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之花永不凋谢
——《使徒法典》第六章第一则
落鸦城最后的两个幸存者,在这片无数生灵刚刚死去的峡谷之中相逢,往事种种涌上心头,唯有你死我活的结局才能化解夙愿。
小刀疤不知修行了什么秘法,如鬼魅一般迅捷,力道惊人的石子伴随着他非人似的尖啸,统统向格瑞涌来。
在这个并不十分宽敞的石室中,格瑞避无可避,转瞬间已经被击中数次,只是他并没有感受到剧痛,那些击中他的石子仿佛一滴沉入汪洋的水,消散在他的身体中。
小刀疤狰狞地笑着,冷冷地说道:“这些石子,我都沾染了落鸦城民的血,那个老不死的铁匠,还有愚蠢的酒馆老板,呵呵,真是巧呢,他们都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
格瑞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脑海中翻涌着无数陌生的记忆,好像有数个灵魂在争夺着他的身体。
格瑞瘫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石壁上,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沉睡的女武神无法给予他任何帮助。
“它们已经被我的主人祭炼过,那些死去的可怜人啊,他们的灵魂被困在石子之中,你看,如今他们在你的体内多么的欢愉,希望你们好好相处,呵呵呵。”
小刀疤轻笑着,走到他身边,用冰冷而苍白的手指揪起他的黑发,凝视着那双灰色的毫无生机的眼睛,然后冷笑着说道:“格瑞,你我本没有仇怨,只是……呵呵,瞎子就该过瞎子的生活,你太贪婪了。”
毫无掩饰的嘲讽在格瑞的耳边吞吐着,他无法抗争,只能忍受这种折磨,他的头很疼,像是被无数嗜血的虫蚁啃食一般,那种感觉让他绝望,哪怕万万不愿被这种人杀死,但他现在只想被立即终结生命。
小刀疤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石子,如同欣赏一件大师杰作一般,单手磨搓着,喃喃道:“这颗石子,并没有沾染落鸦城的血,也没有被恶灵祭炼,它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数万年沉睡在夜城北方海滩上的石子,现在,它将进入你的头颅,被你的脑浆充分包裹,砸断你的意识,让你卑微的生命永远停留在这里,呵呵,被亡灵之海浸泡过的石子,将在你永寂的黑暗中,永远哀嚎。”
小刀疤伸出舌头,舔了舔薄如刀锋的嘴唇,然后将石子放入榉木弹弓之中。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冷漠的瞳孔中第一次跳跃起激动的火焰,那个永远凌驾在他之上的梦魇,落鸦城的黑发瞎子,终于要死在他的手中了。
咚……咚……咚……
像是心脏跃动的声音,又像是某种神秘的鼓点,小刀疤看见在格瑞瘦削的脸上,开始出现狰狞的表情。
那表情像是在笑,像是在嘲讽,更像是在鄙夷。
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响,小刀疤彻底慌了,他拿出匕首,反握在手心里,大声嚷道:“谁在那,快出来!”
格瑞像一只提线木偶一般,以一种完全反常理的姿势,突兀地站了起来,他的头低垂着,黑色的头发将那张苍白的小脸遮盖住,而那只闪着赤芒的灰瞳,在黑发间流露出点点寒芒,死死地锁定着失神的小刀疤。
“你……你是魔鬼,不不不。你才是恶灵,你是恶灵……”
小刀疤语无伦次地咒骂着,他发了疯似的往后退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战马在格瑞耳中唏律律地嘶鸣,铁器交接的声音无比清脆,刀和剑进入身体的声响略有不同,弓箭破空之音悦耳至极。
脖子后面的刺青开始发烫,越来越烫,格瑞感觉眼睛剧痛,像是有一股力量想要从眼珠中冲出来,他只能闭上眼睛,紧紧握住拳头,拳心包裹的力量让他心悸。
他抬起头,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慢慢向小刀疤走去。
他必须获得鲜血,现在,唯有鲜血能让他沸腾的灵魂降温。
小刀疤已经丧失了哀嚎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格瑞那只修长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脖子,喉咙里,除了涌动的血液,就只有几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音符。
……
首先醒来的是安道尔。
作为一个绰号叫做“刺猬”的男人,他拥有野生动物特有的恢复能力,一觉睡饱,透支的阴霾一扫而空,安道尔完全不知刚刚这里发生了多么惨烈的战斗,捏着鼻子说道:“嘿,多么熟悉的味道啊,旗长大人,请把靴子穿好。”
格兰维尔背对着他,宽厚的肩膀向前无力地耸着,头发凌乱地支棱着,无比憔悴。
安道尔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格兰维尔旗长,哪怕当初老尼尔森被群狼掏空了内脏,他也没有像今日这般颓唐过。
安道尔走到格兰维尔身前,看着那张刀劈斧凿般坚毅的脸上,挂着两道清澈的痕迹,夜城的白犀牛在一场胜仗之后,竟然流下了泪水。
“噢……这不是真的!”
