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客房里，方回正在床上打坐调息。一番周天运转之后，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方回没正经学过功夫，不了解武功境界高低，一般看人只能看出来是不是个高手。
比如苏启和，他可以算作高手，陈玄已可以算作半个苏启和，柳鱼惠没用全力看不出来高低，大抵比不上苏启和。
“唉，这苏美人还真是厉害。”方回暗叹一声，自打认识苏启和，对话次数手脚并用可以数得过来，但是方回还是很佩服他的。
至于叫他苏美人，其实完全是出于之前那一次陈玄已截杀事件的回礼。
不过可不敢当面叫，之前叫过一次，苏启和二话没说挥剑劈过来，额前头发被削去一缕。从此只敢背后揶揄，不敢当面挑衅，谁让自己打不过他呢。
门外想起了三下敲门声，力道均匀，不急不缓。这是苏启和敲门的习惯。
得，这人还真不经念叨，念叨念叨就来了。
“你怎么来了？”方回脸皱的像只核桃，苏美人登门拜访肯定不安好心。
美貌公子自动忽视掉方回那张脸，淡定开口道：“唐伯父让我们过去，有事相商。”
墨家正厅，上首坐着墨云，下首坐着唐不臣，墨秋生和唐莹莹各自站在两人身后。
见到苏启和领着方回进来，墨秋生忙躬身施礼，唐莹莹没好气地闷哼一声，撇过头不看来人。
方回屁股还没挨上椅子就听得唐不臣开口道：“全胜文有消息了。听说数日前在山长县出现，化成个赤脚的沽酒老翁，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
“当真？！”方回猛地瞪大双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启和瞟了一眼方回：“据传来的消息似乎全胜文在凉城出现，而且四灵宫的人似乎也在寻找他，当务之急是我们需要先四灵宫找到全胜文。唐伯父，我和方回打算明日就出发去凉城。”
“诶？”方回微愣，自己什么时候和苏启和约定过了。
“什么？”唐莹莹轻呼出声，察觉到大家都在看她，连忙补充道：“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再说墨伯父明天晚上要举行唱卖大会呢！”
唐不臣思忖片刻，与墨云对视一眼，继而说道：“倒也不必如此仓促，启和啊，墨城主的唱卖会也是数载难得一遇，不妨再多留一日，等唱卖大会结束再出发也不迟。”
他又将视线移到方回身上：“方回小兄弟意下如何啊？”
初见这个少年时唐不臣只觉得他亲切热忱，再相处时又觉得这孩子情绪平稳得有些过分，似乎对谁都是一副敬重疏远的态度，对什么事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感觉。
不管是对墨家声名在外的机巧之物还是对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断魂弓，他的这种淡漠态度实在有些不同寻常，不像一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或许真的是个人天性使然吧。
方回歪了下脑袋，表情呆愣片刻，笑道：“好啊，机会难得，是该留下来看看。是吧，苏兄？”说完还不忘朝苏启和抛了个媚眼。
“是该如此，小侄考虑不周了。”苏启和无视他，站起身来，“即是如此，那我和方回就退下了。”
众人退去后，墨家的正厅里，只剩下墨云和唐不臣。
看着仍悠闲喝茶的墨云，唐不臣耐不住性子，起身踱了几步，一脸严肃道：“出云城里是不是有平西王旧部，你说句实话。”
墨云搁下茶杯，脸色淡然地看着他：“若是让人知道，他们口中老成持重的唐大侠是这么个急性子，还不得让人笑话。”
“你别打岔。”唐不臣手一挥，心情镇定了些许，重新坐下。
“我若说有，你当如何？”
“我当如何？你还不了解我吗？平西王昔日所为别人不知道，你堂堂东林阁中人能不知晓？若真有旧部还活在这世上，我唐某人就算搭上这条性命也要保得他安全无虞。”唐不臣面色凝重，握紧的拳头捏得关节咔咔作响。
“你只凭一封不知是谁寄来的密信就认定朝廷有人要在我出云城击杀平西王旧部，且不说我出云城素来戒备森严，就单凭此次参会的各派武林高手，朝廷就算再混进来几个已臻化境的宗师想要在我这里杀人怕也是难如登天。”墨云顿了顿，又道：“除非监星宫那几个妖童亲自过来。”
唐不臣一时语塞，他不是不知道出云城防范严密，只是一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朝廷居然还要赶尽杀绝，心里就急得像一团乱麻。
可唐不臣心急，又怎知墨云不急呢？
二十年前，这个只想做个闲散人云游天下的东林小君子，在那个身中剧毒的中年人跌跌撞撞闯进出云城以后，孤坐外城一夜，第二天便接过了出云城城主的位子，开始殚精竭虑地保护那个他这辈子最敬重的人。
即便那个人已经想不起来曾经的一切，即便那个人已经不会再在桃花树下舞剑，说一句“谋士一局乾坤来”。
……
墨家宅子小，回廊倒是修得挺多，像个迷宫。院子里载种的树木种类也是繁多，按时令次第开放的花树也有，常青的树也有。
