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声音气若游丝,怕是撑不了多久。
李徽抛开了其他顾虑,连忙进房中查探。
这房间比方才兄弟二人的更大,除了寻常的家具设施外,房中还有一个巨大且有多个格子的大木架。
李徽走到其旁边一看,便发现那上边原本都有摆放东西的痕迹,许是玉石雕塑这一类的,只是现在……
她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绿白色碎屑。
现在大概都已经被砸成粉末了。
......
李徽寻遍了整间房,不见有人。
她走回门前,正觉奇怪,就听见那道声音又再次幽幽传来。
“救……救我。”
是头顶!
她猛地抬头——
正对上了一张瘦得深陷下去的脸,那人张大着嘴巴,挣扎了许久才偶尔能够发些声响。
这人是被直接吊在空中的,长绳勒着他的腰,在另一侧绑了一个紧实的结。
他腰上的衣服滑向一侧,可见皮肤裸露的地方全是被勒出的淤血,紫红印痕触目惊心。
而看这人相貌,估计已将近暮年,应该就是这林府原本的家主——
林六海。
......
平日里看惯各种奇难杂症,李徽对面前的悚人情状显得还是淡定。不过,倒是被随她一同来的那噬灵者吓得不轻——
就见噬灵者身前,忽然凝出了一团灰溜溜的东西,越聚越大,正要往被吊着的林六海逼去。
那是……锁灵魂!?
李徽怎也没想到这噬灵者办事这么着急。
她连忙上前道:“等等,先不要杀他!我还有事情想问清楚!”
都说生意场上的道义黑白两通,李徽既算得上是雇主,噬灵者自然也是要听她说上一二的。
闻言,那噬灵者停下手中动作,灰溜溜的气状物体不再变化,静止在两人之间。
“......”
你能先把这骇人的东西收回囊中吗?
李徽心想着,对噬灵者道:“我想先等那怨灵出来。”
......
被吊在半空的林六海仍在不停地叫唤着。
他许是看出了李徽是个正常的活人,自以为抓住了生机,叫得愈发大声厉害。
听着那声声凄厉而破碎的叫喊,李徽心生不忍。
看见那人的模样,嘴唇已被咬破了好几处,大概是好多天未曾进水进食,唯有靠食自己的血来勉强维持生存。
虽然如此,她此刻却不能随自己的心意轻举妄动。
毕竟她此行还带着下诅的幌子,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意气用事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想着,李徽便在屋中四处走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那怨灵其实就在这屋内。
总不可能将仇人独自留下,自己跑到外面去吧。
有什么办法将他逼出来?
李徽来回踱步几次,忽然心生一计——
她方才对这怨灵的身份也已隐隐有了猜测,正好借此时确认一番。
......
李徽抬手,自手心结出一道光团。
轻轻一挥,那光团飘至空中,幻变成一把古琴和一只竹箫的模样,跟她方才在兄弟二人房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若怨灵真的是那人,那么他看见这两样东西,一定会现身。
说时迟那时快,那一琴一箫刚在空中成型,一个白色物体便猛然朝空中扑去。
可惜那是李徽用灵识幻化出来的虚假之物,当然不可能被触碰到。
那东西扑了个空,直接飞向另一处,“嘭”地一声撞向一根柱子,随即顺着柱沿滑向地面,瘫软不动。
李徽观察了一阵后,小心地走近那东西——
就见它有明显的四肢,身形也极为像人,但两只手看起来跟两只脚一般长。
李徽每走近一步,那东西就颤抖一下,似乎是想起身动作,挣扎了好几下,才终于翻了个身。
李徽警惕地退后一步,一眼便看见了那东西的正面——它没有脸!
但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五官。
那张原本应该有着眼耳口鼻的脸,如今上面却是结出了一个个小肉球,堆在五官的位置——瘆人得紧。
那东西用纤长的手臂出力撑起身来,看来它弹跳能力极好,但灵活度却不够。
他开始伸出手在地上挪移,要向李徽这边来。
李徽勉力忍耐下心中恶心的感觉,朝那正向自己爬来的白色物体开口——
“你是......林逸之吧?”
话一说完,她见那白色人型物体明显一愣,便心知自己是推测对了。
那东西在原地看着李徽,过后一阵,它脸上的一块肉球开始一张一合,竟是从那里面发出了人的声音。
“你是谁?”它说。
李徽看了一眼噬灵者,心觉自己不能在这个话题上多聊,赶紧将话锋一转:“最后,你是知道了真相的,对吧?”
闻言,那东西脸上的肉球突然剧烈抖动,尖声道:“关你何事!”
它加快了动作,俨然就要朝李徽扑来,她便急声道:“你为你的兄长立了墓吧!”
“就在你们二人的庭院中。”
听她一说,那东西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墓?墓?”
“对了,他已经死了。”
它开始不停地自言自语,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随后,他突然一眼看向那被吊在空中的林六海,恶狠狠地道:“是被你和那个狗王爷害死的!是被你们害死的!”
说着,它又一跳扑向了林六海。
李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它是如何动作的,就听被悬吊着的林六海大吼一声,再一眼看去,腹部的衣衫已被五道锋利的爪痕撕开,露出其中模糊的血肉。
随后那怨灵落地,就落在了那噬灵者身旁,可前者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兀自在地上抹着自己手上的鲜血。
它那只手上的指甲极长,而且看起来也极为坚硬,当真可以当武器使用。
那东西抹干净了手上的血,又漠然抬头,没有五官的脸转向林六海,似乎又要再发动一次攻击。
李徽眼见林六海的伤势,知道这样的攻击再来一次,他肯定就撑不下去了。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林六海似乎被逼到极致,竟破罐子破摔地豁了出去——
“你个鬼东西!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要真恨起来,你要恨的人应该是你自己!是因为那天你辱骂他,他才去死的!”
