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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喜祖三至留宿 齐州送祖三

上一节所选的是一首送别诗,在后边将要出场的人里面,选的也大多是王维写的送别诗。正所谓多情自古伤离别,江淹在《别赋》中说“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离别,历来都是人们感情的一个爆发点。王维也不例外,而且古代交通也不便利,通信也不发达。一别以后好几年才能见到,好几个月才能通一封信。这都算好的了,一别就是永别,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经常发生的一件事情。就比如下一节要说的孟浩然,王维跟孟浩然告别的时候自己很年轻,比较乐观,以为凡事都有以后。因此写的送别诗比较轻松,还打趣孟浩然。结果没想到等他路过襄阳想要去拜访的时候,发现孟浩然已经与世长辞了。离别对古人来说从来都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所以我们经常会看到送别诗中,一帮老爷们就在哪又垂泪、又沾襟哭得昏天黑地的。

饯别王十一南游

刘长卿

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

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长江一帆远,落日五湖春。

谁见汀洲上,相思愁白蘋。

江亭夜月送别二首

王勃

其一

江送巴南水,山横塞北云。

津亭秋月夜,谁见泣离群?

这可不是因为他们娘炮,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俗话还有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离别,尤其是古人的离别,就是能让糙老爷们抱头痛哭的这么一个伤心处。也正是因为离别哭是一个正常操作,王勃送朋友哭不出来还要给自己找理由:“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襟”。

我本来以为王维送别好朋友怎么也得哭两下,结果没想到他跟綦毋潜两个是君子之交,深厚的革命友谊要远远超过个人情感,在《送綦毋潜落地还乡》中更多的是对綦毋潜的劝勉,说老朋友你有才啊,你有德啊,考不上这事不是你的错,你别怕,我是你的知音,有机会我一定举荐你!捞看不到王帅哥哭总是有点遗憾,我们今天一定要让王维哭一次。今天出场的这位能让王维哭出来的男人就是鼎鼎大名的行为艺术家祖咏。至于我为什么说他是行为艺术家,答案马上揭晓,先看今天选的这两首诗。

喜祖三至留宿

门前洛阳客,下马拂征衣。

不枉故人驾,平生多掩扉。

行人返深巷,积雪带馀晖。

早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

标题

喜祖三至留宿

就是说我很开心祖咏到我这来,我要留他过夜。祖三就是祖咏,他排行老三。

首联

门前洛阳客,下马拂征衣。

祖咏是洛阳人,洛阳客就是指祖咏,说他到了我的门前,刚刚下马正在掸去身上的征尘顺便整理一下衣服。

颔联

不枉故人驾,平生多掩扉。

说要不是故人,也就是祖咏劳驾来到我这里,我一般都把门一关,不和本地的这些人有什么交往。这里注意这个枉字,出师表里有“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两个枉是一个用法,有一点自谦的意思。这句一个枉,一个平生多掩扉,说明祖咏在王维心中的地位很高也很特殊。就是他来了,王维就显得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祖咏的待遇也和别人不一样。

颈联

行人返深巷,积雪带馀晖。

你看深巷,说明首句的门它可不是王维家大门,它是城门,就是王维知道祖咏要来,早早的在城门等着了,接到人然后一起往深巷里王维家那走。有朋自远方来,王维很开心,人逢喜事,连带着景色都特别的明快,白白的积雪染上了夕阳的色彩。

