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牢房只有墙上那个小口与外界连通。
一夜过去,晨曦初露。
微光从那小口处照进来——
恰好擦过一人的衣侧。
落在李徽脸上。
......
晨光暖得有些刺眼,刺得李徽蹙起了眉。
她仍是没有睁开眼睛,似乎是睡得熟了。
须臾。
脸上温暖得近乎炎热的感觉消失,有什么挡在了李徽面前。
她靠着墙,侧了侧身子,呢喃低语几句。
“什么时候来的……”
她闭着眼睛,语气带着几分黏着的睡意。
牢房内安静得可辨呼吸——
并没有人回应她。
“嗯?”
李徽转头,睁开眼——
面前除了那一坨脏乱的茅草外,再无其他。
她伸懒腰,重重地打了声哈欠,泛着水光的眼中满是犹疑。
......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在狱道中响起,不少被吵醒的牢犯发着抱怨。
随即,李徽身边传来几声重重的敲击。
她转头一看,正见昨天那位判事打开牢房门,带着一行人守在门外。
“跟我们走。”
自从昨天搜出了《易朱册》之后,这判事对待李徽的态度瞬时极为不屑。
李徽也不想多与他冲突,听言便打算过去。
可还没走几步,她又停住了。
“怎么?还不快走,要是耽误了时辰,罪加一等!”那判事道。
“大人别急,我做件事情,用不了多长时间。”
李徽说着,将手伸向脑后,轻轻一扯,发带松落,乌黑的长发披散。
她将那发带拿在手中,对折几次,垒叠整齐。
四下顾盼,在那牢房中寻到最干净的一处,将东西放了下来。
那发带赤红艳丽,绸丝质地,看得出做工极好。
判事看着李徽的动作,问道:“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李徽放好发带,从容走出门外。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身上没带什么,唯有这个,应该也可算作故人的一份留念。
......
众人脚步声渐远。
狱中最末处的那间牢房内,一抹清冷气息忽至,拾起了那红绸发带。
......
神台通天,其上的青铜鼎用作祭祀奉神。
而那直向天际的天火柱,则是用于惩罚处刑不善的巫者。
可这到底何为“不善”——
千百年来,未有个定规定则,大抵也不过循群情民心罢了。
......
天火玉柱直向苍穹,行刑者用铁链将负罪之人绑于柱上。随即,由通神巫师与天境通灵,请天神施加天火于罪人之身,燃尽业障,使其承恶果。
天火刑分为五重——
趣果无间、受苦无间、时无间、命无间、身形无间。
意喻着罪孽之身遭受天火后,将坠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遭受折磨苦楚而无间断。
每重刑罚,有三道天火加身。
一至四重虽然过程痛苦难当,但只要能够扛过去,终不致死。
而若承第五重,便是红焰烈火,焚烧罪孽,尸身不留。
......
李徽被那判事一行用牢车游街示众押来了神台。
沿途,不少曾经找过她看病的、又或者听过这位少女医师的人,见状都纷纷相随而来。
他们跟在牢车四周,隔着守卫的官兵朝李徽投去神色各异的目光。
车上的女子戴着镣铐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沿栏,眼睛始终看着前方,一点也没有偏移。
那些灼热的注视、热烈的议论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又或者,都融在了她心里。
......
判事将李徽带到神台上,踢了踢她脚上的锁拷。
“你就跪在这石阶前,俯身以额贴地。记住了,陛下叫你之前都不能抬起身子。”
他说着,叫来几人守在李徽身后。
李徽垂眸看了地面片刻,依言行之。
......
身后的议论声从未停歇,而且仿佛前来围看这场审判的人越来越多了。
李徽伏身趴了不知有多少个时辰。
就在她觉得晕晕乎乎都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纷繁的脚步声和几声吆喝突然响起。
“众人退避——陛下驾到——”
“退避!”
“退避!”
透过身体的间隙,李徽看见神台下围观的人群突然分散两边。
随后几十名禁军拱卫着其中黄袍加身老态略显的那一人走来,正是当今天子赵隆升。
其后,还跟随着一众蓝紫衣袍的官员大臣......以及李徽所熟悉的神巫府一众教习。
轻舟的目光投来,细细地打量着李徽全身。
苏寄情抱手走着,仍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李徽此时俯身长跪,因而只能透着手臂与地面间隙观察众人。
一行人经过她身边,随后向石阶之上走去,坐在提前备好的座椅上。
此时,她心中有些庆幸,也微微苦涩。
——三笙和赵云浦,都没有来。
......
“李徽。”
闻言,李徽转头,瞥见一抹红艳衣裙。
这女子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紧接着道:“怎么?方在神巫府内见过,李姑娘就不认识我了?”
“你是那日的……你是兰寂?”
