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县最繁华的青石街,尽头有个高墙深院的大宅子,红墙绿瓦,大门上方匾额上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越府。门前立着两座两人高的石狮子,怒目圆睁,威风凛凛。
这宅子可不简单,里头住的是当朝的国舅爷,人称越大善人。这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在山长百姓眼里还多了层讥讽的意味。
越大善人没事儿就喜欢开仓赈济灾民,还亲手熬粥分发,有时还为疾病缠身之人寻来郎中,这可不就是善人嘛。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凡是领过粥的灾民第二天全都从山长县消失了,杳无所踪。一个两个许是凑巧,可接连出了四五起这还能是凑巧吗?久而久之,民间就有了谣传,说是被越大善人挑中卖作京城大户的私奴了。
后来有人闹到了官府,山长县的地方官,只好煞有介事地派人请了越大善人说明情况。越大善人说了句“不知”就当是排除了嫌疑,此事便没了下文,弄得山长百姓敢怒不敢言。
要说这越老爷怎会如此行径,还得提一提他的妹妹越美人。
越美人生得是国色天香,既能歌善舞,又温柔体贴,因而深得皇帝喜爱,皇帝批阅奏章时要她随侍在旁,甚至连上朝都巴不得带着她,宠冠后宫,风光一时无两。
皇帝专宠,朝堂里那些为国尽忠的酸儒老臣可不干了,他们拿出忠心为主操劳为国的气节,一个个涕泗横流、披头散发、要死要活地上奏血疏,巴不得把心剖出来死谏,说越美人狐媚惑主、红颜祸水,势要把这皇帝老子的家事管到底。
可是闹归闹,皇帝也暂时口头答应要雨露均沾,只能安抚情绪激动的老臣表面上疏远了越美人,暗地里却对她的娘家照顾有加,唯恐美人心里不痛快。
明里暗里来巴结的人都快把越府的门槛踏平了,越府光这门槛重修就花了几千两银子,那门槛是越修越高,可架不住来往的人多啊。因为人多,开门关门也不方便,索性越府的大门基本上就没关过。
今儿可有点反常,不仅大门紧闭,甚至连一个登门的人都没有。
越府正厅里,越大善人背着手,走来走去,急得满头大汗,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一旁站着的青年人神色淡漠,他从京城而来,连着赶了几天几夜的路虽面有倦色,身上长衫却是一尘不染。他也不看眼前的国舅爷,只把视线落在桌上花瓶里插着的梅花上,那花开得极好,红而不艳,美而不俗。
要说怎么是国舅爷呢,这宅子里回廊百转千折,楼台亭榭,雕梁画栋,连檐下挂着的笼子里的鸟儿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品种。
“这么说,这消息是真的?”半晌,越大善人停下脚步,把青年从遐想中拉出来。
“不一定,许是有人想借二十年前的案子,在这朝堂再掀起点风浪来。大人让我来提醒你,不要乱了阵脚。”
“淮水之右,神弓再现,得之,可得天下。”越大善人叹了口气,又道,“这世道怕是要更乱了。魏亦,回去转告他让他不要担心,越某自有决断。”
青年点了点头,又瞧了一眼那株梅花,转身离去。
红日歇息够了,铆足了劲儿不遗余力地普照大地,雪还没来得及积起来就已经化成了一汪汪水。
自离了客栈,往北走不消百里就到了山长县,按说这山长县是边陲小城,百姓人口也不多,找个有名有姓的人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可方回前前后后将山长跑了个遍,愣是没找着一个叫“全不才”的人。
他斜倚在青石街头的断碑上,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身上的汗消了大半。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翻了翻手里的信件,不由得怀疑师傅是不是记错了名字。有人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娃娃,你是找人啊?”
他回过头去,眼前是一个头戴歪帽、手提酒桶、赤着脚的老汉,少年略一抬眼:“大爷,你知道全不才这个人吗?”
他原本就没指望眼前的人能说出什么线索来,这一下午他把山长县问了个遍,叫有财的人倒是有,叫不才的还真没见过。
谁知沽酒老汉笑眯眯地看着他,提着酒桶在他眼前晃了晃呶了呶嘴:“娃娃,你买二两我老汉的酒,我就告诉你。”
少年瞥见老人的脚,略一思索,买酒时多加了几钱。
“娃娃,你叫什么啊?”
“方回。大爷,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老汉点点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指了指他身后的青石长街:“你呀,顺着这条街找,看到一个算卦的你问他,就能找到了。”
当方回在青石街找到第三个来回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被骗了。别说青石街上没有算卦的,整个山长县都没有一个占卦算命的。再回来找,哪儿还有沽酒老汉的踪迹?
这老大爷,敢情是个卖酒的骗子啊!
天色已晚,方回只得找了家客栈住下,盘算着明日再做打算。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师傅远在太桑,怎么会有旧友在山长?还有临别前师傅那句“后会有期”也让他每每想起就不由得心悸,让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逐渐困意袭来,方回不知不觉就陷进了梦乡。
时至半夜,忽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方回骤然惊醒,披上外衫,轻手轻脚地贴在门后,听到两个人压低声音说话,一个嗓子粗哑,一个尖细,只听粗哑嗓子问道:“可安排妥当了?”
另一个回道:“放心,那小娘们儿吸了迷香,便是打她一掌也醒不了。”
方回心下大惊:“好家伙!碰上采花贼了!”
既然遇上了,哪有坐视不理,让姑娘家遭罪的道理。
两个贼人此时已进到隔壁客房,正欲将床上的姑娘扛起,忽见闪出一人来,急忙出拳攻向方回。
这两人拳头势大力疾,正面挨上犹如千斤沉铁,方回运掌来接,三人对上之后俱是被震得后退几步。方回随即又是一掌朝两人劈去,身形稍壮的腿脚稍慢还未来得及闪躲撞到桌上,疼得龇牙咧嘴。身形瘦小的圆目一瞪,斜身躲去,立马又移步进到跟前,拔出靴子里匕首竖刺过来,方回堪堪闪躲几下。
两人几个来回之后,方回忽而身形一矮,使出扫堂腿踢中那人胫骨,贼人踉跄了几步被同伴扶住。
忽而窗外人声嘈杂,火光四起,那壮汉粗着嗓子骂道:“他娘的!中计了!”二人对视一眼,落窗而逃。
方回抬脚就要追,忽然脑后一阵疼痛挨了一击,头晕眼花重重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