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尤溪爸爸的霜降相比,尤溪反而就要显得艳阳高照得多,他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走过来,冲我无奈的耸耸肩,有些哀求的说道:“你看,我现在没有了车,而且都这么晚了,你能不能...”
“不能。”我当然清楚他想要说什么,所以在他还没有说出口来之前便抢先拒绝了。
“那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啊?”
“你是尤家大少爷,这儿整个镇都快成你们家的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似乎故意将自己的爸爸气得把车开走的这个小计谋被识破了,眼见从我这里连同情都得不到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说,“那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毕竟我还是很担心你的。”
“那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我就不用劳烦尤大少爷你操心了。”我对他的好意明显的表示了拒绝。
“别介啊,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他厚着脸皮的跟了上来,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像极了晨起觅食的鸟儿。
偶尔他说到有趣的地方,我也会抿嘴轻笑,但绝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尤溪站在那颗无花果树下,他温柔的对我道了一声晚安,然后静静的看着我走了进去。
但即便是在我走进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依然还站在那里,就那样呆呆的站着,很傻的样子。
然而,不管生活再怎么样,时间从未停止过运行和行走,始终保持着它一贯的步调。
第二天的黄昏时分,我独自踏在回家的路上,抱着几本课本,我出来得有些晚,铁路上早已空无一人。我喜欢这样一个人独自走在铁路上的感觉,也更喜欢这片沧朗浴火,瑰丽无比的火烧云。
我第一次看到它出现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这样低的机率,就如同此刻尤溪站在桥中间般,被火红的天镀上了一呈别样的颜色。
我看着他,犹豫地停了停脚步,这才又继续向前走去。“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还没走?”
“我还以为你会当做没看见的就这样越过我的身边。”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沉默着,他突然笑了,很单纯的笑,并没有告诉我他只是一直等在这里。
他拉过我的手,把我拉到他的身边,然后从身后抱出一个纸箱,里面堆满了撕得细碎的废纸。
在我还未明白他的意图之时,他便已将箱子用力的抛向了空中,里面雪白的纸片纷纷飞出。
很多年之后,当我已年近迟暮的岁月里,那也曾是我记忆中最绚丽的画面,并同当时的我们,一起璀璨了我的一生。
你能想象到,在周围一片火红的天空下,那在桥上所漫天飞舞着的碎纸片吗?像纷纷飘零的绯红色的雪花,落满了桥下那条潺潺溶溶的河流,以及河岸两旁那倒映在水面,或干枯或葱郁的树木。
这样的美景,这样的尤溪,都猝不及防的溢满了我的眼帘,撞击了我的心灵。
尤溪便是在此刻给这眼前的美景增添了一味绝无仅有的调味品。
他双手捧着一束血红的玫瑰,玫瑰上面有一个打开的礼盒,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条精致细小的项链,而吊坠则是一枚刻着我们名字首字母的钻石戒指,通体泛着纯净的白色。
他单膝跪地,从那片朱红的嘴唇里,说着这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他说,“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工作,让你和我们的公公,还有将来我们的baby,为了让我挚爱的你们生活得更好。我还会腾出所有的空闲时间,来与你在一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梓潼,等你成年之后,嫁给我好吗?”
那时,他对我说,嫁给我好吗?
那时,他满脸真挚和认真地向当时的我这样求婚道,在我十七岁生日的时候。
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似梦如幻般,也正因为美得太过似梦如幻,所以我才会觉得它距离我那样缥缈,缥缈得让我感觉不到一丝的真实性。
我承认,我从未像那般的动摇不定,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条项链已经被我拿到了手中,如同一中后山上那颗开得正艳的山茶花——一个被我碾压在了脚下,一个被我扔入了水中。
随着那笔直落下的项链一起坠毁的,还有他眼中的深情,犹如一颗完美无瑕的琉璃珠子,只是在这珠子上逐渐出现了无数条裂缝,同那被项链所打破的平静湖面一样,细细碎碎的散落在眼前。
以至于后来的我,后来在我最煎熬的时光里,我曾无数次的想起。
如果那时,我遵从了自我,将那条素裹的项链拽紧握在了手里,而不是选择扔出去这样两败俱伤的方式。这样的话,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更加的美好,至少应该会比后来的我好吧,对后来的我们都更好吧。
你要知道,那样骄傲的我,该是在多么煎熬的时候,才会做出‘如果’这样不切实际,又只会让我觉得更加悲哀的假设啊。
可是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天,你环抱着我,在我家门前拥吻我的时候,公公看着我的那双眼睛。从小到大,我从未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羞愤和失望,这样的画面如同魔咒般就那样不同的跳动在我脑海,轻而易举的便破坏了我们那幸福甜蜜的未来,以及我们的baby这样美好的字眼。
你一定不知道,你难过的时候,眼睛像一汪美丽无比的清泉,而这汪清泉即便是在最难过的时候,也在注视着我。
耳边响彻着急速行驶的轰轰列车声,你看着我缓缓起身,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比。
你沉默着不发一言的从我身旁撞击过我的肩膀,径直离去。
如果那时,你肯回头的话,你一定会发现我蹲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的模样。你还会发现,我也曾伸长了双手,跟在你身后追逐过,我甚至还一遍一遍的呼喊着你的名字。
可是啊,火车在耳旁那轰隆隆的巨响声,掩盖了这世间所有微小的声音,将我们这微弱的幸福彻底掩埋在了空气里,显得那样微不可及,就像那个在明媚的清晨,初次相遇的我们。
要说有什么是与这夜晚最为不相符合的地方,那么也就是那个隐在小黑巷子里,华灯闪耀,歌舞升平的KTV了。
奈曼和古莫站在舞池的中央和那些如同磕了药的人一起,群魔乱舞的尽情摇摆着身躯,这里的音响声音开得很大,比火车路过的声音还要大,我站在这里更显渺小。
此时正是这个KTV里最高潮的部分,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一起,整个吧台只剩下我一人,自顾自的喝着摆放在吧台上面那五颜六色的酒,一杯接着一杯。
我喝光了上面所有的酒,红的,蓝的,绿的...可它们每一种残留在我口腔里的味道,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苦涩,无尽的苦涩。
后来,沐川过来扶住歪歪斜斜的我,他说,“你醉了。”
我便笑,我说,“我喝的又不是酒,怎么会醉,我醉了又还怎么清楚的看见依兰挽着你的手,缓缓走了进来,那模样就像是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我还看见在昏暗的厕所过道里,你们拥吻在一起。我还看见了好多好多熟悉或者陌生的人,他们在我眼前晃上荡下的,可就是在那些多,那么多的人当中,却唯独缺了尤溪....”