早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

一起走的路上王维就忍不住和朋友叙旧:咱们小时候一起玩的小伙伴们现在都在干啥啊,是不是都当上大官坐上高车了

或者还有一种解释,而且这种比较盛行

就是说尾联写

咱们早岁同袍,是发小,这么晚了还有积雪,你还要开车上哪里去,就在我这过夜吧。

这样理解的话那颈联,就是单纯的点明时间和环境,首联的门就是王维家大门。不过这么来解释这首诗就太单调了,人称代词洛阳客,故人,行人,同袍者,也就没有什么层次感显得啰嗦,同时也体现不出二人发小之间深厚的情谊。所以我更倾向我一开始的解释,尾联是王维带着祖咏回家的路上或者到王维家之后,王维向祖咏询问祖咏和其他小伙伴的现状。可能有人会怀疑,说你这么解释没有留宿啊,这不是脱离题目了吗,其实留宿的部分在颔联不枉故人驾,平生多掩扉。就已经说完了。意思就是,要不是你来了我谁也不见,今天住我那咱们可得好好聊聊。而祖咏没有任何的推辞客套,直接就行人返深巷,跟着王维回家了,这正是说明他们两个人感情好。因为真正感情好你不用说“你看天也晚了,路上还有积雪,咱们感情这么好你这么晚了要上哪去,就在我家睡吧”这样的话。绕一大圈,又找理由又攀交情就写了一件事——留宿,这不是王维的水平,也不符合王维和祖咏之间的关系。因为越是好朋友之间就越不必扭扭捏捏的,你看杜甫跟人要东西的时候多理直气壮。

回头看一下这首诗的章法结构

首联

门前洛阳客,下马拂征衣。

点题,写祖咏到了

颔联

不枉故人驾,平生多掩扉。

写王维迎接和留宿

颈联

行人返深巷,积雪带馀晖。

写两人一起回王维家

尾联

早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

写两人路上或者到家以后的谈话内容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路上就开始问,这样能体现出题目中的喜字,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对故人有压抑不住的倾诉和倾听的欲望。

另外值得注意的就是这里四联四个人称代词,它们是有层次的,首联洛阳客代指祖咏,首先因为祖咏是洛阳人,其次暗用贾谊的典故,因为贾谊是有才而不得志的一个典型人物,他也是洛阳人,后人经常用洛阳才来代指贾谊。祖咏这里先是中进士之后久久没有得到官职,后是远官山东,也是有才而不得志,所以一个洛阳客可谓含义丰富,重点在于祖咏的状态。

第二个代词故人也是代指祖咏,不过这里重点变了,这里重点在于王维和祖咏的关系。也就是说洛阳客,这个词,事件和情感重心在祖咏。故人这个词事件和情感重心在王维,不知道这样说大家能不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

后面的区别就大一些了,行人,代指的是王维和祖咏两个人;同袍者,代指两人少年时期共同的朋友。

人称代词:

洛阳客:祖咏(重心祖咏)

故人:祖咏(重心王维)

行人:祖咏,王维

同袍者:共同的朋友

这首诗就先介绍这么多,有的诗友可能着急了,说好的送别呢,说好的挥泪呢?别急马上来,我这个手法叫欲扬先抑,咱们先给祖咏接回来,仔细说一下他俩感情有多好,再偷空给他送走,这不就找到挥泪的机会和理由了吗?

祖咏这次来拜访是因为朝廷给祖咏的官也在山东,而且是比济州更往东的地方,刚才忘说了,这两首诗是王维被贬济州司仓参军的时候写的,所以说平生多掩扉,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交游的,就闭门读书。王维被贬济州的时候就感叹“井邑海云深”,说济州太偏远,那比济州还偏远,基本上就山快东半岛走到头,马上要靠海了。祖咏刚中进士,先是不给官,一给官就给这么个偏远的地方,说明祖咏没钱没关系。这里就再补述一下祖咏这个人。王维在《赠祖三咏》中有一句“贫病子既深,契阔余不浅”。这就坐实了祖咏没钱这件事,然后他还多病,有啥别有病,一有病那有钱的也变没钱,没钱的就要欠债,所以就算这么破的一个官,祖咏为了俸禄还是千里迢迢的来赴任了。我们看王维这几个朋友,王维自己“家贫禄既簿,储蓄非有素”,綦毋潜“未几拂荆扉”,祖咏“贫病子既深”,再加上孟浩然“三径苦无资”,可以说是大唐的贫穷四兄弟。贫贱之交,相濡以沫,是最见真情的,再加上祖咏是王维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所以这次送别的时候王维终于哭了,熟悉王维的诗友应该知道王维哭一次可太难了,我们来看看具体情况。

齐州送祖三

送君南浦泪如丝,君向东州使我悲。

为报故人憔悴尽,如今不似洛阳时!

