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你听着,我不管你是不是有意让我看见这张纸条,也不管你和尤溪之间有什么,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没兴趣知道。”我在座位上转动了身躯,将试卷递给身后时,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
“我不是那谁,我叫商南,位于南方的商人。”
他居然一脸正经的给我介绍起了他的名字,虽然一直以来我的确都不记得他叫什么,我为什么要记住一个我从来未跟他说过话的人的名字。所以,我并没有理会的拿起了笔,笔尖唰唰唰的在试卷上勾勒出一个个细小而潦草的字体。
在他一字一句认真的向我介绍时,那一板一眼的模样在整个臃肿的脸上显得可笑极了,可就是在这样一副模样中,我没有觉得有丝毫可笑的地方。
相反,我竟然在里面看到了尤溪的身影,仿佛与他重叠在了一起,在我心上微微掠过所引起的慌乱,透过潦草的字体,不着痕迹的宣泄着。
商人,我细细咀嚼。原来,你们拥有着同样与生俱来的天赋,何其相同的天赋。
“对了,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绝对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真没想到你会看见的,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能说的也都说了。”他朝我解释完后,那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脸,紧张得这才松驰下来的,也不管我是否应答,便也开始摊开试卷认真的做了起来。
考试很快结束,铃声在这时也很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所有的同学都如解放前期般的涌出了教室。
商南收拾完书包也走了,他在临走前,一直磨磨蹭蹭的想要向我礼貌的打声招呼,只是在他鼓足了全部的勇气举起手来时,被我用恶狠狠的眼光瞪了回去,吓得迈开他那细碎的小步子,一溜烟的跑了。
我坐在那里,透过窗外望着才放学后热闹非凡的校门口,诺溪那辆橘红色的兰博基尼跑车横放在马路的一旁,如她本人一样极为耀眼的吸引了一大众的围观者,不停的拿出手机对着车身拍照,相机‘咔嚓’的声音响亮得远在教室的我都能依稀听见。
我起身走在教室最后面的饮水机旁倒了一杯热水,又回到座位,双手捂着杯子,暖暖的热意在冰凉的指尖荡漾开来,杯子里的烟雾升起冲破杯口,渐渐消散在空气里。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像一只苍耳,孤独的等待和守候着。
400ml的杯子,我一共喝了四杯。我是一个不爱喝水的人,四杯,算起来,那大概是我一个月的量了。我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我很是平静的走出了教室,走出了校门口。
诺溪的车依然还在那里,我路过它,它的周围早已空无一人,围观者散去,它的主人也没有出现,就像同样也没有出现在我身边一样。
我回到家中,此时天也有些蒙蒙黑,冬季的夜晚总是黑得特别早,只不过六点多一会儿,天便乌压压的暗了下来,如果碰上下雨,还会黑得更早。
毛毛摇晃着尾巴欢天喜地的恭迎着我的归来,不停的围在我身边团团的转,朝你仰望着脑袋,总是一脸期盼的看着你。
我不喜欢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就像我也不喜欢对别人抱有期盼一样,那里面所包含的复杂情感实在不是我所喜欢的。
我随手拿起一旁的骨头,拿在空中晃悠着,它两脚趴在我的裤子上,伸长了身子,朝我‘汪汪’的叫着。
我向着空中一抛,它飞快的跑上前去接住,然后好似感激般的冲我叫了两声,便趴在地上开始啃噬它的骨头。
我打开了屋内的灯,公公没在,木桌上的透明塑料袋里,卤鸡翅还保持着买回来的模样,安然的静放在那里,一根未动。
我一时有些鼻酸,不得不说,其实所有的爱都是一份沉重的存在,无处不在,而我们所要做的只是维护和保持这份爱的平衡。所以,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爱我,也不会花太多的时间用在爱上面。却偏偏公公是那个让我最心生牵挂,也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最爱我的人,唯一一个我所认可的至亲之人,再无其它。
恰在这时,我听到了从柴房处传来的声响,悉悉索索的像蛇爬行的声音,激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顺手拿起靠在厨房边上的铁锹走了出去,虽然我深知,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蛇这种生物出现的机率微乎其微,当是有着在夏天时那好几次无知教训的我,早已在心中留下了晦暗的阴影。
当我走出去时,只看见公公站立在那里,正放下锄头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汗珠。
他看过来亲切的对我说道:“潼潼,你回来了。”
“嗯。”我不着痕迹的将铁锹放在一旁的,立于墙上。“中午的时候,刚考完,老师就留我下来审判试卷,所以就没有回来,你一定等很久了吧?”我故作轻松的问着。
也许亲人间都会有种毫无由来的信任,那信任就像我们彼此都流着相同的血液般,与生俱来,所以从小到大,他向来对我说的话毋庸置疑。
当然不止是对我,这一点同样也在我那个所谓的爸爸身上体现无疑,但不知为何,我却丝毫没有遗传到。这复杂的基因学,也不知是好是坏,谁知道呢。
