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的最好归宿,就是在垂老之前战死。
——《使徒法典》第三章第二则
永寂深渊本是极为严寒之地,传说星陨之战后,恶灵深感星辰之力的恐怖,便在寒王的带领下,集结无穷力量,修建了一百八十座寒王殿,与诸天星座相对应,从此,每座寒王殿周围数百公里内的气候便可以被祭祀所操控。而其余地方,便成了苦寒的绝地,很少有人踏足。
格瑞所在的未名谷虽然也处于绝地,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可能是因为距离城镇并不太远的缘故,这里的冰层下面会生长着一种奇怪的菌类,煮熟之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颇有驱寒之效。
这一日天大晴,格瑞完成了艾尔塔小姐的训练,躺在寒冷的冰面上喘着粗气,连手指都懒得动弹。
来到未名谷已有半个多月,他渐渐适应了这种极端的训练方式,寒风已经无法让他感到绝望,相反的,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无论是力量、耐性还是敏捷,他都远非之前可以比拟。
而他脖子后面的战马胎记,好像被寒冰冻结了一般,再也没有复苏过。
“嗖……”
尖锐的破空声传来,格瑞下意识地向旁边一滚,右手在地上轻轻一撑,整个人轻巧地翻出三四米远,刚刚停留的地方扎着一根手指粗细的冰刺,深深没入冰层之中。
“艾尔塔小姐,万一我反应迟缓一些,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格瑞知道偷袭的人是谁,不满地嘟囔着。
身穿白裘的艾尔塔小姐慢慢走来,冷冷地说道:“那只能怪你太不小心,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反应的时间。”
格瑞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在他看来,艾尔塔小姐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明明是那么的关心自己,却常常摆出一副冰山臭脸,只有在很少的时候,流露出那么一丝一毫的真切,也不知道自己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艾尔塔小姐走到篝火旁,慢慢坐下,对站在一旁胡思乱想的格瑞说道:“过来坐。”
格瑞苦着脸,如坐针毡。
艾尔塔小姐取出一个冰罐,轻轻拧开盖子,里面亮晶晶地盛满了指甲盖大小的冰珠,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捏起一颗,说道:“开始背吧。”
格瑞深吸一口气,大声背诵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陌生的语言在格瑞的口中变得异常蹩脚,可他还要随时提防着艾尔塔小姐不时掷来的冰珠,那些看似浑圆可爱的小东西落在身上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足以让他疼上几天了。
于是乎,格瑞一边绞尽脑汁地背诵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上蹿下跳,艾尔塔小姐看着他的滑稽模样,不免得掩唇轻笑,浓浓地媚意弥漫在冰天雪地之中,仿佛冰雪都温暖了起来。
没有外人叨扰,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喝仙女木花茶了,各自都恢复了人类的样貌,格瑞黑色的头发披在肩上,随着身子的扭动上下翻飞,那张俊俏的小脸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已经有汗珠沁在坚挺的鼻尖上了。
艾尔塔小姐则披着白裘,随意坐在冰上,白皙的面容仿佛上天倾尽半生心血雕刻而成那般精致,眉梢新月两盏,眸中秋水一汪,颠倒众生的红唇略微嘟着,似乎想起了某些值得留念的记忆,乌黑的长发垂下,直至弧度惊人的腰线处,赤裸的玉足轻轻点在冰上,似乎随时都会起舞一般。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哎呦!”
忽然,格瑞的小腹被冰珠射中,跌在地上倒吸着冷气,艾尔塔小姐从回忆中惊醒,暗骂自己走神之时,手底下忘了轻重。只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冷冰冰的斥责:“我稍稍认真就可以轻易伤到你,可见你还差得远呢。”
格瑞爬了起来,牙关紧咬,恨恨地说道:“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艾尔塔小姐见格瑞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又怕自己尽力维持的严肃形象崩塌,赶忙咳嗽了两声,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好了,坐下喝些菌汤吧。”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格瑞瞬间泄了气,瘫坐在地上。学习那种拗口的语言简直比训练挨揍还要折磨,格瑞无数次想放弃,可是又不敢忤逆艾尔塔小姐,心里苦不堪言。
他接过艾尔塔小姐递过来的木碗,蒸腾的热气让他感受到了宝贵至极的温暖,他抬起头,问艾尔塔小姐道:“那个国度是什么样的?”
正在添汤的艾尔塔小姐明显一愣,拿着汤勺的手僵在空中,而后她面含微笑地放下手中的勺子,将小脸窝在白裘中,望着风雪,喃喃说道:“那里……有青山绿水,有无数善良或狡诈的人民,有等级森严的皇权官僚,也有惊才绝艳的才子佳人,有分明的四季,有沙漠也有海洋,那里远远比永寂深渊更加辽阔和富饶,哪怕加上艾斯岛,也比不上华夏的万中之一,那里是我们的故土,格瑞,我们终将要回去的地方。”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格瑞嘟囔着,忽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问道:“戟?那是什么?”
艾尔塔小姐抚摸着他的脸,叹息道:“戟……大概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兵器吧。”
格瑞年纪尚幼,听不懂这些,他想了想,说道:“那我将来也要用戟作为兵器,我要拿着它,诛杀所有恶灵!”
“不可以!”
艾尔塔小姐忽然声音高亢地呵斥道:“你不会成为一名战士,格瑞,我绝不允许你走上战场,永远也不会!”