第一句

送君南浦泪如丝,

南浦,就是泛指送别的地点了,一般认为它来自于江淹的《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而更早的《楚辞·九歌·河伯》中就有:“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南浦,因为这两个经典的作品,成了送别之地的代名词。

这句说,我在南浦送你,我的泪止不住的流,像丝线一样连绵不断。

第二句

君向东州使我悲。

回答了第一句的问题,为什么哭啊,因为祖咏要往东边的地方赶路赴任,让我很悲伤。

然后

为报故人憔悴尽,

祖咏远官东洲这还不算完,这一句递进,说其他的朋友混得也都不行。

如今不似洛阳时!

最后发出感叹,更加的递进,不仅是祖咏还有其他朋友的遭遇令人悲伤,更令人悲伤的是众人的心气,甚至国家的形势都发生了不好的转变,不似当年。

章法呢

这首绝句首句因果倒置,先把泪如丝的结果说出来再补充原因,我们说这种手法能够先声夺人。妙在哪里呢,妙在它后面三句都是原因,而且层层递进,哭的原因越来越沉痛,先是一个友人要离去,一个友人遭际不好,然后是一堆有人没机会见面,一堆友人遭际不好,最后这些人所遭遇的已经说不完难以具陈了,只好用不似洛阳时这种半总结半感慨的句子来表达。

这首跟上一首是有所联系的,上一首问早岁同袍者,高车何处归?这一首回答了——为报故人憔悴尽。关于这首诗,第二句已经把祖咏的遭遇说完了,第三句第四句要是还仅仅围绕祖咏来理解,那这首诗就太唠叨了,不是王维的水平。

那么君向东州是个什么遭遇呢,刚才我也说了,祖咏第一没关系,考中进士之后久久没有得到官职,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官职还是非常偏远的地方,王维被贬了都没有他远。第二就是他的贫病,穷还多病,为了俸禄他不得不去当这个官。前面已经交代过,这个时期的科举,你得先结交达官贵人得到上层人物的赏识你才容易中,就像像王维结交岐王,见玉真公主,最后得中进士。而祖咏没有这层关系,或者说关系不铁,那么他是怎么考中的?只能说这哥们他穷有穷的办法。他还没结交好人,就直接去考试,祖咏也是有一些真才实学,各方面考得都挺好,最后轮到写作文了,作文题目是“终南望余雪”,要求必须写出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长律。祖咏心想: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拿起笔忝饱了墨,刷刷点点写道:

南望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四句一写完,祖咏像庖丁解完牛一样,善笔而藏之,小脸一扬就去交卷了。监考老师一看,嚯!别人都在那绞尽脑汁呢这小子写完了,还提前交卷,这我得看看他写得啥样。结果眼睛一扫这长度就不对。老师心眼好,就赶紧跟祖咏说“小兄弟,咱们作文要求写六韵十二句,你这才写四句还没写完得不了分,现在还有时间你回去赶紧写完吧。”祖咏心想就怕你不问,脸抬得更高,都快用鼻子看人了,然后特别潇洒的丢下一句“意尽”。就是说我已经写得神完气足了再写下去都是画蛇添足,意尽!丢下这两个字,祖咏潇洒地一个转身,离开了考场。把监考老师和一起考试的学生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情况?之后这件事在长安城飞速的传播开来,说有一个小子作文没写完就敢交卷,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意尽”,有渠道的人就拿到了祖咏写的这首诗,发现确实写得好,有才,神完气足确实是意尽了。但是因为你没按要求来,这个作文还是被判了零分,祖咏那一年也就没考上。不过这大名比当年的状元还要响得多。祖咏穷有穷的办法,通过科举考试写零分作文这种行为艺术,来打响知名度,果然下一次考试祖咏就中了进士。说到零分作文,我上学的时候什么满分作文一本都没买,就买了一本零分作文大全看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可以说写那些零分作文比写满分作文还要难还要有才,有兴趣的诗友可以买一本来看。祖咏在规格更高的科举考试中如此任性,说他是高考零分作文的祖师爷,应该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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