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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送綦毋潜落地还乡

上一个篇章用了八节的时间把王维的重要经历和心路历程都介绍过了。接下来目标是丰富一下细节,结合诗文引入一些新的人物、事件,和对前面提到过的一些事情的补充。俗话说:观其友知其人。接下来我们把目光放在王维的朋友上,通过品读王维跟好朋友甚至是表面朋友的酬唱诗和赠诗,来试着了解一些关于王维的事迹,还有王维对一些事的看法,然后从中分析一下王维的性格。

第一个出场的人是王维的同学,当时高考结束,王维挥泪送别,写下了一篇动人的诗文。咱们现在高考完毕,朝夕相处的同学要分开都会十分伤感,没事去ktv唱同桌的你。那么在古代,在考试规格更高,交通通信还不便利的情况下,这种分离就更加的伤感。

古代高考百态: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唐代·孟郊《登科后》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唐代·张继《枫桥夜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唐代·黄巢《不第后赋菊》

这个同学,就是王维第一个出场的好朋友綦毋潜。綦毋潜现在不出名,可在当时才名很高的,綦毋潜,李颀、王维、张九龄、储光羲、孟浩然、卢象、高适、韦应物,这都是当时长安诗词圈的大佬。而且他也是15岁就到京城求官。他和王维俩人一起考试,结果王维状元,清华北大,綦毋潜没考上回家复读。这首诗就是王维送綦毋潜回家复读的时候写的。

送綦毋潜落第还乡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既至君门远,孰云吾道非。

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

置酒临长道,同心与我违。

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

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

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说本朝本代没有隐者,各种英才灵俊之士都聚拢而来归附于朝廷。这第一句就说明了王维本人和好友綦毋潜为什么到京城求官,为什么参加科举考试,至少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因为大唐盛世政治清明,国内国外形势一片大好,只要你有点本事,能划分成英才俊杰这一类的,全都是一腔热情想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这里用了两个典故,一个是谢安隐居东山,一个是伯夷叔齐在首阳山采薇而食。这里的典故用得很巧妙,一方面不得顾采薇,把不能隐居的事实说清了。另一方面用谢安隐居的典故,表示好友綦毋潜有能力,大家知道谢安出山之后导演了肥水之战,力挽狂澜拯救了晋朝,非常有能力。然后再用伯夷叔齐的典故表现朋友有品德。为什么说用这个典故能表现有品德呢,首先这哥俩都是孤竹君的儿子,孤竹君临死要传位给老二叔齐,叔齐一想我是老二不该继位,于是跑了,让给老大伯夷。伯夷一看这位置没传给我呀,我不该继位,于是也跑了。这种揖让之风可太难得了,一般都是品德到了巅峰的表现。这还不算完,俩人品德操行都一样高,眼光也是一样,都跑西周去了,俩人一见面也挺尴尬:呀!你来了!——呀!你也来了!我有点好奇他们就没有担心过自己的国家没人继承大位了吗?不管,反正他们有德就完事了。因为他们这么有德,还是别国的王子,周朝政府对他们很好,供吃供住。呆了一段时间正赶上武王伐纣,这哥俩听说了那哪让啊,拦着姬发的马就不让走,说你以臣伐君你不道德,赶紧听我号令三军掉头回家种地。武王一听不不乐意了,我这姜子牙,哪吒,雷震子好容易划拉这么些人要出去干仗,你说不去就不去了,这俩人哪来的?也没理他俩,拉着队伍接着走。最后西周灭了商,然后大家都知道了,这哥俩说你这位置来的不道德,那你家的大米也不道德,我不能吃,我自己出去菜野菜,这就是采薇而食的典故。鲁迅先生对此典故的后续又有所发挥,他说本来这哥俩正在首阳山荒野求生的时候,不知道哪来了一个不地道的妇人,他说你俩说人家的大米不道德,那现在天下都是人家的了,你俩吃的野菜也是人家的。哥俩一寻思,可也对。然后干脆野菜也不吃了,活活饿死。这当然是题外话。回到诗文,你看这里典故用得:事也说清楚了,人也夸上天了。而且这里不仅仅是夸綦毋潜,王维跟綦毋潜都是15岁求官经历相似,志趣相投而且一起考试,甚至綦毋潜诗风都跟王维很像,夸他其实也是在说自己。那么用典怎么能用得这么牛逼?有机会再详谈。

