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林容之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痒,拿起面前的瓷杯,抿了一口茶。
早些时候,坊间传言昭阳王不近女色,而有龙阳之癖。
如今看他府中情况,这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哥,为什么啊?”林逸之悄声问他。
后者从容道:“许是男子做起事来更加干练吧。人家府中之事,不必多管。”
“哦。”
林逸之听他解释,虽然总觉得有些敷衍,但也没有多问了。
......
不多时,冬宴开始。
众宾客都已落座,厅门前忽然出现十几名随从,簇拥着一位中年男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厅。
那中年男子身形微胖,富态可见,衣饰面料所用皆是上品,走路时微扬下颚,睥睨众人。
他一进门,众宾客都齐齐起身,道一句——“昭阳王安康”。
昭阳王在一路的恭贺声中走向上座。坐得极近林六海见他走来,连忙恭敬一礼。
“王爷。”
昭阳王正欲开口应答,目光却瞥见了林六海身边的两人,生生在座位之前停下了脚步。
“王爷?”
林六海以为他没听清楚,便又再喊了一声。
昭阳王抬手作止,只听他开口道:“这两位,可是府上公子?”
林六海看了身旁两人一眼,俯首点头道:“正是。王爷见笑了。”
“怎会?”昭阳王满目笑意地看着两人,“两位公子精修音律,本王今日特意设宴款待,也是为了一睹‘妙音双华’的风姿。”
“王爷谬赞。”兄弟二人回话。
昭阳王笑着入座,眼神却不离两人。
“诶,”昭阳王看了看自己近旁的座位,“不如,两位公子坐得离本王近些吧。本王近日同在研习音律,待会有时间,可要多向二位公子讨教。”
林六海闻言一喜,两人若能讨得昭阳王欢心自当最好,连忙应了一声,便要与二人换座。
“父亲,这是否不妥……”林容之本欲婉拒,却不料想林六海如此主动。
林六海难得有耐心同他们说话,好生劝道:“王爷说的你们照做就是,快起来换座。”
林容之还在犹豫,林逸之却已经站起身。
他并无太多顾虑,走到昭阳王身旁,与他隔开一个座位坐下,想着把那个位置留给兄长。
“这位是弟弟吧?逸之?”昭阳王问道。
“回王爷,正是。”林逸之道。
“好,好。你再坐过来些吧,你的兄长可能更喜与父亲同坐。”昭阳王又道。
林逸之心下暗道,并不会。
但未免失了礼数,他还是依言坐到了昭阳王身旁。
......
开宴不久,昭阳王一番心思想要看二人合奏,即刻便命仆从取来古琴与竹箫。
林容之与林逸之兄弟二人皆不喜冗余,因而特意嘱咐演奏时不必舞姬出场。
诺大的宴厅大殿,一人席地而坐抚琴膝上,一人直身长立横箫唇边,形式简单甚至于随意,然而在场却无一人觉得单调。
就见林容之秀白指尖轻挑,弦音起——
听众皆恍恍然,不知是弦动还是心动。
古琴起奏,渐入正曲时,箫音随然而至,是另一派的潇洒快意,灵动自在。
一柔一刚,一温一火,两种器乐在二人手下配合无间,浑然天籁。
在场许多人不由得闭目细听,直觉妙音入耳,在脑海中显现出一幅幅栩栩如生之景。
昭阳王更是听得高兴,几次三番拍手叫好,也不管是否打断了演奏。
一曲已尽,他仍是不肯放过两人,意犹未尽。
无可奈何,两人便是应了他的要求,一连又合奏了好几首。
......
“哥,都快累死我了。这昭阳王好生能折腾。”林逸之将竹箫收回腰间,在走回座位的过程中,悄悄凑在林容之耳边说。
林容之叹了一声,却是对他说起别的事情:“你……是否要与我换个座位?坐在王爷旁边可有……可有不适?”林容之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支支吾吾地才把话说完。
两人有话要说,皆不禁放慢了脚步。
林逸之听了他这话,似有些疑惑,思索一阵,回道:“不适……倒是没有,就是感觉这位王爷话挺多。哥,怎么了吗?”
林容之闻言,却也不好在此处多说,唯有草草结束:“无事,我就是问问。”
落座之后,还未曾消停片刻,昭阳王又拉着林逸之谈起近来习得的音律。
昭阳王并非专习器乐之人,只言片语便可听出他对这方面不过稍有了解;林逸之却是专攻此术。
两人的对话可以说鸡同鸭讲,前者常要为一个术语名词解释好久,那位王爷也不知是否听懂,总是哈哈一笑作掩。
半途中,林逸之大概终究是聊不下去了。
趁着昭阳王抬头饮酒时,回身朝林容之看了一眼。
后者本就一直留意着这边,一下便是看到了林逸之痛苦的神情。
昭阳王一饮而尽,继续絮叨,林容之想着前去插上一句,多少替林逸之分担一些,却被林六海一把拦住。
“坐好。”林六海轻言道。
“父亲……”林容之说。
“没看到王爷正聊得高兴吗?你上去打断什么?”林六海说着,侧头靠近他耳旁,便道,“别着急,一切未有定数,你并非没有机会。”
闻言,林容之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满心担忧,他的父亲却是以明白人的姿态在一旁抱手看戏,甚至还误会他……
“父亲!我并未有此意!”林容之又羞又怒,不敢高声言谈,只好压低了声音说。
林六海嗤笑一声,显然是以为他在惺惺作态,没有多说,又拿着酒杯跟旁人交谈去了。
林容之回头看去,只觉那昭阳王看林逸之的眼神愈发不对劲,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
......
