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轻轻推开屋门,木板摩擦地面发出“咯吱”一声。
他手上动作一僵,小心翼翼地收了回来,同时微微探头朝屋内看去。
屋中那人被开门的动静惊醒,猛然从床上翻过身来,然而却无法从床上起身,唯有手脚摆动来回乱甩。
“你做什么绑着我!快将我放开!”他大吼道。
站在门口的自缘天仙轻叹一声,走进屋来。
墨子临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字咬牙道:“放——开——我。”
“子临。”白衣人却在他身前几步停下,轻声唤道。
话音刚落,墨子临脸色瞬间更为狠戾,啐了一口。
“别用这种语气叫我!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还用不着你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天神可怜!”
“你——”
自缘天仙看向他,皱起眉头,然而终是没有多说什么,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身体可有感觉异样?”自缘天仙问。
“异样?”墨子临发笑道,“你用缚灵网将我绑成这样?你说我有没有异样?”
自缘天仙避开他的话题,转言道:“你的这具肉身虽成型不久,但我方才探查还算正常,应该暂时不会有大碍。”
闻言,墨子临将头转向了另一边,不再看着他。
“你这样做,就不怕被知道吗?”墨子临语气冷冷。
“除了如此,别无他法。”
自缘天仙道:“子临,这些日子以来我有何时未曾牵挂着你?你是、你是我的弟弟啊。”
墨子临转脸看向他:“好啊,难得堂堂天神还有心认我这个弟弟。既是有心,你为什么这样绑着我?”
他说着,渐又激动起来。
“既是有心,你为什么不去替父亲洗清冤屈?为什么不去杀了三堂那老东西?生前,我们家沦落至此;生后,我为鬼为魔无心无魂魄,这一切都是拜他一手所赐!”
墨子临挣扎着,竟是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自缘天仙连忙过去蹲身扶起他,面前人黑发凌乱,脸上却是隐隐闪着泪痕。
自缘天仙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委屈!我不忿!我恨!”墨子临吼道,“我恨那些供奉香火巴结你们这些天神的高门贵子!我恨你如今高枕无忧但我却落魄如此!我更恨那个诬陷父亲害得我们家声望尽毁的男人!”
“子临……”
墨子临抓住自缘天仙的手臂,将他光洁的白衣抓出好几层皱褶来。
“你不是牵挂我吗?你不是对我有心吗?”墨子临嘶吼着,“你不是天神吗!那你为什么不去杀了那人!你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吼声在两人间爆发,下一瞬,墨子临却沉默下来。
......
安静许久,墨子临抬头看向自缘天仙,眼中有些失神。
“你会帮我的对吧?”
自缘天仙瞳孔猛然一震,他扶着墨子临的手渐渐收紧。
“你若是不帮我,”墨子临忽而勾起了嘴角,竟是完成一个颇为温柔的弧度,“你再也不会看到我了,哥……”
......
虽是日夜交叠,但街市上的繁华喧嚣似乎从未停歇。
李徽迷蒙地睁开双眼,坐起身,颇为心满意足地伸了个大懒腰。
暖阳东升,从窗外照进来,恰好落到她身上。
难得能够再次迎着日光开启新的一天,李徽心情颇好,哼着小调子收拾好衣物,跑到隔壁房前敲门。
敲了几下,她才突然反应自己现在还隐着身,连忙转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松下一口气。
没人回应,难道他出去了?
她走回房间,从窗户向外望去。
长街不远处忽有一辆马车驶过,见那流苏车帘的样式,应该价值不菲,而且有点眼熟……
马车前有三匹黑马,其上各有一人佩剑执缰绳,大概是车中人的护卫。
李徽将手肘撑在窗沿上,漫不经心地观察着——
当马车驶近,她方才看到,那车前横板上还坐着一人。
“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嗯!?那不是挽灵使吗!?
他一大早怎么跑别人车上去了?
与此同时,挽灵使抬头,也看到了她。
李徽忙朝他挥手,他点了点头,随后便收回目光。
“......”
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李徽更加奇怪,心道,莫不是这人要私自去调查什么?
眼见那马车就要驶过,现在追下去肯定来不及了。
心念一转,李徽拍了拍手,抬脚爬上窗边,一手抓着窗框,一手扶着窗沿,看向那辆正要驶过楼下的马车。
她心中估量,这里处于客栈二楼,高度不算太高,只要跳的时候调整好姿势,应该还能稳落。
身侧的玉佩微微摆动,此刻,挽灵使再次抬头,见她的动作,瞬间睁大眼睛。
下一刻,李徽朝他笑笑,看准落点,抓住时机——
跳!
这下,挽灵使瞬时从马车上站起身来,毫不犹豫轻点脚尖跃至半空,与下落的李徽打了个照面——
其实李徽自觉能够把握,却不想他突然跳起来,伸手一把搂过她腰间。
随后,风牵衣摆,两人稳稳地落在马车前。
......
“你做什么!?”一站稳,挽灵使便沉声道。
李徽忙止住他:“嘘——若不是这样,我怎么追得上你?”