既至君门远,孰云吾道非。

到了今天君门远了,为啥远了呢,因为綦毋潜没考中,不得不回家,离皇帝的大门就远了。那么没考中是因为綦毋潜没本事吗?不是的。孰云吾道非用的是孔子困于陈蔡的典故。吾道非耶来旷野。孔子长得像人家的仇人,然后这帮人不问青红皂白抄家伙就要弄死孔子这帮人。孔子左手拿着古琴,右手拿着诗经,领着他这帮弟子就跑。因为弟子里不光是子路这种身体好能打的,孔子也上了年纪跑不快,等跑到陈蔡之间这个地方还是让人给围住了。断水断粮,一帮人差点饿死。孔子看出来有的弟子对他们的信念有所动摇,就问“吾道非耶”我奉行的大道不对吗,通过提问勾引话题来教育弟子。我们说简单一点,孔子的道当然不会有错了。这里用这个典故孰云吾道非,就是说谁都不能说是咱们的错。为什么说考不上不是綦毋潜的错?因为那个时候的科举水分很大。说到这就不能不八卦一下咱们的王状元了。王维跟玉真公主的二三事,想想还有点小兴奋。之前不是说王维跟岐王很铁,王维要考试,岐王自然就去给他打招呼。本来以为岐王是皇上比较宠信的王爷,他亲自去打招呼肯定是手到擒来,第一直接就内定了。但是没想到岐王去一问,第一已经内定出去了,而且打招呼的人关系比他还硬。那就是皇帝唐玄宗同母的妹妹,玉真公主。这下可头疼了,但是这个岐王不是一般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先是让乐工把王维的诗唱给玉真公主听。玉真公主那跟唐玄宗一样有艺术细胞啊,对音乐也很痴迷,一听就很喜欢。岐王一看有戏,就偷着把王维带到玉真公主的府上让他去秀一下自己的音乐才能。咱们着重强调过,王维精通音律,那么在精通的基础上,他最精通的大家知道是什么吗。不是琴,而是琵琶,王维15岁离家的时候就弹了一手好琵琶,真可谓是太原小哥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岐王带王维到玉真公主府邸之后,也不先和玉真公主说要干啥,就说有个新曲子让公主品鉴一下。公主说行啊,开整。岐王带来的乐队呼啦啦一字排开,王维这边就上场了。王维一上场,玉真公主眼前就一亮——这小伙帅。然后王维开始轻拢慢捻抹复挑,一顿操作之后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玉真公主哪听过这么牛的音乐啊,当场就折服了,赶紧问这曲子叫什么,哪来的。王维说这曲子叫《郁轮袍》,我写的。玉真公主这会攀比的劲上来了,说我没有新曲子,但是我有新词,于是玉真公主这边乐队也呼啦啦上来一大片,这边伴奏那边唱,“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一连唱了好几首。唱完玉真公主问你看我新得这个词怎么样。王维说,启禀公主,不好意思,这词儿都是我写的。公主本来都被王维的帅气晃到了眼,后来又被美妙的音乐征服了耳朵,这会又被王维的才华征服了内心。当下马上表态,你去科举考试,第一都是你的!这就是王状元出卖色相得中科举的故事,在唐才子传里有所记录。后面还有人八卦说王维爱上了玉真公主,玉真公主移情别恋爱上了李白等等。总之错综变幻曲折离奇,当然后面这个说法没有任何依据,纯属八卦。