安道尔忽然发现格兰维尔身前的那个男人,肢体破碎,血肉模糊,被洛基之牙祝福过的匕首沾满了恶灵的黑血,就斜插在他的身边。
昏迷的芙丽雅旗长依旧高贵美艳,金发如瀑布般覆盖着破碎的胸甲,从稀疏的缝隙中露出几抹白得惊人的皮肤,此刻如同一个绝美的雕塑,凄凉而沉寂。
格兰维尔走过去,将芙丽雅轻轻抱起,然后转过身,对安道尔咧开了一个无比勉强的苦笑,说道:“第七十七小队,在此修整。”
两个勉强能活动的人将重伤不醒的战友拖到了破碎的圆盾哨站之中,在石室里,他们还找到了昏迷的月光扈从和一个死状极惨的男孩。
那个男孩的喉咙似乎是被残暴地撕开,鲜血泼洒在光秃秃的石壁上,已经在寒风中凝结,颜色不再鲜艳。格瑞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趴在地上,散乱的黑发间,战马刺青灼灼发光。
格兰维尔将芙丽雅小心翼翼地放在女武神旁边,转瞬间,女武神化为光斑,流入芙丽雅的额心,只不过他并没有关注这些,而是跑到格瑞身边,探了探鼻息。
安道尔将几乎没有呼吸的乔尔森放在毛毯上,又赶忙找工具烧热水,战后的修顿工作同格斗技巧一样重要,每个夜使徒都对这一切轻车熟路。
正当他即将点燃火绒的时候,格兰维尔的惊呼传了过来。
“安道尔,安道尔!快点过来,格瑞似乎出现了一些状况!”
格兰维尔沙哑的嗓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让安道尔不得不丢下手头的事,跌跌撞撞地冲进石室。
原本就狼藉一片的石室变得更加杂乱,大片的石板剥落,屋子里,尘烟未尽,空气灼烈似火。
安道尔吓了一跳,将乔尔森护住,说道:“怎么回事,格兰维尔,你在做什么!”
格兰维尔摇了摇头,指着地上依旧昏迷的格瑞说道:“不是我,是他,我刚刚发现他脖子后面有一个闪着诡异亮光的战马刺青,刚一触碰,就被一股大力弹开,紧接着空气开始躁动,到处都充斥着杀戮和暴虐的气息,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群恶灵在狂欢一般……”
“哦,天呐……”
安道尔下意识地看向格瑞,在那一刻,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安道尔,我也发现了。”
格兰维尔靠在石壁上,苦笑着说道:“他嘴角流的,是黑血。”
就在这时,让格兰维尔无比熟悉的马蹄声响起,马蹄凌乱繁杂,来者众多。
而后,哨站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夜城情报大臣马尔斯前来增援!”
石室内,七十七小队唯一清醒的两个男人迅速交换了眼神,格兰维尔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恶灵已被击退,往西北方向逃窜,请马尔斯大人务必提醒西北诸城做好警戒!”
铠甲轻砰的声音传来,不多时,马尔斯身穿雕饰精美的轻铠,带着卫队已经来到石室门口,皱着眉头看着一地狼藉,说道:“看来你们的状况并不乐观,格兰维尔旗长,我们来晚了。”
格兰维尔站起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略微施礼之后,说道:“请允许七十七小队在圆盾哨站稍作休整,我们死了一位扈从,还有一名队员和一位扈从受了重伤,需要短暂的治疗。”
马尔斯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沉睡的芙丽雅身上,略有些宽慰地说道:“很好,你们救下了芙丽雅旗长,相信凯撒领主会非常欣慰的。”
“请在此休息吧,格兰维尔旗长,只不过我们需要将芙丽雅旗长带回夜城,她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足以支撑她守卫这个哨站。”
说罢,他身后两名护卫走到石床旁边,将芙丽雅抬走,马尔斯回了一礼,笑着说道:“夜城会记录你们的荣耀,我会留下食物和药品。”
说罢,他扭头就要离去,可余光扫在安道尔身后的格瑞身上,即将踏出石室的脚停在空中,而后慢慢收了回来。
格兰维尔不露痕迹地向前半步,将格瑞挡得更加严实,微笑着说道:“马尔斯大人,可是有什么其他需要嘱咐的吗,我的队员伤势很重,急需静养。”
“的确如此。”
马尔斯脸色十分阴沉,可嘴角又分明挂着礼貌的笑,目光深邃地说道:“那个人形的恶灵便是格兰维尔旗长的新扈从吗?”
安道尔高声喝道:“格瑞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只不过被恶灵所伤,我们会将他治好,然后带到夜城去接受觉醒。”
马尔斯摇了摇头,说道:“安道尔阁下,我以为上任领主对你的惩戒会让你口无遮拦的陋习有所改善,看来你让鲁斯大人失望了。”
格兰维尔略微昂着下巴,脸上露出不可动摇的坚毅,说道:“这是我的扈从,假如他真的存在什么问题,我会亲手终结他的生命。就像伊米尔战斧不会因为血脉的原因将我舍弃一样,我也不会因此让格瑞无辜枉死。”
马尔斯笑着说道:“希望如此。”
说罢,他示意身后剑拔弩张的守卫离去,只不过走了没几步,他便回过头来,对格兰维尔说道:“另外,可以告诉我七十七小队那名牺牲的扈从的名字吗?”
格兰维尔点了点头,说道:“安度法拉,一名伟大的凯尔特人。”
“哦。”
马尔斯笑容更加灿烂,说道:“那我就明白了,放心,格兰维尔旗长,我会向凯撒领主详细讲述我的所见所闻的。”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