冬宴过后五日。
林逸之随友人外出,去为新箫选取竹材,林容之则留在府中研习新琴谱。
房中,熏香缈缈,林容之翻阅书谱的节奏要比往日快上许多。
他一手撑着腮,一手捻着书页,许多时候,竟是未看一眼便翻了过去。
昭阳王府的事情仍旧让他耿耿于怀,虽然在林逸之面前他并未表现出什么,但独处之时,仍旧难免心中担忧尽显。
或许实在是感觉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随手将琴谱放在一旁。从房中走到院落,沿着青石道绕宅而行。
......
今年的冬月虽寒,但有阳光的日子确实不少。
暖阳照在院中新植的梅树上,格外柔美动人,看得林容之心头一松,那块悬着的大石头便放下不少。
已过多日,一如往常的平静。
或许这次,果真是我想的多了。
他想着,就着这冬日美景,只觉灵感突现,便要回到房中将新谱写下。
而他转身之时,恰好看见了林六海的书房。
林六海既是靠商贾为生,许多的交易账簿皆需秘密保管,因而他的书房便是连府中之人都不可随意进入。
林容之本欲离开,但此时,竟是生生顿住了。
他怎会不知,自己的父亲向来诡计多端,即便是在亲生子女面前。
即便真有什么事情,为了得利,他也会设局隐瞒,直至最终一把将局中人逼上绝地。
......
也不知是因何生出的勇气,林容之推开书房的门,看着其内并不熟悉的摆设,寻至一张书桌前。
桌上皆是密密麻麻堆满的账簿,唯有一块空余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信封——
昭阳王手书。
见此,林容之心跳一滞,他正欲伸手去拿,却被一声喝住——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何时,林六海负手站在门外,脸上怒意尽显。
“我……父亲,”林容之慌忙道,“我只是……”
林六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你莫不是来偷看账本……”
他一走近,却见林容之的手停在那封来自昭阳王府的信封前。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瞬间,林容之竟觉得他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你是来找这个的?”林六海话锋一转,随后突然放声大笑。
“看来我们之间多少还是有些父子相的,至少在心思方面正是如此。”
说着,他难掩欢喜之态,拿过桌上的信封,将里面的金纸信笺拿出。
信封的封口并不紧实,可见之前已经被人拆阅过一次了。
林六海边看着那封来信,边笑说道:“我本以为你们兄弟两人整日不务正业,尽爱些奢靡玩乐之事。但现下看来,你们这番底子打得倒是十分巧妙。”
“父亲,昭阳王来信所为何事?”林容之听他此话,只觉不妙,连忙问道。
林六海满脸喜意:“昭阳王十分欣赏逸之的乐技,过段时间,要将他接到府中长住,方便请教一二。”
“既是请教,每日来往便是,又为何……”林容之话到一半,看着林六海愈发不可直视的嘴脸,便再说不下去了。
林六海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有些事,心知即可。”
“您不能让逸之去!”林容之哑声道。
林六海又是哈哈一声,眼中满是对林容之的惊疑:“我竟未曾看出,你何时对攀龙附凤之事如此上心?放心,昭阳王既没看上你,我日后也会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虽然排面肯定不比……”
“父亲!”听他说出口的话实在难以入耳,林容之难忍地打断他,“您明知昭阳王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而逸之……逸之他从来都是个正直男儿!”
闻言,林六海瞬间变了脸色。
“敢情,你是来做说客的?”他冷眼道。
“父亲,您不可……”
林容之还未说完,便被林六海一个耳光扇得头昏脑胀。
林六海收回手,咬牙道:“没用的东西!我宁可你是来抢着上的!”
“昭阳王既青睐那小子,便是我林府趁势纳权的好机会。攀上这般人物,再加之我林府的财势,昭阳城中还有谁敢再与我争抢生意!”
“您本来便是这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又何必搭上逸之!”林容之咬牙道。
林六海冷笑一声:“哼,你们这些废物东西,跟你们的娘一个样子。我养你们供你们,不就是为了有一天搭上你们吗!”
听他谈及生母,林容之眼中怒意急升。
林六海大概是不想与他多纠缠,便喊人道:“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锁到柴房里!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