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会铭记死亡。
——《使徒法典》第二章第三则
九皇子背负着双手，身形摇晃欲坠，虽显得有些笨拙仓乱，但锋利的嘴角却始终挂着轻松的微笑，花剑吞吐着神圣之光，如命运女神编制的密网，向他笼罩，可他却如脱离轮回之外的异端，分毫无染。
凯撒一言不发，金发随意束在脑后，凌厉到极致的剑术在他手中肆意挥洒着，如同在光辉中起舞，这看似轻柔灵巧的舞蹈，却蕴含着恐怖的能量，稍有波及，就足以将巨石轰成芥粉。
月光从索罗斯塔的顶端投下柔和的光斑，将圣物长廊照得通透，九皇子如蛇一般狭长的眸子狡黠地眨了眨，避开几朵剑花，不紧不慢地说道：“想必阁下离开夜城，实力大打折扣了吧。”
凯撒将花剑缓缓收回怀中，整个人略微躬身，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的额心，一颗金色的符文一闪而过，九皇子收起微笑，第一次后退了小半步。
“尼尔登之舞……呵呵，人类唯一的依仗吗？”
九皇子缓缓脱掉长袍，露出苍白而干瘪的身躯，他的下半身只剩下皑皑白骨，上面还布满了细小的裂痕，似乎是受到过某种致命的伤。长袍在他手中化为一柄鲜艳的骨伞，他低着头，眼含深情地抚摸着柔顺的伞面，如同痴男爱抚着亡妻的墓碑。
凯撒终于知道了九皇子的来历。
千年之前，恶灵黑潮攻破夜城，整个艾斯岛近乎覆灭，而那一次，也被称为诸神黄昏之后，人类最接近灭亡的末日之战。当时的夜城领主名为比利亚雷尔，他以巨橡木权杖为筹码，请来凯尔特人的大祭司，燃烧了两大圣物，以二人生命为代价，召唤出群星之力。流星坠落在艾斯岛上，几乎将整个岛轰击成碎片，而正是依靠这股力量，人类以惨重的代价击杀了当时的恶灵首领，唯有极少数恶灵逃过了清算，顺着亡灵海峡回到永寂深渊。
“你就是星陨之战的幸存者？”
凯撒冷冷地问道。
九皇子歪着头，眼睛里除了嘲弄，还有几分阴毒，他冷笑着说道：“卑贱的人类总喜欢做一些忤逆神灵的事情，呵呵……不过，你说得对，我就是那场战争的幸存者，或许我该死在那里，只不过我母亲用生命护佑了我们。”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袍，伞骨取自她修长的胫骨，你觉得她美吗，人类？”
九皇子弯着眼睛，似笑非笑。
寒意从凯撒的脊背涌了上来，他向后高高跃起，整个人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颗星辰，而后汹涌的力量凝结在花剑的剑尖，如同一道流星，狠狠刺向九皇子。
骨伞陡然张开，伞尖映着剑尖狠狠刺去，而后撞击在一起。
没有任何声音，能量在峡谷中碰撞肆虐，耀眼的光辉如同白昼降临一般，漫天黑云被绞成粉碎，落下瓢泼夜雨。
九皇子慢慢收回骨伞，扛在肩上，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他转过身向峡谷之外走去，慢慢说道：“相信我，人类强者，我们本不必刀锋相向，亡灵海峡会继续被波涛淹没，直至下一个神降之日的到来，希望届时，年迈的你依然可以拿得动手中的花剑。”
他回过头，微笑着说道：“哦，对了，请你转告我可怜的弟弟，我下次再来接他，再会。”
话音落，无数闪电如密网横亘天地之间，待光芒散去，狼藉一片的圣物长廊便只剩下凯撒一人。
收起花剑，凯撒转身向他的城走去，一滴血落在地上，转眼被雨水吞没。
……
一批又一批夜使徒的尸体被安置在索罗斯塔西侧的英灵冢中，生者皆肃穆地站立在侧，祈求死去的灵魂被众神眷顾，接引到天国。