格瑞从未见过艾尔塔小姐如此激动地样子,一时不知所措,只能支吾地说道:“好……好吧。”
艾尔塔小姐情绪稍平定了些,绝美的面容渐渐柔和,她蹲坐下来,用头抵着格瑞的额头,说道:“我教给你战技,是为了让你在乱世中可以独善其身,但你答应我,永远不要成为一名战士,那将是……将是苦难的开始……”
忽然,山谷尽头出现一个淡淡的人影,艾尔塔小姐从腰间抽出一柄赤红色的软剑,整个人的气势瞬间攀升,以至于雪花在三五米之外便消弭不见,格瑞扬起脸,感受到极为强烈的威压,哪怕并没有针对他,可依旧将他波及,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强……
格瑞在心头叹道,他双目失明,对于威压的感知却异常敏锐,这股气势,他只在面对凯撒的时候能感受得到。
“艾尔塔小姐,请不要紧张,我猜一定是花栗小姐。”
果然,那个人影渐渐走近,蹦蹦跳跳似乎心情不错,再走近些,艾尔塔小姐便看见了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心头的紧张瞬间放下,有些恼怒地说道:“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一下,害得我如此紧张。”
“嘻嘻!”
花栗一溜小跑,来到篝火前,笑眯眯地说道:“好姐姐,我这不是担心小格瑞的安危嘛,顺便带来一个好消息!”
艾尔塔小姐眼前一亮,赶忙将花栗拉到身边,焦急地问道:“什么好消息?”
“咳咳……”
花栗给自己盛了碗汤,喝了一口,一本正经地说道:“狐狸镇大祭司找了个被烧成焦炭的替死鬼,交了上去,九皇子并没有起疑心,格瑞暂时安全了。”
艾尔塔小姐忧心不减,说道:“格瑞还有三个月就要十二岁了,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把他送回到艾斯岛上,否则他错过了觉醒,就永远都不能……”
“哈!”
花栗拍着手,笑着说道:“我早就打听好了,现在艾斯岛可不太平,七皇子麾下的海中怪物不知为何,突然侵扰北境,这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给了我们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海中怪物?”
艾尔塔小姐好奇地问道:“那不是些嗜血的恶魔吗,靠着诱饵做一些……啊!你是说让格瑞装成怪物的样子,偷偷溜回去,从北境登岛?”
花栗放下杯子,两只大眼睛弯成兴高采烈的新月,得意地说道:“没错!这就是我想出的万全之策!”
艾尔塔小姐却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行,且不说格瑞是个人类,无法在海中生存,更何况与那些恶魔打交道,同杀掉他又有什么分别!”
“除非……”
艾尔塔小姐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道:“除非你再去求一次巫术婆婆,她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帮助你的!”
这次轮到花栗为难了,她虽然想帮助格瑞,但终究还是惧怕那个几乎与寒王齐名的巫术婆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儿。
艾尔塔小姐装作悲伤地坐在篝火旁,自言自语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看来我只能告诉骓叔,他要失去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学生了。”
“不行!”
花栗忽然跳了起来,哭丧着脸说道:“姐姐,你不能这样,我毕生的愿望就是成为骓王的学生,你你你……”
艾尔塔小姐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无辜地说道:“可是格瑞是他最在乎的人啊,你不帮格瑞,他怎么会收你做学生呢?”
花栗挣扎了半天,咬紧牙一跺脚,说道:“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巫术婆婆!”
一旁,半天没插上话的格瑞怯生生地说道:“那个……我不想变成……”
“你闭嘴!”
两女同时将他后面的话塞回了嘴里。
喝下美味的仙女木花茶,狐狸、狸猫和花栗鼠一路迂回漫漫,三日之后,远远已经可以望见一棵千米之高的巨树。
花栗小姐毛茸茸的脸上,渐渐堆满了纠结和苦闷,随着距离巨树越来越近,她的苦闷也越发明显,直到方圆数里的树冠遮蔽到头顶,她的小嘴开始不住地叹气,好似临刑的犯人。艾尔塔小姐看在眼中,笑着开导她:“花栗,巫术婆婆其实非常喜欢你的,只是她喜欢的方式有些异于常人,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嘿嘿,还是小狐狸说话中听。”
忽然,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老态龙钟的笑声,这声音虽远却很清晰,异常刺耳,花栗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向后跑去。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很快,艾尔塔和格瑞都发现自己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如木桩一般立在原地,花栗更惨,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后襟,朝大树的方向飞快掠去。
“救我!救我呀艾尔塔姐姐!格瑞你还敢笑,我抓花你的脸!”
花栗在空中呜呜丫丫地乱叫着,吓得魂不守舍语无伦次。
忽然,她的身形停了下来,一阵甜腥味儿传来,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瞧见了一张老蟒蛇的脸。
那张脸足有小山一般大小,上面布满了神秘的符文和深深的皱纹,此时正咧着一张尽可能慈祥的笑容,却看得人毛骨悚然。
“小花栗,终于来看婆婆了呀!”
那张脸说道:“还带来了男人呢,真是调皮,婆婆可没许你擅自交男朋友,该杀!”
这句话分明是句笑言,可格瑞忽然眼前一黑,浑身生机被瞬间抽掉!
“让他死了吧。”
老蟒几千米长的身子从树梢上探了下来,蛇信吐了几下,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