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小书坊的内室,潋滟替我洗净脸上黑色物体,服待我更衣后,再替我化白净的妆容。我看着西洋穿衣镜中我绾发的淡绿色玉质鹿角簪,淡粉色的金镶边公子袍,白狐皮制的踶,心想着这装扮与我真是相得益彰,腰间左右龙形羊脂玉佩,对于我由内而发的英气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我像极了话本上令万千少女少妇老妇喜爱的玉树临风的腼腆小公子。
我示意守在门外的万重山让人将那个内宅话本写的极好的作者带来。万重山对我讲过他的来历,他名叫韩昶,字熹,年方十四,是在我们店门外招募写话本的告示吸引下进来书坊工作的,背景是从小就是乞丐。厉害啊,年纪这么小,文采如此卓越,这背景一直是乞丐,我不信,但我明白万重山的暗线难以深挖他的背景,要不然早就查出连他父母是谁,此人要么背景简单,要么背景稍复杂,甚有趣。
他刚推门进来时,带着幽幽炭香和一种难以辨认的香味,我打量着他束发的黑檀羽翼木簪,身上穿的藏青色金镶边公子袍,这两样在他白嫩的面容和高挑的身材下,很好的诠释了他身上的淡然气度和浅浅郁色。我觉得不会是哪家小公子走失才成为乞丐的吧,说不定是内宅妇人内斗致成的,哇,那我可不是可以进一步亲身了解内宅,打听那些花样百出的招数下的爱恨纠缠。嗯,必须和这位仪表不凡的仁兄套好交情。
我让人在内室摆好两桌席面,让万重山和潋滟在窗旁边吃三鲜饺子边守着。我和韩昶的席面则在正中间。待他向我走近,我请他和我共度除夕,借口是:既然你孤苦无依,为慰藉仁兄,贤弟我愿与仁兄共度除夕,这些佳肴定和仁兄胃口,旁边还有银丝炭上鱼戏莲叶瓷盆中用水温着的一打青梅酒。之后,我仰头看他时,这男子还挺好看的,眉形如长柳,眉色如浓墨,鼻子窄而挺,薄唇微抿,眼睛稍黯淡无光,就是那双探究的眼睛在他阴郁气质下,显得不怎么友好。
待他落座,我拿来两瓶温热的青梅酒,一瓶递在他桌前,随后入座。看着他盯着我椅边另一圆桌上裹着鹅黄色丝缎的黑鸟和有一桌高的烤炉,我丝毫没觉得尴尬,带着浅笑道:“仁兄,这是贤弟的黑鸟,它怕冷,是不是很有趣,而且还挺有灵性,稀缺的很,要不要看看。”
韩昶抿了口酒,说道:“吾甚无意。”语气不善,眼神揶揄,这是正常的,常人是接受不了我这样养鸟的,我示意潋滟和万重山别生气,好好享受美食。
我喝了三口酒,用银筷夹起炸肉,大口快速的吃了五块,拿起桌上的生乳猪肉,用铁钳放在烤炉上烤,这生乳猪肉事先与姜汁、羊羔美酒、辣椒、花椒、盐、桂皮、蒜葱等浸泡,沥干刷油,烤好后撒上西域进贡的孜然,色香味俱全,口齿生津。我的小厨房按我要求调配的乳猪肉,味道新奇,甚得我心。将六块小猪肉铺满在铁炉上的铁网,我将铁钳放在系在炉边的长竹筒,一手夹炸肉吃,一手用酒樽喝酒,顺便抽个空给肉翻身接着烤。
肉烤好后,我用铁钳夹一块肉给黑鸟嘴前的碗,两块夹给在我示意下拿碟子走来的潋滟,夹给韩昶一块,我一个人吃两块,再喝几口酒,之后,就和韩昶从好好聊天开始吧,聊着聊着就混熟了,就不会尴尬了,嘻嘻,那个爱舞剑的沃若姐姐就是这样被我带入话本世界中,扮男装混迹各路边小摊。
