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会带来和平,如同花浆招蜂引蝶
——《使徒法典》第二章第六则
被冰霜覆盖的斧刃轻而易举地割下了托雷菲斯的头颅,实际上,早在格兰维尔的眼眸化为冰蓝色的那个瞬间,它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想法。
它到死也没有想通,霜巨人,永寂深渊的始祖,最强大的神灵,为何会有一支血脉隐藏在卑微的人类躯壳之中。
渐渐涣散的意识不会为它解惑,黑血喷涌而出,死于霜巨人后代之手,它竟感受到了一丝荣耀。
阳光顺着枯枝缝隙洒下,照在格兰维尔的卷发上,暖洋洋一片。寒冰渐渐退去,在厚重的冰甲之下,那张刚毅的脸显露出来,连同他的瞳仁,慢慢变为常态,只是他的肌肉与伤疤之间,诡异的刺青变淡了些许,似乎也随着冰霜的消散而淡化。
拿起战斧和战利品,他面无表情地向树林之外走去,头顶是飞掠的流云。离着很远,他就嗅到了恶灵身上的味道,很浓。
他看见林前空地上,数百只恶灵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篝火咆哮着,篝火中央挂着三个生死不知的人类,他认出了自己的两个兄弟,还有那个高傲冷艳的芙丽雅。
篝火前,一只背生长刺的金色狐猴歪着头望着他,而后竟略微躬身,向他施了一个标准的人类礼节。
格兰维尔昂着头,站在各色恶灵之间,他无比希望乔尔森此时还是清醒的,假如能把这群恶灵画在羊皮卷上,将是夜城无比珍贵的战争情报。
金狐猴抬起头,向前走了一步,所有恶灵瞬间停止了咆哮,原本嘈杂的空气凝滞了,带着令人绝望的压抑感。
“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怀念,让我恐惧,同时也让我厌恶。”
金狐猴的眼仁儿里透着癫狂的色彩,死死盯着格兰维尔。
放下战斧,格兰维尔将托雷菲斯的头颅丢在地上,说道:“你就是它口中的七殿下?呵呵,一群畜生,竟也学着弄一些人伦之事,无比可笑。”
无数恶灵在不安地蠕动,打着响鼻或是踢踏着地面,只是摄于金狐猴的威严,没有一只敢发出吼叫。
金狐猴并没有理会格兰维尔口中的嘲讽,它缓缓向前走去,并不高大的身躯里,散发出凛冽的气势,仿佛那个身体里存在的不是生命,而是一个战场。
“我建议,我们拿着各自的战利品离开。”
金狐猴停在距离格兰维尔十米左右的地方,金色的眼睛注视着格兰维尔身上的刺青,说道:“你的血脉很快就会突破这些刺青的封印,呵呵,鲁斯已死,没人能救你,真是可笑,终有一天,你会变成你口中的恶灵。”
格兰维尔低着头思忖了一会儿,而后抬起那张坚毅的脸,咧开嘴大笑道:“在此之前,我会将你们杀戮殆尽。”
寒冰涌来,巨斧攀上一层厚重冰霜,格兰维尔如同一头发怒的冰霜犀牛,狠狠撞进无数恶灵之中。
……
索罗斯塔第七层,领主议会厅。
情报大臣马尔斯从未见过这位名叫安度法拉的法师,事实上,根据《使徒法典》第八章第三则,夜使徒们要永远排斥圣物之外的任何魔法。
独臂的老黑斯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道:“夜城不欢迎德鲁伊教徒,请离开这里。”
老迈的法师并未理会元老的排斥,而是静静地望着凯撒,嘴角含笑。
凯撒走到雕饰精美的高椅旁,坐了下来,从他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惊喜或者厌恶的表情,仿佛是等到了一个早知会登门拜访的旧友,平淡地说道:“你曾警告过我,亡灵海峡即将冰封,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我们的防线依旧坚挺。”
安度法拉笑着说道:“可是你们的土地已经沦陷,随我而来的凯尔特人已经将生命祭洒在这片永远被冰霜侵蚀的岛屿上。”
凯撒细长的眸子眯了起来,点点寒芒顺着浓密的睫毛透了出来,说道:“那么,阁下是来复仇的吗?”
