凡凡哄着妈妈说:“妈妈,我们又和从前一样,一家人幸福地在一起了,是吧?爸爸?”
援朝看了看女儿,女儿正跟他使鬼脸儿,意思是让他哄哄妈妈。援朝有些尴尬地应付着:“啊……是,是的。倩茹,别哭了,凡凡身体没事,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大喜事啊。”
“这我知道。我是太高兴了。” 倩茹擦着泪走到床边,把饭盒打开递给女儿说:“快吃吧,用鸡汤做的馄饨。”
“爸,妈,你们和我一起吃吧。我吃不了这么多。”
“你吃吧,爸爸不饿。等你吃完了,爸爸想和妈妈去散散步。”
听爸爸说要和妈妈去散步,凡凡高兴地连忙说:“你们去吧,你们快去吧,我吃饭不用你们来陪着我。”
援朝看了看倩茹,倩茹显得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凡凡撒娇地催促着:“妈,你快和爸爸去呀。”
援朝和倩茹来到凤凰山公园,两个人并肩走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走了很长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援朝忍不住问:“倩茹,我们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资格怎么想。”
“你和东风真的没办法再在一起生活下去了吗?”
倩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我只能说今天的下场是我贪图钱财和虚荣造成的恶果。但我不想把这个恶果吃一辈子。”
“他同意离婚了?”
“他不同意。我已经起诉并搬到单位去住了。半年后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倩茹,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吧。凡凡出院后你照顾她方便些。我和小难住在一起。”
倩茹迟疑了一下答应道:“好吧。”
“倩茹,你觉得我们有可能恢复过去的感情吗?”
“这就看你了。我说过,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我没有资格发表意见。因为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你别总是这么说。人的一生都会有走错路的时候。不过,我说了你别见怪。我们的离婚给我的心灵上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要想恢复我们的感情对我来说确实很难。而且我放不下对王兰的感情。作为凡凡的父亲也许我这样想太自私了。但是这种感情不是用理智就可以约束的。王兰不仅人可亲、可敬而且可爱。在我所认识的女人当中,她是最值得我敬重、珍爱的人,所以……”
“援朝,你不用说了。我理解你。凡凡我会跟她解释的。”
“先别对她说吧,等她身体完全好了我会亲自跟她解释的。”
凡凡很快就出院了。凡凡出院后援朝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王兰,他要向王兰表白他的感情。六天过去了,在这六天里,尽管他全心全意地照顾女儿,把父爱毫无保留地给了女儿。女儿也为这样一位慈父感到幸福和自豪。凡凡觉得母爱是细腻而柔弱的,而父爱是深厚、宽博的,是坚强和力量的象征。凡凡展望着他们一家三口,不,是一家四口人的幸福团圆。然而,凡凡经常看到爸爸失神冥想的痛苦神情。每看到爸爸这种状态,善良的凡凡就感到伤心、不安和自责。她明白爸爸是在想王兰姑姑。但她为了妈妈,为了他们这个家,她又不得不这样做。她心里也是矛盾和痛苦的。但她还是希望爸爸能忘了王兰。所以每当爸爸发呆、愣神的时候,她就叫爸爸和她做游戏、讲故事、讲历史等,以打乱爸爸的思路。
她天真地以为这样就会使爸爸把王兰慢慢淡忘掉。其实凡凡的努力是徒劳的。她并不知道爸爸在这六天里精神上处在一种怎样的煎熬中。他们这个年龄的爱已不再是少男少女们浪漫、梦幻、单纯、迷蒙、疯癫、痴狂也许转瞬即逝的爱了。对于四十多岁的人来说,他们的爱是成熟、真实、深沉、浓厚而持久的。如果把少男少女的爱比做一杯甜美的饮料的话,那么他们这个年龄的爱则是一杯陈年老酒,它的香甜是需要慢慢品味的。如果说在凡凡这件事发生以前援朝对王兰的爱还含有世故或杂质的话,经过这六天的煎熬和苦恋,这种爱变得更加纯洁、浓厚了。王兰身上所具有的魅力是他用语言所不能描述的。她的柔弱而又坚韧、真挚而又丰富、善良而又果敢,永远追求向上的那种精神,保持纯朴、本真的女性的刚毅,对他来说无一不含有无穷的魅力和诱惑。
是的,这样一位女人怎么能使他轻易忘怀呢?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惦记着她。当他无数次回忆王兰在一夜之间变得那样瘦弱、憔悴,却在他面前表现出异常的冷静、坚强时,他的心就会不自觉地疼痛起来。
援朝来到王兰的家,唤唤打开门,高兴地喊着:“援朝叔叔,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到我们家来了?”