我再喝几口酒,给自己壮壮胆。因为韩昶小口抿酒,慢慢用银筷夹菜肴,再慢慢放入口中,然后慢慢咀嚼下咽,他全身散发中漫不经心,眼睛郁色,鼻翼微张,表示他不太喜欢与我相处。唉,跟沃若姐姐不同啊,沃若姐姐和我,都忘了谁先开口,但我们刚见面,就聊得甚欢,聊天内容无缝衔接。韩昶这明显的厌恶态度,令我发怵,我得做好心理建设,毕竟,我对他感心趣,而且有求与他,混个面和就行,心和我就不抱希望。该从何处开口,头一次主动和陌生冷漠男子男子说话,我要显得有涵养、见过大世面,以后我和他说话就不会落下风,至少要握住一定的谈话节奏,不能使我太被动。京城双殊之一的豆辛夷姐姐教我过万能招数:可问公子最欣赏哪位人物,因何欣赏,然后或附谈,或用不会让人下意识将你排斥的语言艺术发表自己的独到见解;亦可问公子喜欢品读哪本佳作,或问喜欢哪幅名画;接下来就靠我自己啦,我感觉她好像帮不上我。
我再喝一小口顾渚紫笋茶,这样和他面对面说话就不会有酒气了,他说话的时候说不定态度就好一点了。我看他斟一小盅酒,低头啜起,不像我拿起邢窑汝瓷小酒瓶,仰头就喝。我语气要平淡低沉,不疾不徐,无形中体现我这人的深不可测,我问他道:“韩兄,不知可喜这顾渚紫笋茶,韩兄要多少,贤弟便送多少,权当我今日冒犯之处的赔礼。”韩兄二字,向他表明了我对他有一定的了解,冒犯之处嘛,今日没向他打招呼就让人立马过来与我用膳,是我唐突他了。
他将未饮完的酒缓缓刚下,那露出的半截皓腕在略暗黄的灯光下格外醒目,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袖口处望去,察觉到他抬眼向我望来,我便低头啜茶,只听他道:“不知应如何称呼贤弟?”我把两人初次见面应,先介绍自己给忘了,不怪我,只是都是别人向我介绍她们自己,我点点头就行了,我只是缺少历练。我抬头答道:“某姓裴,名慎,字逸然,京城人士。”慎,做事要小心一点,不然会被大臣的唾沫围攻;逸,我希望以后能过心灵安逸的日子。这名字我想出来了好久,平时我都是装权势人家的小公子,不必向人介绍的,今天头一回自报家门,我怎么有种辛辛苦苦种的花终于卖出去的感觉。
他接着道:“多谢贤弟美意,我惯品资溪白茶,顾渚紫笋茶,贤弟还是留下自品。”我接道:“仁兄,贤弟这有江西朋友送到明前资溪白茶,仁兄要多少都可。”他夹了块炸肉细嚼慢咽,饮了盅酒,答道:“韩某无功受禄,实在有愧,望贤弟收回美意。”这你有愧,我当然知道啦,但我要你写张家后宅阴私,怕你受他们欺压,我也有愧啊。虽然写书是你的职责所在,我能保住你的性命,但谁不希望能平平顺顺过日子,谁都不愿活在不安的环境,可能因为我今天的要求,便使你很难过上安稳人生。
我饮了盅茶,开口道:“只要仁兄答应我接下来所提的事,区区明前资溪白茶,不成敬意,往后仁兄的所需,包在贤弟身上,谈何有愧。”我仿佛看见他拿酒盅的手微微在空中一顿,待我想看真切时,他已饮完一盅酒,将酒盅放在桌上,他开口道:“说来听听?”我觉得我希望他会应下这份差事,于是应道:“我这有张首辅的后宅阴私,只要仁兄将它写成流行市井的话本,只要不陷害忠良,不残害妇孺,不作奸犯科,仁兄所需,我定奉上。”我见他嘴角弧度微扬,眼神透露出善意,我觉得他很定会答应这桩事,果然,他道:“韩某可接下仁弟所托,但有三个要求:其一,话本作者的署名为贤弟;其二,我希望贤弟每月送我写美酒好茶;其三,往后我会有事需贤弟帮忙,不会违背贤弟的三个原则。”这些都是小事,哪有张首辅倒霉事大,我肯定是答应喽。我爽快道:“成交,我随从小万会留下来和你交代要写的内容,有什么需要找他,他会办妥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希望我们的交换都能使对方满意。”
我留下万重山,带上潋滟回宫,离开时悄悄瞄一眼潋滟的碟子,果然一块三鲜饺子都不剩,又不是回宫吃不到,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