“哦,不不不。”
安度法拉将青藤权杖放在议会桌子上,说道:“我的使命还远未终结,请务必树立对我的善意,领主阁下,我渴望拯救艾斯岛,只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得到德鲁伊众神的传承。”
他眨了眨眼睛,说道:“而那本来就该属于我们。”
“哦,忘记说了。”安度法拉指了指站在角落里的马尔斯,说道:“我建议你可以派那个孩子带上种子,抓紧时间赶到圆盾哨站,你的好朋友和你的妹妹就在那里,假如黑鬃马的速度够快,应该还能在他们血液浸润的土壤上,种上几株祭奠的花。”
老黑斯汀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芙丽雅小姐……还有格兰维尔,哦天呐,格兰维尔是伊米尔战斧阵营永远的骄傲。”
“的确。”
安度法拉说道:“格兰维尔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假如凯撒领主可以将十二圣物之一的巨橡木权杖还给我,那么我想,我似乎有几分把握能在恶灵吞噬他之前将他救下,没错,我知道这件圣物就在夜城的某个角落。”
圆桌旁,一位身穿法师轻甲的老者站了起来,昂首说道:“我是巨橡木阵营的领袖安德烈,我现在正式向你宣战。”
说罢,他举起陪伴自己数十年的权杖,澎湃的自然之力汹涌而出,如同一只巨大的手,对着安度法拉狠狠抓去!
安度法拉眉角一挑,笑着嘀咕道:“你们就从巨橡木权杖中学到了这一点本事?”
说罢,他手中的青藤长杖轻轻一挥,霞光四溢,老安德烈的力量如雪落泥炉,化为乌有,老安德烈被反噬之力折磨得够呛,长满银须的脸愈加苍白,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忽然,这座永远不会倒塌的黑塔开始颤抖,神圣的气息伴随呼啸的风,顺着大开的窗户灌涌进来,凯撒抽出花剑,略昂着下巴,说道:“请回答我,法师阁下,你是在威胁夜使徒吗?”
安度法拉摊着手,说道:“既然领主已经厌倦了这场谈话,我想我该离去了,再会。”
扑棱棱的振翅声响起,安度法拉化为一只巨大的渡鸦,飞出了窗外。
索罗斯塔停止了暴怒的躁动,凯撒收回花剑,沉默不语。
几位元老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要求凯撒立即派附近的小队前去救援,老黑斯汀甚至要呼唤他那匹已经老到瘫痪的黑鬃马。
凯撒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愤怒,平静地说道:“请放心吧,相信我,没有人可以杀掉那个家伙。”
霜云在索罗斯塔的周围凝结,凯撒重新闭上眼睛,轻轻抚摸着花剑,马尔斯打开大门,宣布元老会议结束。
等到最后一个元老离开议会,索罗斯塔七层的大门重新关闭,凯撒睁开眼,看着议会圆桌上,安度法拉留下的那根青藤权杖。
“真想漂洋过海,把那群狂热的自然教徒全杀了。”
他口中喃喃说道。
……
格瑞不安地抱着膝盖,坐在石床边上,女武神已经陷入了昏睡,整间石室内,只有安度法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不可思议的镇静,哪怕不远处的茂林中不断传来震耳欲聋的恐怖嚎叫。
格瑞想了很久,说道:“魔法师先生,我自己就可以照顾好女武神,请您去帮助他们吧。”
安度法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小格瑞,你千万不要小瞧了这群夜使徒,尤其是格兰维尔阁下,事实上,他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格瑞站起身,不安地踱着步子,他性子虽然冷,但是格兰维尔救过他的命,他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这时,哨站之外此起彼伏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安度法拉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袍子,说道:“看来我需要去外面看看,格兰维尔阁下似乎遇到了比较棘手的敌人。”