“啊——你闭嘴!”
“林逸之”几乎发起了狂,伸出两只手就要往林六海扑过去。
那样的狠度和力度,若不是李徽及时挥出灵识挡了一下,林六海怕是会当场被人把头拔下来。
然而这一挡之后,李徽便明显地感觉有一道视线自噬灵者的方向朝她投来。
但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多管了,灵识也不能再如此消耗,等会儿还得留作净化之用。
未免“林逸之”再度出手,李徽便问他道:“你是怎么死的?”
“林逸之”攻击被阻,此刻有点发狂。
他不答,李徽又问:“你是追随着你哥哥选择自杀吗?”
“啊——”大概是被李徽问的话刺激到,“林逸之”终于忍不住反驳,“我不是!”
“那你是被人害死的?”李徽追问。
“我和我哥最后一次见面后不久,便传来了他身死的消息。我不信,跑去昭阳王府寻人,从那狗王爷口里得知了我哥替我前去受罪的真相。我发了狂,一把抓向那狗王爷的脖子,我狠狠地,我狠狠地,我狠狠地掐着他……我看着他那张觊觎我哥的恶心的脸,恨不得当场把它打得稀烂……”
“但是最后……我太没用了。我不仅没能杀了那狗王爷,我还被他们的人摁着打,一直摁着打。他们用铁棍狠狠地砸我,最后,我觉得我快要死了。那狗王爷伏到我面前,用刀子一下一下划着我的脸,我觉得好多血流了出来,我眼里是,嘴里是,耳朵里也是……”
“林公子……”
饶是李徽推测出了后来事情发展的大概,也万没有想到,林逸之生前竟曾经被人逼到了这一步。
“可怜我?觉得我很惨吗?”
“林逸之”说着,那张满是肉球的脸微微褶皱起来,竟似乎像在发笑。
“我是很惨。但那狗王爷和这贱东西更惨。”说着,他抬起头对向林六海。
“我死之前,在那个狗王爷折磨我的时候就说过,我定会回来找你们的。这不,我回来了!回来把那狗王爷整座宅府都毁了,把里面每一个侍从下人都抽筋剥皮,因为他们曾经眼见我哥被折磨却不管不顾!我还把那狗王爷一寸一寸拆成肉块,业火烧尽,让他永不得超生!”
他说着,笑得更加大声,隐隐已经显出了疯态。
......
如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清晰,有了度化之机。
救死扶伤之事面前,李徽未曾有过犹豫。
过往的每一位病患,只要还有回转生机的余地,毫无疑问她定会倾力相助。
然而现在,在尚有生气的林六海和已然身死的林逸之面前——
真的应当救吗?
林容之和林逸之兄弟二人原本正处在人生的大好年华,昭阳双子,妙音双华,他们本有风光无限的令人欣羡的前程。
但最终一人带着深深的牵挂长逝,一人带着满心的恨意惨死,不得安息。
而她现在要救的林六海,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不是个守法的百姓,他甚至毫无人性。
......
“林公子,”李徽沉声道,“你如今仍将这人困于此,是因为无法像毁掉昭阳王府一样,毁掉这里吗?”
也不知“林逸之”是否听到她讲的话,它只是笑着,大笑着,狂笑着,刺耳的声音从他脸上那一张一合的肉球中发出。
然后,他哭了。
看不见表情,却能看见那一道道清晰的泪痕,和声声不甘的呜咽。
......
“哥……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能帮你报完仇。我太弱了,我太弱了,我只能杀死那狗王爷……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林公子……”
忽然间,李徽眼角余光一瞥,就见噬灵者已经再次释放出锁灵魂,而那团锁灵魂已然成型,再无可挡。
那噬灵者一挥,锁灵魂便往林六海身上套去,后者瞬时发出惊讶的痛呼。
“林逸之”见竟有人相助,趁着这绝妙的时机,便要朝林六海扑去。
李徽站在原地,方才谈话之间,她早已用灵识暗自凝炼成净化之气。
此时她只需要无声息地将净化之气传送到锁灵魂中,再度化怨灵,便有可能成功扭转局面。
但是,面前的林六海,真的值得她救吗?
......
多年前。
“奶奶,刚才那位小偷叔叔,被送去官兵哥哥们那里之后,会怎么样啊?”
“大概会被惩罚得很惨吧。”
“为什么啊?”
“因为他做了不好的事情啊。”
“那奶奶,为什么我们刚才还要帮他治病呢?”
李筝停下脚步,低下头看着还不及她腰高的小李徽,蹲下身来,握着她的小手。
“徽儿,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私自决定另一个人的命运,没有一个人可以剥夺别人生的权利。”
“日后,不论你遇到的是籍籍无名之辈,又或是十恶不赦之徒。尽力去救他,尽一个巫者之力,尽一份医师之心,去救他。而后将他交还给命运,交还给三界的规则。”
......
尽力去救他,尽一个巫者之力,尽一份医师之心,去救他。
而后将他交还给命运,交还给三界的规则。
李徽释放出凝结的净化之气,瞬间,一道白光融进包围着林六海的锁灵魂中。
就听林六海的呼喊声减低,逐渐,竟慢慢安静下来。
此时此刻,李徽也再顾不得什么身份暴露。
她又挥出一道白光撞在“林逸之”身上,下一瞬,两人的意识便被连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