索罗斯塔顶，凯撒站在七层议会大厅的窗前，遥望北方。三代和四代恶灵在九皇子的带领下，从北海岸退入到亡灵海峡，米德加特防线的夜使徒已经接到了命令，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此次米德加特防线没有受到任何有威胁的突击，但整个艾斯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蹂躏，元老院已经集中历史资料，着手开始研究其中的原因。
凯撒亲眼看见最后一只恶灵踏上狭窄的冰桥，离开艾斯岛，他转过身，对身后的马尔斯说道：“还未发现任何一只五代恶灵的踪迹，是吗？”
马尔斯略微颔首，说道：“的确如此，领主大人，数量最多的五代恶灵如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迹。”
“另外……”
他迟疑了片刻，而后说道：“最近猎户们都说，再也打不到任何一只动物了，他们祈求夜城庇佑。”
凯撒的眼神渐渐冰冷，说道：“看来你的猜测不错，恶灵们掌握了同化动物的能力，假如真的如此，那么艾斯岛上一定还遗留着它们的转化源，如果不尽快将其祛除，这个岛终将覆灭。”
马尔斯笑着说道：“领主大人，我似乎已经知道转化源的所在了。”
凯撒转过身，皱眉问道：“你又动用了群星之力？”
马尔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格兰维尔旗长可爱的月光扈从指引了我。”
……
“你要带我去哪？”
“喂！”
格瑞被束在一匹马上，急速穿越山林，这匹马显然不是雄壮的黑鬃马，它太瘦了，嶙峋的骨架硌得他生疼。
掠过的枯枝不断抽打着格瑞的面颊，让他疼痛难忍，他不知道黑袍人为何突然将他掳走，又即将逃亡到何处。
“十二殿下，请不要干扰到我的思绪！”
黑袍人声音很低，焦急地说道。
格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猜这次不是马尔斯的诡计，对吗？”
瘦马终于无法承载两个人的重量，狠狠地摔倒在地，口鼻一血，眼见是活不成了，黑袍人用身体护住了格瑞，两个人滚落在一旁的灌木从中，好在没有受伤。
黑袍人痛哼一声，而后赶忙解开格瑞身上的绳索，抓着他的手腕，急迫地询问道：“十二殿下，您可曾受伤？”
他的手非常有力，抓得格瑞手腕生疼，格瑞只好用力抽出手来，说道：“我没事，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黑袍人迟疑地四处望了望，见暂时没被发现，便小声说道：“您确实是千年前被遗留在艾斯岛上的十二殿下，星陨之战中，您伤势极重，几近垂死，沉睡了千年，如今苏醒过来。”
他喘着粗气，继续说道：“贱奴本来以为九皇子殿下一定会攻破夜城，将您救出，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如今九皇子不知何故突然败退，贱奴再不出手，您必会被凯撒和马尔斯的怒火吞噬！”
格瑞完全无法相信这些，他向后退着，直到撞在一棵枯树上，抖落的灰尘将他笼罩，他半跪下来，剧烈地咳嗽着。
“马尔斯太过精明，请您务必原谅贱奴之前的无礼，快些振作起来，十二殿下，再向西几公里，就是神灵之泉，那是我们回到永寂深渊的唯一途径了。”
黑袍人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地说道。
“感谢夸奖，同时，也感谢指路。”
马尔斯的声音从格瑞的衣袖处传来，黑袍人吓得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一只翠绿色的叶鹤从格瑞的袖口飞了出来，而后化为一片树叶，缓缓飘落。
“快走！”
黑袍人一把拉起格瑞，将他背起，如一股席卷山林的黑风般，向西方狂奔。