说着,安度法拉离开石室,留下格瑞一个人守着沉睡的女武神。
不知什么原因,格瑞总觉得安达法拉怪怪的,一个绝对温和、绝对冷静又绝对淡漠的外来人,总能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神秘感,安度法拉的加入似乎是有预谋的,格瑞深信不疑。
哨站外,安度法拉闲庭信步般地缓慢行走着,无尽的黑血从不远处的林前空地淌来,却无法浸脏他的鞋子,前方,上百只身躯庞大的恶灵盘踞在一处巨大的篝火前,而另一边,冰蓝色的战士昂然而立,仿佛永远不会疲惫。
“你不该来此,安度法拉。”
格兰维尔的声音彻底变了,似乎有另一只恐怖的凶兽蛰伏在他的身体里,而那声音,就源自凶兽之口。
安度法拉伸出手掌,一棵巨大的橡树在他身下拔地而起,他坐在橡树顶端绿油油的叶子间,手持权杖,白袍在空中飒飒作响。
“艾斯岛上最后一个凯尔特人向你们发出警告,留下那三个人类,然后离开这片土地。”
安度法拉的瞳孔变为翠绿的颜色,一片莹绿色的树叶印在他的额心,他已经燃烧了全部的生命之能,那张永远温和的面庞上第一次出现狠戾的表情,他对着无数恶灵吼道:“安度法拉,请记住我的名字,在凯尔特人的语言里,它的意思是……”
“胜利在望!”
金狐猴的右臂已经被寒冰冻结,完全丧失生机,燃烧了生命的凯尔特人给他带来了无法逆转的伤势,暗骂了一句疯子,转身离去,无数恶灵虚张声势地咆哮数声,也跟随金狐猴而去。
片刻间,原本恶灵肆虐的峡谷变得无比安静,格兰维尔蜕下冰甲,跑到橡树之下,将跌落的安度法拉接在怀里。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愤怒,大声喝道:“乔尔森说的不错,凯尔特人都是疯子!你为什么要白白送死,那些恶灵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安度法拉英俊的面庞更加的惨白,他伸出手,指着格兰维尔赤裸的上身说道:“你绝不能再这样战斗下去,骑士阁下,否则你的封印将被冲破,你体内的恶灵将取代阿斯加德的神圣光辉,这是这片土地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格兰维尔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刺青,那些纹路已经淡得像用炭笔胡乱涂抹似的,体内的血液越来越桀骜,他几乎控制不住。
安度法拉将手中的权杖放在格兰维尔的手中,看着粗大的权杖表皮开始剥落,渐渐显露出手臂的模样,风一吹,残渣落尽,木质手臂轻轻晃动着,仿佛有生命一般,他虚弱地说道:“将它交给乔尔森,相信我,他会对凯尔特人感恩戴德。”
“我的生命力已经耗尽,即将回到德鲁伊众神的怀抱,请不要为我悲伤,此后之路还望珍重。”
说完,安度法拉瘦骨嶙峋的胸膛不再起伏,头颅一歪,失去了生命。
冰冷的阳光吐尽最后一道毫芒,天地归寂。
哨站之内,格瑞听见了格兰维尔悲伤的长啸,身子僵硬地颤抖起来,他知道,神秘的魔法师先生已经追随族人而去了,他为自己先前的怀疑而感到羞愧,于是他伏在地上,默默祈祷着。
石室之外,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阴影中,露在外面的一截下巴尖锐而苍白。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虔诚的格瑞,冷笑着说道:“你不必如此,格瑞,你将跟他一起,死在这个峡谷之中。”
格瑞抬起头,灰色的瞳孔映不出任何物象,但他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你背叛了落鸦城,对吗?”
格瑞站起身,匕首反握在身后。
那人把斗篷摘下,一指长的伤疤上面,一双阴毒的眸子狭长而深邃。
“背叛?多么不负责任的词锕,抱歉格瑞,我向来只忠诚于自己。”
小刀疤笑着拿出榉木弹弓,对准了格瑞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