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没想到,挽灵使没向老人说明此事。
她一路上也考虑了很久,若是被问到这个问题,她到底应不应当如实相答。
如果说方才她心中还有顾虑,但如今看着老人紧握玉佩的模样......
“实不相瞒,从第一次通灵开始我便发现,自己的灵识似乎受到了某种阻碍。每次通灵,我都会来到这里。”
听她说完,榻上的老人眉头深皱,紧紧地盯着她。
莫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李徽想着,不一会儿,就见老人慢慢地站起了身来。
“你说,你只能与魔域通灵?”老人哑声道,“可是真话?”
“当真。”李徽道。
老人后退了一步,竟是在挽灵使的扶助下才站稳来。
他颤颤巍巍地转身,朝李徽摆了摆手,道:“跟我来。”
......
长阶之上的坐榻旁,开了一道暗门。
挽灵使扶着老人,李徽则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去。
其中通道曲折,沿路红盏,装饰得颇为华丽,一看便是此处的密道。
回环曲折绕了几个来回,三人来到一处石门前——
老人抬手一挥,石门打开,冷风扑面而来。
李徽被这股冷风惊得一哆嗦,抬眼一看,被门外之景震在了原地。
......
那是一片在幽暗苍穹下的无垠之地,遍地红莲怒放,艳媚过人,不见边际。
而在三人近处,艳丽的红莲围出一片空处,与石门之间有小道相连。
空处之中,竟是一汪浓郁的红泉。
红得悚人。
......
“这是红莲血池。”还未等李徽发问,老人便开口道。
红莲血池,存积怨气之地,可谓魔域的命门所在。
“你取一滴血,滴入这血池之中。”老人对李徽道。
李徽虽然不解,但她还是照着他的话,咬破指尖,微微用力,便有红珠滴落——
就在下一刻,李徽的血落入池中的瞬间,整片池水就像被煮开沸腾一般,先是“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然后激烈地翻腾,最后,池中竟传出许多人的惨叫声。
那些声音有粗犷的、有尖细的、有持久的、有骤停的……
交织不停,使人听来心慌不已。
李徽痛苦地捂着耳朵往后退,一不小心撞在了挽灵使身上。
“抱歉,”李徽对他道,又朝老人看去,“这是怎么回事?”
她本欲称呼“上主”,但总觉得奇怪,话到嘴边便又转了个弯。
老人似乎也不甚在意这些,先是回问她:“你的父母是谁?”
......
李徽自小一直跟随奶奶生活,“父母”二字之于她,只剩两个陌生的姓名。
奶奶不会多说有关她父母的事情。
只是总在她每每问起的时候,告诉她,她的父母都是极爱她的。
......
“家父名叫李扶生,家母名为……”
“纱华。”
李徽还没讲完,老人便替她说出来了。
“您认识家母?”李徽惊讶道。
两人谈话之时,挽灵使在血池旁不断地向池中传送着法力,压制着那些尖叫声。
老人负手在原地踱步,身上那件黑色外袍虚虚地披在身上,却无论如何都掉不下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老人突然问。
“李徽,字沐雨。”
“李徽……徽,”老人喃喃,“沐雨……”
李徽仍旧追问:“您认识家母?”
老人叹了一声,幽幽道:“她原是我魔域中的一位鬼民。”
......
李徽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后者也毫不闪躲地回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
李徽觉得自己是因为疲惫而出现了幻听。
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快。
她有些慌张。
“鬼民?”李徽笑了,“我母亲是鬼民?不可能的。”
“我不会弄错。”
“不会,不可能的!人魔之间怎会留下后代!?”
老人摇头:“世间向来没有绝对,只是看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罢了。”
“人死入魔域,被夺怨灵魂魄缺失,本不能再回到人界。但不能,却并不是无法——”
“借魔血入体,不仅可以补上缺失的魂魄,还能够使其暂回人身,由而重返人界……”
“暂?”
李徽生出不好的预感。
老人继续道:“这种事情违背往生轮回的秩序,放于三界何处,都是容不得的。既是要执意逆反,也便要付出最终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
两人话谈至此,挽灵使平复了那池中怨灵,走回到老人身旁。
他抬眼看去,就见对面的女子,此刻脸色竟比初来时苍白不少。
“你的母亲,魂魄缺失,奈何与人相爱,不顾一切想要回到人界去。她找到我,向我求一滴魔血。”
“我告诉她,若是如此,二人相守的时间最多不过一年。她仍是执意。”
二人最终的结局,由李徽的身世便可见得。
逃不过终归要付出的代价。
与此同时。
这就意味着……
“这就意味着,你天生便有着魔界的血缘,你的体内流淌着魔血。”
老人说着,抬眼看到李徽已经是一副板滞的模样。
“即便你贯通了识海,修炼了灵识。因着体内的血气相阻,也是没办法与天境通灵的。”
......
李徽后退了几步,逐渐远离面前的人。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就要踩进那些红莲里。
“挽灵。”老人唤了一声。
闻言,挽灵使旋即上前,一瞬便到了李徽身边。
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止住了她后退的走势。
李徽停在原地。
却抬手轻轻一摆,挣开了他。
挽灵使转过头去,对上的双眸眼眶四周微微泛红。
“不会的。”
李徽只低语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跑开。
......
她一刻不停地跑回密道。
跑回阿鼻宫,跑回永夜道,跑回那条杂乱的小巷。
一路上,她不知自己碰倒了什么撞到了什么。
她听见身后有谩骂声,但她一刻也不想回头,一刻也不敢回头。
她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立刻回到人界,醒来后或许能够发现,这不过只是一场梦而已。
......
“你觉得我将此事告知于她是对的吗?”
看着李徽跑远,魔域上主道。
“上主为何要考虑其中好坏?”挽灵使道。
“因为担心她会接受不了。”老人说。
挽灵使:“事实如此,接受与否都只是她自己的事情。”
老人看了挽灵使一眼,摇了摇头,道不清其中的情绪。
“挽灵,有时候我常会想,要是当初没将悲喜咒传于你,你现在又会是何模样?”
挽灵使低了低头,并没有回应。
老人看向李徽离开的方向,接着道:“她毕竟是故友心念之人。”
......
睁眼之时,满目余晖。
一日将尽,又一轮考核将要结束。
李徽伸手摸向腰间,空荡荡的腰侧——
不见玉佩,也不是大梦一场。
......
她无声地开始收拾东西,将灵纸放回了包裹里。
趁着赵云浦和三笙尚未醒来,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
而后穿过密集的人群,朝着四周守卫走去。
考试期间,为避免外人干扰,除了守卫,出口旁通常还会有神巫府教习轮流看守。
苏寄情抱手站在出口处,看着李徽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怎么?”他道。
李徽低了头,一手捏紧衣侧,一手交出了自己的灵纸,递给面前人。
“前辈,我想提前离开。”
苏寄情挑着眉,放下了抱在胸前的双臂,有些惊讶。
他接过那灵纸,看了一眼。
“姑且还过得去吧。但,你就这么自信自己一定能过了?”
“不是的,”李徽低声,却没再过多解释,“请前辈准许。”
苏寄情一摆手,让出了道。
“你自便。”
“多谢。”
说完,李徽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
身后的苏寄情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头。
突然,他身边出现了一人。
轻舟微喘着气,看来是刚才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匆匆赶来。
“那孩子......她怎会离开?”
“不知啊。”
苏寄情又转回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大概是有什么要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