满天星辰忽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映照在二人的身上，原本柔和的星光竟如同燃烧的火星一般，炽热无比，几乎要将格瑞的后背烤焦，黑袍人更是被灼烧地升起阵阵黑烟，但他不敢将格瑞放下，只能埋着头，不顾格瑞的挣扎，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
终于，前方传来淡淡的恶臭味道，黑袍人面露喜色，速度又增了几分，他望着不远处那个涌动着汩汩黑血的泉水，说道：“这是九皇子设下的后手，不仅可以将野兽转化为卑贱的五代恶灵，更是连同神灵牧场和永寂深渊的隐秘通道，十二殿下，我们终于要回到故土了。”
忽然，无数翠绿色的叶鹤从密林身处汹涌而来，如同一场绿色的飞雪，将此间牢牢笼罩，叶鹤陡然降落，身穿轻甲长袍的马尔斯缓缓走出，面含微笑地说道：“我看未必。”
黑袍人面具之后的眼睛泛着凶戾的寒光，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比利亚雷尔家族的小子……”
马尔斯耸了耸肩，笑着说道：“的确是我，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是叫你恶灵的贱奴，还是……斯普林斯？”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
黑袍人摘下面具，露出里面满是黑癍和腐肉的脸，他说道：“都怪我当时以为胜券在握，太过招摇，没想到被那个卑鄙的凯撒暗算，否则假如我成为领主，这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马尔斯敛起笑容，鄙夷地说道：“恶灵之手，也妄图染指夜城，十二圣物的光辉将涤净你肮脏的灵魂。”
黑袍斯普林斯冷笑着，他的体内开始传来骨骼碰撞的暗响，黑袍渐渐被尖刺穿破，他的身躯在不断地拔高，巨大的骨刺迎着星光，很快，一只身高十数米，浑身长满巨大骨刺的恶灵出现在马尔斯的身前。
大片阴影笼罩而下，马尔斯如同一只渺小的蝼蚁，却依旧昂着头，没有任何慌张的神色。
“放弃抵抗吧，人类，假如骄傲的凯撒没有亲至，那么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带走十二殿下！”
化为骨刺恶灵的黑袍斯普林斯声音如来自深渊的咆哮，格瑞颈后的刺青又开始发烫，熟悉的战鼓声传来，他抱着剧痛欲裂的头，疯了一般地嘶吼着。
叶鹤凝聚在一起，化为巨大的绿色翅膀，聚拢在马尔斯身后，银色的星光洒下，马尔斯缓缓升起，来到斯普林斯面前，巨大权杖在他的手中散发出阵阵光芒，他看着眼前那双如黑洞般狂躁的眼睛，淡淡说道：“自吞恶果吧。”
星光倾泻而下，落在斯普林斯身上，恶臭的黑烟不断升腾，在洁白骨骼上，无数气泡炸裂，斯普林斯仰天痛吼，声音贯穿十数公里。
“你杀……杀不死我，比利亚雷尔家族的蝼蚁，你杀不死我……我是神灵的奴仆，我是……”
斯普林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黑烟漫天，在星光之下，凝成滔天的魔影，将全部星光隔绝之外。
“你杀不死我，马尔斯，你无法阻止伟大的十二殿下回归他的故土。”
斯普林斯赤红色的双目跳跃着狂热的火，粘稠的唾液滴在地上，燃起熏天的火焰。
忽然，巨大的骨刺恶灵矮了一大截，它的气势瞬间滞了一秒，斯普林斯满脸震惊地缓缓低头望去。
“呵……呵……我不是恶灵，我不是……啊！！！”
格瑞垂着头，黑色的头发笼罩着脸，他摇摇晃晃，手中反握着一柄小小的匕首，而就是这柄可怜的匕首，吞吐着一尺余长的黑芒，生生切下了一大截骨足。
“杀了你，杀了你……我不是恶灵，我不是！”
格瑞抬起头，灰瞳散去，整颗眼珠化为鲜艳的赤红色，他身子一晃，风从脚下卷起，而后，他消失在山谷之中。
细密的伤痕开始在骨刺恶灵的身上出现。
成千上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