回去的路上，方回随手扯下一片冬青叶，用手指拂去表面尘土，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被一点点擦亮。
苏启和平常剑不离身，今日没带佩剑实属少见，方回壮了壮胆子，追上苏启和：“苏美人，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苏启和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方回又问：“你们经常听说据说的，你们的消息都是从哪儿来的啊？”
苏启和懒得再瞪他，反正不管他，他也能自问自答，迅速找到下一个兴趣点根本不愁没人跟他说话。
想起前些日子在山长时，这小子忽然对江湖话本起了兴趣，隔三差五就去天丰酒楼听说书先生讲书。
说书人在上面唾沫星子乱飞，说些陈年旧事再添油加醋夸大细节，方回就在下面听得认真专注，时不时打赏些银钱，惹得那说书老者热泪盈眶，每次说完书必定拉着方回痛饮几坛，以为自己有了忠实听众。
“苏美人，苏公子，苏启和！”
方回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苏启和，他疑惑不解地扭过头去看方回。
“你走错路了，客房在这边。”方回指着另一个方向。
苏启和古怪地看了方回一眼，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临近分别时，终于开了口：“方回，明日多加小心，刀剑无眼。”
方回轻咳几声继而笑道：“怎么，苏大公子什么时候学会担心我这个俗人了？”
方回其实心里挺乐的，一来是因为苏启和或许真的把自己当朋友了，二来是虽然跟全不才擦肩而过，但比起之前毫无踪迹可寻像没头苍蝇一样胡乱寻找，现在最起码还能知道这人的下落了。
唐莹莹那丫头不知道发什么疯，总是有事没事找他抬杠，要么就是拉着温婉一起学绣花。
反正无人逗弄乐得清静，回到客房的方回略一寻思拉着憨老头出门溜达去了。
出云城的百姓皆是墨姓，几乎不与外族通婚，人人心思精巧手艺精湛。不只是建筑、日用之物以及武器比寻常更加巧夺天工，就连面前这坛青梅酒，也是酒香浓郁，酸甜可口。
方回顶着憨老头颇为幽怨的目光，故作镇定地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杯，咂了一口：“好酒啊！”
只见憨老头的表情更加幽怨，堪比深宅大院里委屈巴巴的小媳妇。
方回实在没想到，憨老头竟然真的去偷来了墨城主的新机关。
当憨老头带着一脸邀功请赏的表情，把那个用绸布缠得严严实实的木盒子举到他面前的时候，身处冬日暖阳下的方回只觉得背后有数十双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冷汗倏地一下就流遍了全身。
直觉告诉自己，只要他手指一触碰到盒子，保管明年的今日就是一个叫方回的年轻人的忌日。
人家唱卖大会的头彩，除了城主谁也不知道的机巧之物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出云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出现在一个只顾嘿嘿傻笑的憨老头手里，这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了得。
吓得方回口齿不清，咬了好几次舌头好说歹说劝了好半天，憨老头才不情不愿、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他不想知道憨老头是怎么得来的，也不想知道从哪儿得的，他只想尽快撇清关系，省得生出什么祸端来。
对面的椅子忽然坐了一个人，方回甚至都没注意到来人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他迅速瞥了一眼憨老头，见他毫无反应，才把目光放到对面人的身上。
来人是个相貌清逸的年轻男子，目光如炬，眼角一颗泪痣显得他面目柔和，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把视线投向方回。
身后站着的随从腰佩长剑，不苟言笑。那剑看起来三尺多出几寸，与苏启和的布裹细剑不同，剑鞘通身漆黑十分宽大，看起来分量很重。
方回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惹得对面的年轻男子摇扇笑道：“少侠似乎对我这侍从的剑有几分兴趣？”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罢了。”方回拿起桌上的空酒杯，倒上了一杯青梅酒，推给了对面的人，“兄台一直看着我的酒坛子，似乎也对我的酒有几分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