“你方才那样,可知有多危险!”
言语间,挽灵使竟是有了怒意,听得李徽也愣住了。
半晌,两人才发现彼此还一直维持着下落的姿势,连忙松开。
挽灵使走到另一旁坐下。
马车颠簸着缓缓朝前驶去,李徽整了整衣服,看了看他,凑过去问:“你要去做什么?”
挽灵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总不至于还真的生气了吧?
李徽心道。
“诶……”她又道,“你不会是方才被我吓到了吧?放心吧我自己有把……握。”
被面前人看得心虚,李徽也要说不下去了。
......
李徽:“好了,不说这个。现在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挽灵使靠在车前,将手放在支起的膝上。
“你看看车内那人。”
闻言,李徽疑惑着转身,轻轻撩开车帘的一个小角——
中年男子头戴着圆顶的白色高帽,一身白色长衣上绣着红黑花纹,正在摇晃的马车中闭目养神。
大祭司?
李徽忙放下帘子,靠近身旁人,低声道:“我们怎么坐在他车前?要是被发现……”
“随他入宫。”
“怎么又……”
挽灵使说完,便自顾抱起手闭上眼睛。
李徽没法多说,只好在另一边坐下,看着车马缓缓驶入宫门……
......
马车在一处大殿前停住。
李徽和挽灵使各自下地站在一旁,看着大祭司三堂被几位随从迎下。
殿前的一位公公见来人,堆笑着上前道:“请祭司大人入内,陛下已在其中等候。”
三堂点点头,缓步走进去。
李徽抬头,看见殿上那块鎏金的写着“朝安殿”字样的牌匾,她与挽灵使对视一眼,两人便随之走入殿中。
他们挑了一处角落站着,就见三堂朝座上端坐的黄袍加身的那人俯首作礼。
“陛下。”
“三堂,”赵帝抬眼看向身前人道,“来说说吧,傩祭一事办得如何了?”
“一切妥当,将于明日戌时举行仪式。”三堂回道。
“‘黄鬼祭’中选角可有确定?”
“已确定。臣担任‘判官’一角,其余角色演员均选自城中的顶级戏班。”
赵帝点点头,而后起身,从座前走到大祭司身边。
“莫要再出现那年的事情便好。”他轻声道。
“是。”
......
两人走在宫道上,李徽想着刚才听到的事情。
“他们方才说的‘黄鬼祭’是什么?”李徽问。
“你从前没看过?”挽灵使道。
“我不知,”李徽答,“或许看过,但不知道还有这般名称。”
挽灵使走在她身旁,缓缓道:“那傩祭的流程你可知?”
“这个我知道。皇城的傩祭于戌时始,子时终。共有三个环节,分别是开坛、开洞和闭坛。开坛时迎神,会有花车旱船巡游;开洞时将表演傩戏剧目;而到闭坛时,则是花车送神。”
挽灵使:“不错,这个‘黄鬼祭’便是开洞时表演的剧目。”
李徽点头,她忽而想起,以前参加傩祭时中间确实有剧目表演,但她向来不知道那剧目叫何名称。
“我记得,那剧中所演的大概就是判官抓鬼的事情。”
挽灵使没有回应她。
李徽觉得他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戏目主题,便转言道:“不知那墨子临会不会在傩祭上现身。”
“这个机会,”挽灵使道,“他不会错过。”
“的确。”李徽点头。
......
两人一言一语来回,不久便走回皇城长街上。
看着沿街的翻着热气喷香的小食,李徽觉得肚子又叫了起来。
她左顾右盼着,忽而留意到了一家店铺——“御下戏班”。
“诶诶,”她拽住身边的人,“过来一下。”
她拉着挽灵使走到戏班门口,仗着无人可见他们便径直走入其中。
......
来到店中的庭院,就见满院密密麻麻站着许多人,脸上画满五彩的图案花纹,有的奇美有的怂人,身上都穿着各式的衣服,或是水袖长袍或是紧身黑衣,仿佛站了满院的神神鬼鬼。
“各位!”
忽有一人站到庭中的石椅上。
李徽顺着声音望去,立即被这人的形象震住了——
就见这人通体都是黄色,脸上却画满黑色纹饰,头上不知用何种装饰还戴着两个犄角,实在是不能再诡异了。
这不会就是黄鬼吧?
李徽心道,也太吓人了,小孩子能看吗?
“明天的戏目咱们要加把劲!演好了,宫里有赏;若是演的不好,我们以后在这行当里也就混不下去了!”
“好!加把劲!”
“加把劲!加把劲!”
一院子的人都纷纷响应着他。
......
“走吧。”挽灵使道。
李徽却拉住他:“诶先等等。”
面前人回头看过来。
李徽对他解释道:“我猜测,傩祭那日墨子临会寻找隐藏之法,不会轻易显露真容。那我们自然也不能毫无准备吧?”
说着,她转头看了看身后那群“妖魔鬼怪”。
“我想到一个方法,帮我们隐藏身份,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