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店后,许少卿带着俞蓝书从南门一直穿行到了北门。刚出了城,太阳就开始西沉了。
许少卿一句话都没有说,继续沿着大道往北走,两人连走带跑的,直跑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的中间才停了下来。
东西两面都是宽阔的大道,正前方是一个缓缓的下坡,不足半里远的地方,是一片三面都望不到头的森林。
此时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只剩下满天焰红色的火烧云,它们奇形怪状,像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一个四腿腾空,尾巴散开,鬃毛飘扬,像是一匹疾奔的烈马;有一个两足蹲坐,另两足向上抬起,长长的舌头吐了出去,好像是一只捕食的青蛙;又有那编着总角,头比身子还大的小孩,用了两只胖胖的小手捧着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地念着;还有一个最为神似,,头挽双髻,身后衣袂翻飞,一只手向前伸着,像极了那传说中向着月亮奔去的嫦娥。
从小就听人说,天上有一个画神,人间的那些画工良匠,都是因为有了他的凭附才有了那么多的灵感,才画得那么像;而那一幅幅妙笔丹青,也都是他的神赐。这个神仙原来也是一个凡人,因为画的太好了,死后就被玉皇大帝录进了仙班,获得了长生;但他又很思念人间的一切,于是就经常把他记忆中的那些东西给画了出来;他所画的那些东西,也都是凡间的事物。也是因为有了这思念的牵绊,他的心情也就不像一般的神仙那样总是欢乐祥和,而是时好时坏的,心情好的时候呢就画多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画少些,这些火烧云就都是他的大作。
多么美丽的传说。
许少卿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云,觉得它们虽然颜色不多,有时候画得也不是很像,但偏偏就有那种惟妙惟肖的画工之作都无法企及的魅力。现在他们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些云彩向人间反射着太阳的最后一点血色光辉。那前方的森林也逐渐被凝重的暮色所笼罩,看上去魅影重重,鬼气森森。
“少卿,咱们怎么走?”俞蓝书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俞蓝书。
他下不了决心。继续往前走是绝对不行的,那森林根本不知道有多大,进去了就等于自掘坟墓。可以选择的是东西两条大道,但他拿不准往哪边走。
村子还在的时候,那些大人们有两种主要的娱乐活动,一个是下棋,一个是摇骰子。对于后者,娘亲告诫过自己永远都不要去碰,因为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赌。很多人都因为那个东西,赌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记得有一次,自己因为好奇而去看了看别人玩,回来就被娘打得屁股肿了好几天。从那以后,许少卿就再也没敢闻问过这类事情。
但在现在这个时候,许少卿反而有了一种赌博的感觉。
向左,还是向右。无论走哪个方向,都只有一半能活下去的机会。这难道和掷骰子不一样吗?或者是大,或者是小,买定离手,赌的就是运气。
只不过这个赌注太大了——是他们两个的命。他们俩输不起。
“蓝书,你觉得咱们该怎么走?”
许少卿最终还是开口了。如果不说话,俞蓝书就会一直只指望着自己做出选择。这个压力太大了,不是他许少卿能够独力承担的。
果不其然,一向话多的俞蓝书也就此闭上了嘴。
要不往回走?
一个想法突然在许少卿的心中蹦了出来。
没错,正常来说,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三条路,但他们都忘记了,其实自己的身后还有一条路,也就是来路。追他们的人如果追到了这个地方,应该是会选一个方向继续追下去,却不见得能够想到他们会往回走。
像是得到了什么启示,许少卿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回过头去看着来路,好久都没有说话。
但他的脸色却渐渐地变了。
远远的,一个黑点,刚开始只是像米粒那么大,许少卿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可就那么一小会的时间,它就变成了黄豆那么大,又一会,它像指头那么大。
许少卿大概辨认出来了。那是一个有头有身子的人,正在以一种疾逾奔马的速度向他们冲过来。
俞蓝书也看到了。
“跑!”
许少卿大喊一声,转身向着正前方跑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做出了选择。
进森林去。
那可能是葬身之所,但也是现在唯一可借助的屏障。只有进去,方可讨得一线生机。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近忧,永远比远虑优先。
二人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只管往前冲,完全不去管身后那人已经追到了多近。
跑,不管有多累,只有跑。如果跑不动,停下来了,这节跑过的距离,就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段路程。
二人相距那棵怀抱十围的大树已经不足一尺。
脑后尖啸之声响起并迅速逼近,乃是利刃破空而来。
许少卿拽着俞蓝书,向斜刺里一滚,然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再向前一突,迅即隐入了深林的黑暗之中。
白衣人追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慢慢走到那棵巨树前,拔下了插在上面的长剑,收入鞘中。
他一直注视着前方林中,但没有跟进去。
林中。
二人摸着黑,继续没命地跑,顾不得路上时而冒出来的尖石把他们绊得跌一跤,也顾不得老树垂下来的长长枝条劈劈啪啪地在脸上抽,他们只是紧紧拉着手,绕开一棵棵粗到他们难以想象的树干,没命地往前面挣。
不知跑了多久,俞蓝书再次被绊倒了。这一次,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再爬起来。
许少卿哈着粗气,慢慢跪在了地上摇摇他。
“你没事吧?蓝书!你回答我!”
“不跑了,我不跑了。要杀就杀吧,我实在跑不动了。”俞蓝书头埋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咕哝道。
这么一停下来,许少卿顿时也觉得浑身酸软,血流直往脑子里冲,于是也闭了眼睛,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