你正准备抬手将我凌乱的头发别在耳边,依兰便出现了,她还是那样善解人意,察言观色。
她走过来,像才发现我们般的模样,却替你做了你刚刚想要做的事情。
她说,“梓潼,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她撩过我胸前那一缕缕修长的头发,越过肩膀,整齐的垂在背后,然后掏出一个绑着丝带的礼盒,放到我手里。
然后,她深情的抱过我,在我耳边悄声的对我说了句,“谢谢。”
我当做没听见般,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我也恭喜你,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接着,我将沐川的手也握了进来,我看着他们两个,很真挚的说道。
我说,“沐川,你一定要对依兰好啊,要比对我们任何人都要好啊!因为依兰也远比你想象中的更爱你,我祝贺你们,祝你们....”我真的很真挚,真诚得像个老婆子似的絮絮叨叨。
这个时候,依兰的脸便像翻滚在开水里的番茄,一层一层的晕开着红色,像极了傍晚时分那遍布在天空的火烧云般,煞是耀眼。
其实,所有深陷在爱情里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在芸芸的众生中,为了爱情,也许她们会用一些你们所并不认同的方法,也并不光明的方式。
然,她们也都只是为了爱情,为了爱情,这个自私又让人羡慕的名词。比如依兰,比如紫阳,比如诺溪,或许也比如我。
沐川也适时的递给我一个礼盒,其实在我身后的吧台上,已经堆满了很多这样类似的礼盒,或大或小,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这样多的礼物,也是第一次有人为我举办了一场这样大的生日宴会。
我知道,在我身后那些众多的礼盒当中,在这挤满的人群当中,有一半以上都是一个名叫尤溪的男子送的,这些人也是他请的,为了一个我这样的女子,一个刚刚才将他满心的喜欢与自尊践踏的女子。
沐川将礼盒放到我手里的时候,他也曾像依兰那样俯身在我耳旁轻语一句,只是恰好,诺溪高跟鞋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边,它使我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所以,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听清沐川那句话语,那句或温暖或冰冷的话语。
我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诺溪的身上,我知道她并不是来祝福我的,她是来向我送达在这个场合里那个最不该缺席的人消息的,尽管会是以暴力的方式。
她走得很急,踩着那双恨天高,哒哒哒的踏在光滑的地板上。这里面的灯光实在是太过于昏暗,即便是在她离我只有五米的距离里,我也看不清她那怒火冲天的神情。
直到她走到我跟前,满脸喜悦。
是的,居然是喜悦,而不再是以往的高冷,而是很明显的在微笑着,她笑得那样灿烂,灿烂得我都快以为是我看花了眼。
“呐,给你。”她塞给我一个极其大的礼盒。
我抱着那个有些重的盒子,我想,这里面装的一定是炸药,她一定是来把我这个夺走了她最心爱人的女子,炸成一堆无人认识的肉末的。
要么,这里面就是一整盒腐朽的动物尸体,在阳光下放了整整一个星期后,开始发臭,生蛆的尸体。那里面散发着的恶臭在我打开盒子的时候,便能活活的将我熏死。
就算熏不死,那布满在尸体上不停蠕动着身体的肥硕蛆虫,也能活活将我恶心死,以此来达到她那卑鄙的目的。
她把盒子塞给我之后,一个响指招呼酒保拿来了一只话筒,她打开话筒的开关,义薄云天,豪气壮志的说道:“大家晚上好!首先我在这里先感谢各位朋友能给这个面子,来到我檬子的店,今天呢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小苏莾十七岁生日而举办的宴会。所以各位,今天晚上,本店里所有的酒水全部免费!无限量提供!”
她说道这里,故作悬疑的停了停。“但是,只限酒不限饮料啊,今天晚上,你们谁也不准给我喝饮料。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举起手中的杯子,先干一个。”
这时,所有的人都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杯子,高举在空中,高举在那灯光下,五彩的颜色在眼前晃动,震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干杯!!!”
当诺溪喝完高脚杯里的鸡尾酒时,原本骤停的音乐,骤停的人儿再次欢腾和喧闹起来。
诺溪拿着空掉的杯子,转过身来,她问,“尤溪呢,这个主办人怎么没在?”她的下嘴唇上还沾染着一颗细小的水珠,衬在她那玫红的唇色上。
我一时有些懵了,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才没有为了尤溪来质问我,也没有对我出手相向。
那么,尤溪,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