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苏寄情道,“这东西该是打从开始就是为夺命来的。”
“不仅如此……”
自缘天仙说着,抬手在袁遥林的手臂上轻轻一抹,那些缠绕遍布的黑痕竟开始慢慢旋动起来。
黑痕之中,发出了厉声的尖叫,直刺向人的耳膜。
“这是什么!?”苏寄情惊道,抬手挡在其余几人面前。
“这道锁灵魂,有自己的神志。”自缘天仙道。
“你的意思是使用这道锁灵魂的东西,为它注入了人的意识?”
“不错。这种浓烈的怨恨倾注其中,会大大增强锁灵魂的力量,甚至能够将人的魂魄彻底打碎。”
李徽听着,便问:“但噬灵者不是由魔域的……挽灵使所造,并不会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啊。”
“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
自缘天仙又再查看了几遍。
“罢了,今夜我先查探一番。寄情,你同我一道。”
“好。”苏寄情点点头,随后又看向李徽。
“你也来。”
“我?”
“没错,”苏寄情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实战。”
有此机会,李徽当然不愿错过,点头同意。
“我也要去!”三笙道。
“你不许。”苏寄情笑说。
“为何?”三笙顿时泄了气,“前辈……”
“你看看自己今日那晕乎乎的模样。”苏寄情打趣道。
三笙还欲反驳,李徽便也劝她:“阿笙,你今日应当也累了,夜里就呆在府中好好休息。记得多找些人陪着你,不要自己呆着。”
“好吧......”
......
傍晚,夜将至。
李徽正在房中休整。
她坐在桌旁,透过半开的窗看着庭院中的景色——
姹紫嫣红,繁花盛开,全然不似赏花人此刻的心情。
忽而,那花丛中似有什么飘过,被遮挡的几片花瓣忽隐忽现。
李徽定眼看了一阵,起身走到窗前。
就见一团拳头大的黑气贴着地面飘着,随后沿着墙面攀上窗沿朝她而来。
看起来就像小心翼翼怕被人发现一般,笨拙却有些可爱。
......
她本以为——
本以为再不会有联系。
此时再遇。
心中竟然出乎意料的,有些欢喜。
......
那道小黑气飘到她面前停留了一阵,似乎在辨认着眼前人。
李徽一笑,它便“噗”的一声,变成了一张信条。
她接过,展开一看,其上简明地写着几个字——
“今夜子时,北安门”。
北安门?那不是宫门吗?
众多禁军把守,他去哪里做什么?
李徽看完,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起,放进袖中。
挽灵使特意传信而来,应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
只是之前已经言至如此……
还要见面吗?
李徽轻敲着指尖。
左思右想,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
......
“实战机会难得,好好把握。”
苏寄情走在李徽身边,对她道。
“好,”李徽点头,“可是这牡丹巷有许多的岔口,若是真的追踪起来,恐怕对我们利处不大。”
苏寄情一笑,道:“不错,动了脑子,观察得还算仔细。”
李徽看着他,就见苏寄情朝一旁扬了扬下巴。
自缘天仙道:“这巷道岔口众多,单用我的缚灵网是锁不住它的。所以还要由寄情加以咒术辅助,在每个岔口补下法阵,方能成就真正的天罗地网,让其无可逃脱。”
三人走至一个中心路口停下。
自缘天仙轻点地面,一跃而至半空。
双手合于额前,掌心相触,食指相贴,自指尖凝出一团白光。
默念几声,白光四散,犹如丝网笼罩在牡丹巷之上,而后,他又翻手一挥,那丝网般的白光便消失不见。
李徽抬头望着,苏寄情转头看了她一眼。
“现在明白巫者为何要与天神通灵吗?”他说。
“嗯?”
“合作。说到底,即便巫术再强大,乐、舞、医、卜、咒的能力再强,巫者终究还是区区凡体,这个本质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人与神、魔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人始终无法动摇天地之气和自己的命途,这也是为何巫者要与神,甚至还有人与魔合作的原因。”
苏寄情指向正在半空施法的自缘天仙。
“借助天神的力量,调动这方空间之中的天地元气,控制住整体的局势;再由我们,于微小处着手,布下咒术,如此方可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法阵。”
闻言,李徽了然。
“受教了。”
自缘天仙落回到地面。
“缚灵网已经布好,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他道。
“放心,”说着,苏寄情对李徽道,“可有学过咒术?”
“只在书上看过一二。”李徽道。
“啧,”苏寄情挑眉,“光是纸上谈兵可不行。跟我来,今日为你上一课。”
......
自缘天仙留在原处,守着缚灵网的中心法阵。
苏寄情带着李徽来到一处岔口。
他从窄袖中抽出一张黄符,双指夹着,举到李徽面前。
“自古咒皆生于符。”
“符有多种多类,或出自他人之手,或自己写就。不过像你这般非专修咒术的巫者,可以直接用别人已经写好的,可避免出错,不然符咒反噬可不是好玩的。”
接着,苏寄情翻手一挥,将那黄符贴在岔口的墙上,又用手指顺着符咒上的红印图案描摹了一番。
“这是锁困符,与天神的缚灵网配合将有良效。将它贴在每个岔口处,就等于为每个岔口添上一道门。而且,这道门锁的钥匙就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说着,苏寄情又抽了一张黄符,递给李徽。
“说好的实战,”他抱起手,“亲自动手试试。走,去那边。”
李徽自小熟背医书草药古籍,练就极好的记忆力。
她照着苏寄情方才的说明和步骤,刻模子一般将整个过程复制了下来,没有出半点差错。
“不错。”苏寄情道。
“走吧,去下一处。”
他说着,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人没有跟上来。
李徽还站在原处,看着贴在墙上的黄符,不知在想什么。
苏寄情回身问道:“怎么?”