援朝喜爱地抚摸了一下唤唤的头说:“因为凡凡姐姐病了,所以援朝叔叔很长时间没有来了。”
“那现在凡凡姐姐好了吗?”
“好了。唤唤,妈妈还没回来吗?”
“没有。妈妈打电话说今晚她讲课,所以晚点回来,让我别着急。援朝叔叔,你到屋里坐吧。”
“讲课?在哪儿讲课?”
“在他们单位给职工们讲课。商厦的叔叔、阿姨们都夸妈妈讲的课好,爱听妈妈讲课呢。”
“是吗?那你在干什么?”
“我在写作业。”
援朝跟着唤唤来到房间,唤唤坐在写字台前写作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笔从椅子上下来。
援朝问:“你去干什么?”
“我忘了给叔叔倒水了。”
援朝笑着拦住唤唤,说:“你快写作业吧,叔叔不渴。渴了我自己倒。”
“那好吧。”唤唤说完继续写作业。
援朝忽然发现王兰写字台上一本日记正摊开着,他下意识拿起日记本,清秀、娟美的隶书映在眼前,纸上那泪水斑斑的痕迹强烈地吸引他看下去:
“跟援朝分手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徒步回家的,只感觉自己痛苦到了神经麻木、无意识状态;只知道泪水慢慢地爬在脸上,滴落在枕巾上;只感到泪水是凉的,被泪水滴湿的枕巾也是凉的。而且清晰地记得昨夜那个梦。梦里,我梦见自己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滑冰场看着援朝和倩茹带着凡凡、孙凯和周黄英领着唤唤,还有石磊和姣姣在冰场上滑冰,三个幸福的家庭在冰场上奔跑着、欢笑着。我却感到浑身彻骨的冷,心像被人撕成了碎片,疼痛、难过极了。我追喊着唤唤,唤唤根本听不见我的喊声。我不停地追着、喊着,忽然,我掉进了深深的冰窟里,我更加感到彻心彻骨地寒冷,我拼命地喊着‘救命’。这时,只有石磊跑过来,抓住我的手拼命往外拉我……”
看到这里,援朝一惊:石磊?难道……难道是他?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石磊在接这个工程之前不是在振兴商厦吗?没错,就是他。也只有石磊那样优秀的小伙子值得王兰去爱。可怎么好像听说石磊离婚了,难道王兰不知道吗?想到这儿,他急忙继续看下去。
“我用力向石磊伸出手去,就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了。醒来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我这才知道自己是在高烧中做着恶梦。”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我试着分析这三个男人在我的感情生活中起着怎样的作用,在我心中占有怎样的位置。”
援朝看到这里心情紧张起来,唯恐在这个时候王兰回来,他多么想知道自己在王兰的心中占有怎样的位置啊。他急匆匆地看下去:
“孙凯是曾和我一起生活了四年的丈夫,但我并不爱他。是的,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他只是在我需要成家的年龄,给了我一个‘家’。四年的共同生活,虽没有爱和怨,却有着浓浓的眷恋之情。我曾以拒绝自己终身唯一的、在心里默默爱了十年的人的求爱,来维护我们四年用心血筑造起来的家,但最终还是失去了它。离婚的痛苦与其说是对孙凯的留恋,不如说是对‘家’的深深眷恋。家中的一针一线,每一件物品的添置,每一个角落无不渗透着我的心血、我的爱。回想起当初离婚后的我,真的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虽然地震也使我失去了家,但与这次失去家的感受是不同的。
因为地震时我才十八岁,那时的我是一个充满幻想、充满浪漫色彩,对任何困难都无所畏惧的女孩。对家、对人生还没有太多太深的感悟。那时对家的失去,对我来说只是打破我的一个‘梦’而已,而另一个‘梦’很快在我的心中唤起。我就是靠一个又一个的‘梦’闯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的。而这次失去‘家’后,我没有了‘梦’。对于我这个充满梦想的女人来说,没有了梦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我就像一个掉进无底深渊的盲人,找不到走出深渊的路、找不到自己的“家”、更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只知道现实中一只无形的大手残酷地夺走了我的“家”,只身一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读书。
作为母亲和女人,没有比失去家庭、失去女儿的抚养权,同时又失去爱情更令人痛苦、绝望的了。正是这无边的痛苦和绝望,击碎了我心中所有的‘梦’。然而,在这痛苦的煎熬过程中,我并没有沉沦。尽管也曾想用抓住岩边的稻草当做支撑自己精神力量的大树往上攀缘,在攀缘过程中精神上再次受到折磨和摧残,但我还是从痛苦的深渊中走了出来,并坚强地站立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
“我感激这场人生的磨难。这场磨难对我来说是一次精神上的分娩和蜕变。是的,痛苦过后,分娩、蜕变出的是一个更加绚丽多彩、丰富而又灿烂的‘梦’。”
“对石磊的感情是最富有激情的爱,他令我心跳,令我神往。只有和他才能撞击出心灵的火花。尽管无数次残忍地拒绝他的爱,但他的爱却是我新的“梦”的源头,正是借助这份爱的力量,完成了我的学业,经营着我的事业。这种爱是深藏在心底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种力量。”
“当我面对现实来接受援朝的爱时,同样经历了痛苦的日日夜夜。援朝的爱是真实的,他的爱宽厚而又深沉。他那兄长般的爱给我一种被保护的感觉。在他面前我就像一艘奔波太久太累的船,需要靠近他那静谧、温馨的港湾。然而,就在我这艘奔波劳累了太久的船准备靠近他那迷人的港湾时,又一个突如其来的风浪打在我这艘船上。我这艘船摇摆了几下,终于没有沉下去,又开始了新的航行。”
“是啊,谁说每一次坚强地承受痛苦过后,不是一次美丽的精神升华?”
