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无关。”
挽灵使道。
......
山道间林风阵阵,将至路的尽头,已可见车马行人往来。
李徽揉了揉额角,回身朝他走来,拉住他衣袍的一角,继续往山下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如此反应,挽灵使几欲开口。
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言语才好。
“你......”
闻声,李徽转头看他。见他眉心微蹙,不禁笑了起来。
“挽灵使今天可真是好兴致,竟有心思陪我说这么多话。”
她笑着,对上身旁那双又转回淡漠的眼眸。
“其实你怎么做都好。心中所想,旁人无法强求。”
“反正我们有两个人,大不了你负责抓人,我负责救人,也算是配合无间了。”
挽灵使脚步一顿,李徽也不禁放缓了脚步。
“虽然我现在力量没恢复,但既然回来,还是想再做些事情。”
“不怕被发现?”
“这不就靠挽灵使掩护了吗?”
……
不久,两人走在车水马龙的通城官道上。
李徽拽着身旁人的衣角,在行人间快速穿行。
怎么今日进出城里的人这么多?
李徽心疑着。
......
两人走了不久,便来到城门下。
入城查检的队伍排得不见尽头。
李徽和挽灵使有隐身的斗篷作挡,便直接穿过人群入城。
城中。
街道两旁高楼矮房皆是张灯结彩,挂满红绸。
家家户户门前,花灯高挂,灯笼品饰各不相同,街道上往来行人如织,一队队官兵正在其中巡逻。
眼前之景,李徽觉得甚为熟悉。与此同时,她边听身旁走过的路人道——
“近段时日城中布置得实在华丽。”
“可不是,一年一度的傩祭。前些天又出了那件事情,肯定要好好去除邪气。”
“你是说被天火刑处死的那个女子?”
“可不是,晦气得很……”
李徽看着那两人走远,有些出神。
“走吧。”挽灵使道。
李徽反应过来,看向他,点了点头。
......
人群熙攘,两人唯有紧靠而行,才不会被冲散。
听完那两人的对话后,李徽垂眸皱眉,一句话也没说。
挽灵使:“想什么?”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方才那两人的话。”李徽道。
“闲言碎语。”
闻言,李徽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她心中一暖,转而笑笑。
“嗯。不过我想的是他们口中‘一年一度的傩祭’。这是皇城的祭祀活动,是为人间除魔保平安的……”
说到这里,她看了身旁人一眼。
见他神色无异,她才继续道:“奶奶是通神巫师,和大祭司一样,每年都会参加这个仪式。小时候我也常跟着她来,但是她离世后,我一个人也极少再来参加了。”
“只是现在回想,前些年某次的傩祭被取消了。”
说着,她看向挽灵使:“我在想,那会不会就是墨子临父亲出事的那一年?”
“有此可能。”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这次的傩祭,说不定墨子临也会现身。”李徽道。
正说着,两人路过一家客栈。
李徽瞧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们还得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家那边三笙他们还在,现在暂时应该回不去了。”
她说着,拽着挽灵使停在那客栈前。
可我们现在这情况,似乎不太方便……
正想着,李徽忽觉手上一松,衣服布料被抽了出来。
她转头看去,身旁哪还有什么挽灵使,那人换上一身红纹黑衣的装扮,显了身形,仿若某户人家出尘脱俗的少爷公子。
“你这是……”
见他径直走进客栈里,李徽连忙跟了上去。
......
“哟,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店家一见来人,便道。
挽灵使:“一间上房。”
李徽闻言,轻声咳嗽了一下。
那店家一愣,还在想这咳嗽声是从哪传来,又听面前人道:“两间。”
“噢,欸好——诶?您这……一人住两间?”
挽灵使没多应答,放了一袋东西在柜台上。
那店家拿起来,似乎被那袋子里东西的重量惊了一瞬,连忙打开看了看,随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客官您随我来——”
那店家带他们寻到了走廊尽处相对的两间房。
“此处清静,客官可满意?”
挽灵使点点头,那店家便笑嘻嘻地回身离开。
“看不出来你挺熟练的,看来挽灵使先前没少来人界……”
李徽本想打趣他几句,就见他推开房门,走进去后反手便将门关上。
“......”
随即,李徽回头四顾,趁着无人便进到了对面的房间去。
......
暮色将至,李徽在房中坐了许久,掀开茶壶盖,只见其中一眼可见底的空落。
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便起身偷偷拉开一条门缝,眼珠子转溜一阵,见四下无人,连忙跑到对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
“何事?”挽灵使开门,对她道。
李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有些渴……也有些饿,你现在行动比较方便,能去帮忙买点吃的吗?”