那么八卦先抛在一边,这个故事证明了当时的科举考试没有太大的公平可言,诗友们可以去简介一下“日边红杏倚云栽”的故事,也是这种情况,不光看你的才华,有关系的人容易考中。因此说孰云吾道非,不是綦毋潜的错。当然这并不能说明王维没有真才实学,是纯粹靠走后门考上的状元。因为这个后门也是王维靠着个人的才华才走进去的,你看他必须诗文不凡,还得有超凡的音乐才能。否则以公主的眼界,一般水平根本吸引不了她。玉真公主也是了解之下发现王维真的有才学才锦上添花帮他一把。只不过王维这种提前做好铺垫的行为,避免了一考定终身,防止了考场失误所带来的伤害,也算是玉真公主实行了中国比较早的自主招生。

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

这句有人认为是写綦毋潜的回乡路线,我认为不是的。这里是写求官经历,每逢佳节倍思亲嘛,寒食啊,春节啊,都是都是在他乡过的,这是王维和綦毋潜共同的比较辛酸的求官经历。

然后到了考完试

置酒临长道,同心与我违。

王维考上了,綦毋潜没考上要回家,就在路边置酒送别,同心与我违说綦毋潜要与我分开了,这里注意同心两个字,说明王维和綦毋潜是推心置腹的知交。而做这样的知交的基础那就是互相认可,有共同的人生观价值观,也就包括了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这种大势所趋,投身报国的情怀。

这里喝酒送别之后

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

这句才是对綦毋潜回乡的设想,说他马上要从水路走,不久就能到达家乡,推开家里荆条编制的门扉。荆扉也是王维跟綦毋潜同病相怜的地方,王维咱们说过了,经济上可能不太宽裕。同时我们写自己家荆扉有可能是自谦,这里写朋友家的门还写荆扉,这就不是谦虚了。原因无非是王维了解綦毋潜家的情况,这里不存在自谦,就是一个实写。

那么綦毋潜走了以后怎么样呢

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

王维看着远远的树木把綦毋潜的身影遮蔽,还久久不愿离去,一直到夕阳西下。注意孤城两个字,好友走了以后唐唐的大唐首都也仿佛失去了灵魂,变成了孤城,这里哪里是城孤,分明是人孤。

这是首送别诗,这里送别结束,按理说一首诗可以就此结束了,但是王维没有,王维在送走好友之后对着空荡荡的远方,对着落日又吼出了一声发自肺腑的感叹

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这里又是两个典故,一个是事典,春秋的时候,晋国的中军将兼太傅士会逃亡到了秦国。你看他的位置:中军将,还是太傅,可以说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于是晋国人担心秦国任用士会,威胁晋国的安全。于是设计让秦送士会归晋,秦国有个大夫叫绕朝,他看穿了晋国的计谋,但是却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私下对士会说:“子无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就是你别以为秦国人都是傻逼,看不到你的重要性还中了晋国的计把你送回去了,只不过我的谋略没有被当权者采纳罢了。王维用这个典,说吾谋适不用,首先称赞了好友綦毋潜的能力,然后表达了自己因无法说动当权者留下綦毋潜而感到惋惜。勿谓知音稀是一个诗典,《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这里反用其意,就是说我知道你的能力,也感到惋惜,你不要悲伤没有知音了。这两个典用得也十分贴切,十分巧妙。

有的人在了解以前可能感觉王维是山水田园诗人,是不是只会写写景色,写写闲适啊?那么今天这首诗的四个典故可以提醒我们,早在20岁的时候,王维用典已经很牛了。

最后总结一下这首诗的结构,前两句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表明考试原因

第三句

既至君门远,孰云吾道非。

表明考试结果和对结果的看法

第四句

江淮度寒食,京洛缝春衣。

回忆考前生活

第五句

置酒临长道,同心与我违。

写当下之分别

第七句

行当浮桂棹,未几拂荆扉。

展望路程规划

第八句

远树带行客,孤城当落晖。

写依依不舍

第九句

吾谋适不用,勿谓知音稀!

发自内心的感叹和惋惜。

最后画个重点

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

盛唐时代清明,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是大势所趋,什么人都想出点力,20岁的王维也在这个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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