看完王兰的日记董援朝心潮起伏。他在自问:董援朝,王兰丰富的内心世界你知道、了解多少?这篇写给自己的日记,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一篇美丽的散文。其实这也正是你董援朝不能忘怀她的真正原因。但我从日记中知道了王兰最爱的人是谁了。这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
“援朝叔叔,我作业写完了,可以看电视吗?”
唤唤的问话打断了援朝的思路。援朝放下日记说:“可以。来,叔叔帮你打开电视。你想看什么节目?”
“我想看动画片。”
援朝打开电视,问:“唤唤,你饿了吧?你想吃什么叔叔给你做。”
“我是有点饿了,妈妈回来也一定会饿的。叔叔你做什么都行,妈妈也爱吃你做的饭。”
“好吧,叔叔这就去给你和妈妈做饭。”援朝说着来到厨房,厨房里有好多的碗泡在水池里没有洗。他把所有的碗洗干净、放在碗橱里。电饭锅里还有米饭,他弄了个蛋炒饭,然后又炒了一个菜花肉。他边做边想:这也许是最后给她们母女做饭、收拾厨房了。做好饭,援朝让唤唤先吃,然后又把零乱的厨房收拾干净。等他把厨房收拾好了,唤唤也吃完了。援朝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了。他想在王兰回来以前离开这里,以免尴尬。
“唤唤,要是叔叔走了,你一个人敢在家待着吗?”
“敢。不过,叔叔你为什么走呢?你生妈妈的气不等妈妈了吗?”
唤唤天真的问话使援朝一阵心酸。
“没有。叔叔怎么能生妈妈的气呢。是叔叔家里有事,等过一会儿叔叔再给妈妈打电话,好吗?”
“好吧。叔叔再见。”
援朝下楼骑自行车走不远,看见王兰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往家赶。他停下来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无法形容的失落和惆怅。
王兰回到家,一进门就抱歉地说:“对不起,闺女,妈妈回来太晚了。你饿坏了吧?妈妈这就做饭去。”
唤唤有些生气地说:“我已经吃过了。是援朝叔叔给我做的。叔叔把饭给你放在锅里了。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呀?叔叔等你那么长时间,见你不回来他都生气走了。”
听了女儿的话,王兰奔到厨房,看到锅里的饭菜和收拾干净的厨房,呆愣着看着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电话响了起来,她跑去接电话:
“喂?你好。”
“你好。王兰。”
“援朝?”王兰吃惊地轻唤着援朝的名字。
“是我。王兰,饭已经给你做好了。等你一会儿,见你没回来我就先走了。”
“援朝,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找我一定有事吧?”
“是的。我是想告诉你凡凡的肿瘤是良性的,她已……”
没等援朝说完,王兰惊喜地叫了起来:“真的?太好了。代我祝贺凡凡。”然后轻声说:“也祝贺你们全家。”
“谢谢。凡凡已经出院了。”
援朝说完两个人沉默起来。好像再也找不出话题。但又都不想放下电话。过了一会儿援朝问:“王兰,你还好吧?”
“挺好的,一切都过去了。你不用惦记我。好好照顾凡凡吧。”
两人又沉默起来。
援朝说:“那好,王兰多保重。”
“你也要保重。”
“谢谢。”
“再见吧。”
“再见。”
援朝放下电话,一汪眼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看完日记他已打定主意,去了解石磊。为王兰、也为自己了却最后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