她说完,悄咪咪地抬头看了一眼挽灵使。
后者没什么表示,却是走出房间,朝楼下走去。
......
须臾,落日沉晖,夜幕临至。
李徽在自己房中坐着,忽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她走上前开门,就见挽灵使一手提着一个茶壶,一手拿着一个食盒。
“哇塞——”李徽惊喜道。
挽灵使走进房里,将东西放下。
“你买了什么啊?”李徽道。
“自己看。”
李徽颇为期待地打开盒盖,各路美食在脑海中跟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
然而下一刻,她便停了动作,举着盒盖的手停在半空。
见状,挽灵使道:“怎么?”
李徽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装着糖人的纸袋拿出,放到桌上。
“其实我先前就想问了,你是如何知道买这个的?”
闻言,挽灵使皱了皱眉头。
“嗯?”李徽歪了歪脑袋。
“我不知。”
“不知?”
挽灵使点了点头。
......
这就像是一种本能,谈起吃食,他总是想为她买一个糖人。
......
李徽拿着那糖人竹签在手里转动。
“小时候有次跟奶奶走散了,一个老伯伯为了哄大哭的我,送了我一个糖人,”李徽又道,“跟你买的一模一样。”
“说来......有一个问题,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沉默了片刻。
挽灵使道:“应该是见过的。”
“真的?何处见过?”
“牡丹巷。”
“牡丹巷......就是那一次!?我与奶奶走散那次,巷中的人是你!?”
“嗯。”
李徽惊讶着,结结巴巴地继续问:“那、那你那时,为、为何要抢我的糖人?”
挽灵使皱眉:“我不曾。”
“你有!你那时候凶巴巴地朝我走过来,不过后来好像不知为什么在原地愣住了......”
听她说着,挽灵使静默不言,似乎是在认真地回忆着什么。
随后。
在李徽面前。
他竟百年难遇地,勾起了嘴角。
笑了。
“那时,是你抓着我衣角不放,我本欲让你将手松开,然而,悲喜咒第一次对于外来物有了感应,在我的腕上颤动着。故而,我有些惊讶。”
“想来,应该是你身侧的玉佩所致。”
......
总有些时刻仿佛自带炙热的烙印,一旦成为回忆,便会在生命里留下温度和印记。
不知道因何原因,终归就是抹不去、忘不掉。
......
说着,李徽看向挽灵使的眼神突然古怪起来。
“我想起一件事。若那时候,你已是挽灵使,那你如今该多少岁了?”
“......”
难见的笑意即刻从眸中退去。
挽灵使,还是那个冰块。
“还吃不吃?”
面前人的目光突然就成了一把把白亮亮的刀片,呼啸着从李徽身边飞过。
“吃!”
李徽抢先咬了一口糖人。
问个年纪怎么了,又不是小姑娘,那么凶干嘛?
她正想着,丝缕甜意便从口中蔓延开来。
“诶,那老伯的小摊儿换人了吗?”
“现在是他儿子。”
“怪不得,就说今日吃的这个怎么甜一些……”
......
皇城夜市,万家灯火通明,沿街商铺竟是比白日更加来客兴旺。
近日傩祭将临,小贩们摆摊叫卖花灯彩饰,各类戏团在街道上提前练习预演,过火坑、踩刀梯,各类尽有。
宫中的画师工匠沿街查看摆饰布置,不时亲自摆弄一番。
真是好不热闹。
......
挽灵使靠在窗沿,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灯火染上他的眉目,终不似平日那般清冷。
“我在你的书阁中看到过不少游记,”李徽走上前道,“你喜欢四处游历?”
身旁人一时没有应答,看着街景人情,神色淡然。
李徽顺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街道上有女子正催促着偷溜上街的孩子回家,有男子正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老人,有翩翩公子为心上人买来一盏花灯。
这尘世间万事万物,历史的沙尘淘尽过往,终因此刻而值得。
挽灵使:“这世间,并非只有尽善尽美。”
“若是生不逢时,有些人一辈子也尝不到一点这人间的温柔。”
当他收回目光,清冷便重上眼眸。
......
突然之间,李徽想问一句与他有关的过往。
想问问在成为魔域的挽灵使之前,他在这人界何处,又在做着些什么。
可是话到嘴边,她有些不忍开口。
——既被选为挽灵,万鬼之上,心中怨念之强烈可想而知。
“休息。”
李徽正想着,就听他道。
“好。”
待他回房,李徽回看这沿街光景,指尖却染了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