“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没事,今天考了一天肯定累了吧?一会儿吃完饭就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不是还要考吗,没有休息够怎么行。”然后他憨厚的笑了几声,满目慈祥,让我心中的愧疚又再次延生出一片枝叶,只是长在茂密的大树中,无关痛痒。
我点着头迎上去,“最近是有什么好事吗?好久都没见公公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还真有一件好事,从今以后,我们家每天的菜都被一家餐馆预定了,餐厅的老板人也很好,是个爽快人。按理说这种大生意应该还要优惠他的,可他给的价钱却比平时我卖的还要高点,不为别的,只希望我们每天的菜能按时送到,保证是纯天然无公害的就行。我们农村里,哪有什么大棚蔬菜啊,也没有多余的闲钱买什么农药啊...”他坐在饭桌上,剥着花生米,喝上几口白酒,碎碎的叨念。
那个老板可真是会做生意啊,远在那个时候,在我们现如今这个满是防腐剂,添加剂以及各种化学剂遍布的今天,在这个认知还未蔓延到我们这个小村庄的时候,他便早早的将这个名号打起,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样你就不用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在市场上守一上午的摊了。”我很是高兴的笑了,往他碗里夹了一根卤鸡翅。
“说起来,我明天顺道买三四只鸡回来养着过年和给你补身体用,以前是公公疏忽了条件也不允许,现在,我们好好的补回来,只希望以后你可不要怪公公啊。”
“公公你说什么呢。”我鼻酸的故意做生气状,“有一两只过年就可以了,我身体这方面你真的不用操心。”
“一两只怎么够,你爸万一回来了呢?”说起我爸,他又开始不停的提起以往的旧事,尽是些我爸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久远得恐怕当事人都早已遗忘了吧,他却当作满是美好的珍藏在心,时不时的回忆起来。
我没有破坏他的幻想,因为那同样也是一个我藏在心中的秘密。我只是附和着说:“那都依你,就买三四只吧。”买回来给你补身体又何尝不好。
公公应着,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开始吃起碗里的菜来。饭后,我照常的在厨房洗着碗筷,公公躺在床上,眼睛无神的盯着电视屏幕要睁不睁的打着吨。
我把最后一个碗从锅里捞起,双手拿着横空立起,多余的水分从光滑的碗口滑出,柴房里又开始响起了那熟悉的窸窣的声音,惊得碗差点从我手中滑落。
这次的声响远比上次大了很多,我走出去,看见公公已经在屋内睡着,狗也没有吠叫,蜷缩在它那用废旧的柜台搭建的小窝里。见我出来朝我恭敬的摇晃了几下尾巴,虽然我看不清它缩在漆黑里的模样,但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就像那本书里所说。狗将人类视为上帝来看待,对我们忠诚且谦卑有礼,猫视自己为上帝,孤高冷傲。
而我也确实将上帝的特权,正确的来说,是这个家能给它的所有好的待遇,都让猫给享受完了。
我打着手电筒,拿着铁锹走了过去,在那成成堆积的干枯的玉米杆下,有什么东西快要呼出欲出般,不停的晃动着。我走过去举起铁锹,对着突然冒出的黑影便敲了下去,声音很响,惊醒了公公,他闻声急忙的跑了出来,穿着秋裤,肩上松松垮垮的搭着一件黑色大衣。
“怎么了?”他问。
“哦,我听见柴房有声音出来看看,结果一只老鼠突然窜了出来把我给吓的,没事没事,你回去睡吧。”
公公拉了拉肩上的衣服,打了个哈欠没再说什么,只嘱咐一句,“你也早点回去睡。”便走回了屋内。
我不停的点头答应,他一走后,我便转身慌忙扶起躲在一旁的古莫。“你怎么样?怎么受伤了?”虽然灯光只是照进来过短短的一瞬间,可我还是看见了他身上被鲜血染红的衣服。
“学校合并的事突然取消是不是你干的!”他捂着腿伤缓缓的站了起来,一脸的郑重与严肃。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脖子上的绷带被重新染上鲜红的颜色。“你是来质问我的?还是来避难的?”
他也看着我,只是他突然一下笑了,眼里的那股子较真也瞬间消失。他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捂着脑袋,抱怨一声,“你下手可真是越来越重了,好歹我可是你亲爱的弟弟啊。”说完,他双手顺势环抱着我的腰,依靠在我怀里,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我知道他这是妥协的意思,于是手指轻柔的抚摸着他柔顺的头发,娇斥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一声不吭的躲在柴房里,悉悉索索的弄着响,我出来看时,明明谷杆在晃动着哗哗的响,毛毛却还安然的睡在窝里,好似没听见似的,这画面多诡异啊,吓得我只好用铁锹来面向你了。”
“要不是我来的时候,公公恰好回来,我这伤又不方便让他看见,这才钻进了柴房避一避嘛。结果没想到两年不见,毛毛还认识我,不停的冲我摇尾巴,想起来,才领回它的时候,才两三个月大,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它居然还认识我,我们两三个月大的时候认识谁啊,如果真认识,你也不至于丝毫想不起你妈妈的模样。”他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我不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我装作没听见般只是继续摸着他的脑袋,只说了一句,“狗远比人类要忠诚得多,只不过人类的头脑要复杂得多,而有些记忆,也只是你以为你忘记了,但它其实它一直存在于你的脑海,只是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你说是吧,我的古莫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