“不错。”兰寂捋了捋衣袖,走到李徽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只是先前见面的时候还不曾想过,李姑娘竟有这等本事,与魔域之人来往甚是密切啊。”
“你如何……”
李徽还未说完,就见那判事走上神台,在赵帝耳边低语了几声,随后朝她看来。
“开审——”
“民女兰寂,你且将所见事件经过为陛下道来。”那判事道。
“是。”兰寂瞥了李徽一眼,稍向前一步。
“拜见陛下,民女兰寂,家住皇城。昨日午后,民女前往葆山打算采些山药。晚暮下山之时,行至山脚,便看见了这位李徽姑娘。”
“当时的李姑娘神情怪异,居然一个人站在路上对着前方自言自语,看她的神情脸色,应当是在同某人对话,只是那人不知因何缘由,隐了身形。民女察觉到不对劲,便躲到一棵矮树上,用了这个……”
说着,她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举了起来。
那是一张画着黑色花纹的黄符,李徽观察一阵,并不认识这是何物。
神台之上,赵帝与一众官员都面露疑惑之色,看起来也是未曾见过这符纸。
“你怎么会有显形符?”赵帝身旁,苏寄情开了口。
“巫咸前辈,民女说到底也是今年神巫府考核的魁首,亦是专修咒术,因而自是通晓画符之术。”兰寂回道。
赵帝朝一旁看去,对着苏寄情。
“巫咸,这显形符是何物?”
轻舟看了苏寄情一眼,替他回道:“陛下,这显形符可使用了隐身之术的人显露实体。”
赵帝点头,又转而对兰寂道:“那你用这显形符,都看到了什么?”
“民女看见在李姑娘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李姑娘跟他说了几句,随后往他身上一倒,后者便搂着李姑娘往山上走去。”
她这几句话简言省略之处颇多,听得在场众人浮想联翩。
李徽却是缓缓握紧了手。
“那个人身着深黑斗篷,邪气缠身,定然是魔域之人不假。而这如今,熟习隐形之术还能在人魔两界来去自如的......想必大家都知晓,会是谁。”
这边话音刚落。
另一边,神台上下的人群都顿时沸腾。
“这——她说的莫不是那位……”
“挽灵使!魔域的挽灵使!!”
“这李医师竟然还跟那人有往来!?”
很多的声音,四面八方,环绕在李徽身边。
她安静地伏着身子,众人的目光之中衣衫被轻轻吹起,显得格外单薄。
判事:“肃静——”
赵帝开口:“李徽,此事你有何解释?”
李徽指尖动了一下,随后她慢慢撑起身。
......
原来这神台四周上下,密密麻麻全都坐满站满了人。
现在,这些人,都在等她给出一个解释。
......
“陛下,想让民女解释什么?”
李徽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赵帝脸色不佳,但还是顺势接下了她的话。
“你是否与魔域之人勾结?”
“民女敢问,何为勾结?”
赵帝原本已容忍了半分,闻言,脸色便冷了下来。
众人皆屏息凝视。
“你是否与魔域之人勾结?”赵帝又问了一遍。
“民女未曾与魔域之人勾结。”李徽一字一字清晰地重复着。
“那这女子所言之事又作何解?”赵帝又道。
这一问,李徽没有接下去。
她不想说谎,更不想受下这荒诞的勾结之说。
可这背后的事情,非如今三言两语所能够说清楚。
何况体内魔血之事,其中诸多因果缘由尚未明了,更不可能在此时此地说出来。
“你不说,便是认罪?”赵帝道。
“阿徽……”轻舟忍不住唤道。
李徽看了她一眼,说:“兰寂姑娘的一面之词,如何能够作为证据相呈?”
听言,兰寂嗤笑着瞥了她一眼。
又见那判事走到赵帝身旁,递去一份折子。
“前段时间的牡丹巷事件出自魔域之手。昨日判事呈于寡人的奏折中提到,祭司府失火、左相之子遇害当晚,你曾在先前去过牡丹巷?”
“民女与大祭司之女三笙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当日听闻牡丹巷中有高府巫者子弟被夺走魂魄,担心她的情况,便赶过去查探。”
“那大祭司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赵帝又问。
李徽顿了一下。
那时候她本与自缘天仙、巫咸一同查探噬灵者的情况,可后来便先行离开,同挽灵使一道偷潜入宫。
此事与大祭司受袭无关,可偏巧两件事情却撞到了一起……
“她当时正跟我和自缘天仙一起调查牡丹巷中的作祟之物。”
正在李徽犹疑之时,苏寄情突然道。
“我可以证明,大祭司受袭与她无关。”
巫咸前辈为何……
李徽眼中明显带着诧异,可如今众人都转移了目光,因而没人留意到。
兰寂咬着牙,欲言又止。
一旁的轻舟却是松了一口气。
“巫咸此话可当真?”赵帝直看向他。
“性命作保。”
言落,苏寄情不知从何处又掏出一根枝条转着玩。
赵帝回看向李徽。
“既是巫咸帮你做证,寡人可信大祭司遇袭之事与你无关。言及证据……”
他对身旁的判事道:“可还有其他证据?”
“这……”那判事搜肠刮肚,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来,“对了,昨日在此女屋内,搜出了一本陛下您的《易朱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