“前辈,若是我们抓住了那个噬灵者,魔域那边会待如何?”
苏寄情顶了顶腮帮子,停下脚步。
“你为何如此关注魔域的动静?”
“好奇。”
苏寄情笑笑,不置可否。
“那你可知,为何人神魔三界至今犹存,没有一方覆灭?”
“因为没有大的战争?”
“可以这么说。在最初大战,人神魔三界划分后,再无浩劫。三界立下了不成文的契约——这契约以彼此互不相犯为最基本条件。若是有一方先违背,那么另一方,甚至于另两方,作出反击便无可厚非。”
“魔域……也愿意遵守这契约?”
“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那大抵还是愿意的。”
苏寄情道:“以往的下诅事件,毕竟有人界巫者在其中牵涉,而且根本来说,仇怨双方都是人,魔域的噬灵使不过是因交易而来,所以在立场上我们自己也站不住脚。大部分时候,便也不多追究。”
“但这一次,这样明显且残忍的杀害,直接来自于魔域。既然他们先违背了契约,那么我们定不可就此算罢。”
李徽点点头,紧皱的双眉却不肯松开。
“怎么?我解释的还不够详尽?”苏寄情问。
“啊?”李徽忙道,“不是的。我们赶紧将符咒贴完吧,也不知那噬灵者何时会出现。”
......
两人布好符阵,回到巷子中心。
自缘天仙正负手站着,闭目凝神。
“可有感觉到什么?”
闻声,他睁开眼睛,就见苏寄情朝他走来,李徽紧随其后。
“没有异动。”他道。
苏寄情伸了个懒腰,寻一处地方贴墙坐下,支起一条腿。
“行吧——那我们就只好静静等鱼儿上钩了。”
......
另一边,李徽默默算了下时辰——
怕是,将近子时了。
她朝巷口望去。
他是不是已经在宫门前等着?
“姑娘如何称呼?”
李徽听到身边有人说话,转头一看,见是自缘天仙。
“小女李徽,字沐雨。”李徽回道。
自缘天仙点头,一掀衣袖,负手站在她身边。
“见你模样,是担心今夜的行动?”他道。
“......不是的。”
她看向身边人着蓝纹白袍,暗自感叹——
即使经过方才的好一阵摆弄,仍是不染一尘。
然而,脑海中却又现出那赤色斗篷的身影。
突然间,李徽不禁脱口而出。
“天仙大人,您之前与魔域有过接触吗?”
“魔域?你意指为何?”
“比如,魔域里的上主,和他身边的......”
自缘天仙回道:“魔域的上主已然退隐,如今也只是空守其位,我不曾亲见。”
“那位挽灵使倒是有交过几次手。”
闻言,李徽心弦一动。
“您觉得那是个怎样的人?”
“若是评价来——”自缘天仙斟酌着,回了八个字。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为何?”
“几次交手下来的感觉罢了,”自缘天仙道,“不过,我掌管命缘,看人也总还是有几分准确。”
“听闻这挽灵使来历不一般。大抵也是经过些苦难痛楚,才历得如今这般无情无心。”
......
无悲无喜。
无欲无求。
无情无心。
十二字定论来,声声入耳。
李徽轻声。
“这样的人能够同道吗......”
“嗯?”
“这样的人,能够同道吗?”
李徽抬眼看着自缘天仙,眸中波光流转。
后者一笑,却并没有对她这般反常的状态再作追究。
他反掌,手中骤然出现一个透明的玻璃圆球,其中有红蓝汇融,两道烟气缓缓盘旋交织。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命缘就像如此,在同一宿缘下,分合不定,离散难论。”
“无所谓能与不能,但本仙看来,只要两厢情愿……”
说着,他一合手,那玻璃圆球连带着两股烟气凭空消失。
“总会同道。”
......
自缘天仙说完,身边的人却没了反应。
他转头看去,就见李徽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姑娘?”
忽然,李徽对自缘天仙躬身一礼,转身走向苏寄情。
“前辈,我想先回去了。”
苏寄情本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
“抱歉,有些累了。”李徽敲了敲自己的腿,道。
一旁的自缘天仙满心疑惑,怎么跟他聊了会天儿,还累了呢?
苏寄情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起身走到李徽面前。
“我不信。”
“啊?”
如今该做的都已经做完,接下来的环节多半也不需要她参与,他应当不会强留才是。
苏寄情看着李徽的眼睛,沉默片刻,还是让出了身形。
“算了。你走吧。”
李徽脸上神色变幻难测。
“不走吗?”苏寄情问说。
“哦噢。”
见他答应,李徽对他们二人各做一礼,先行离开。
......
看着她的背影,自缘天仙道:“这就放人了?你何时对弟子这般宽容?”
“我岂非,一直都这般善解人意?”
苏寄情说着,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正想回身坐下,就见地面上掉落了一张纸条,捡起一看,上面写着——
“今夜子时,北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