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你交了许多笔友,还投稿,这恐怕会分心吧?”
余杉看看林老师眼镜片后面那双锐利无比的眼睛,不做声了。
“你要知道,你和别的同学不一样,当过学习委员、文体委员,老师还想让你当班长,可你最近的表现让人有点失望……”
余杉打断了林老师的话,说:“别人嚼舌头是别人的事,希望老师不要听信别人的话。我还和原来一样,只是我不想当这个班长……”
“别说了。”林老师摇摇他的手掌说,“这当然了,客观情况也还是有的。外面的一些来信分了你的心,这也是你妈说的,她很为你担心。”
“我妈来过?”
“这你就不知道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呀!你妈对你很关心,常问起你在学校的情况。希望你能配合老师的工作,把你自己的学习搞上去,把全班的各项工作搞上去。我不希望任课老师来我这里诉苦。我希望班里学习成绩的总分排名超过别的班,在市里打出我们的牌子。”林老师说着,便不再看她们了,早已沉醉在他自己编织的宏伟蓝图里。
“走!”林老师又对她们说,“趁这节课自习,我想先搞个民意测验,让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他让她们先走,后来又叫住余杉说,“对了,下次的作文题目,就定为‘假如我来当班主任’。余杉你要写好,因为这是你的擅长。”
余杉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她拉拉李湘便一起向教室飞奔而去。
4
“最近,我比较烦,比较烦。”胡鹏唱道。“真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长不大似的。”
余杉什么也没说,也觉得一切挺没意思的。“你看过《追捕》吧,那横陆敬二的样子说不准是一种境界,因为人到那时一下子没痛苦了。”胡鹏又说。
“林老师往我家里打电话了。打电话有用吗?只有鬼知道。我爸忙得一个月难得见几次,今天谈生意,明天又去开什么广交会,很少有时间在家。我妈在老爸的劝阻下,主动光荣下岗了,不在柜台前整天卖化妆品了。现在,她每天牵了一条杂种小花狗儿四处游逛、聊天、打麻将什么的。接电话的多半是我耳朵有点聋的奶奶,讲一口家乡话,让林老师一句也听不懂。他们只知道我的温饱,可知道我在想什么没有?好容易盼到了周末,又要去学校补课。你说这烦不烦呀?”
余杉听了他竹筒倒豆子般地泄苦水,她也深有同感。胡鹏不是考进市一中的,而是属于“代培”的高价生。改革开放以后,确有一部分人先富进来了。一中为了适应市场经济的新形势,便采取了这种旨在改善一线老师福利待遇的重大举措。每一个班都插进几个高价生来,视成绩而定,收费和成绩呈反比。换句话说,成绩越低,收费越高。无疑,胡鹏便是这样显赫的贵族。难怪他经常挥了那顶赵本山式的耷拉帽沿的仿制军帽四处招摇着说:“价值百万!”许多人瞪了眼看他,那样子更乱真到令人惊诧的地步,真有穷汉亨利·亚当意外得到一张百万英镑时的那种喜剧效果。
高价生正在成为某种引人注目的社会现象,引起了晚报“生活视点”、“社会万象”等栏目的关注。这一切不仅让林老师感到棘手,也进入了晚报一个叫姜天的记者所写的系列报道里。余杉注意到这些文字,更记住了“姜天”这个名字。她有些奇怪,因为在这之前她看到过他有关希望工程的一些报道。她觉得很少有人能这样写,他关注教育,关注学生家庭中贫富分化所带来的一些社会问题。她觉得他是一个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的记者,很不一般。
“你在想什么呢?”胡鹏问。
余杉摇摇头,说什么也不想。
“余杉姐!”李湘出现在她身后,“我知道你想什么?”
“想什么?”
“还是你说出来吧!”
“对对!”胡鹏也响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猜猜看!”
“猜不出来。”胡鹏先没耐心了。
“猜出来罚你!”李湘说。
“行!”
“罚你……”
胡鹏抢白道:“罚,罚擦黑板。干脆帮我写一篇作文吧!”
“罚,我看就罚——以后有你笔友来信,先得让我看。”然后,她说,“你说,你说,莫不是又在构思什么宏篇巨制,想投稿吧?”
李湘的话,让余杉的脸红到了耳根。她看看胡鹏,然后摆脱了李湘的穷追猛打,一个人骑了变速车一转眼就不见影了。
5
冷冷的月光洒了下来,如满地的水银。余杉透过树叶的缝隙,来感受那一片片斑斑驳驳的剪影。她想起很久以前翻过的一本小人书,书名叫《一块银元》。上面有旧社会老财如何从穷人手里骗到一对小兄妹,然后给人灌了水银的悲惨情景。她当时并不觉得害怕,但今天在这样的月夜里,让她想起来便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只只彩色的蝴蝶在上下翻飞中变成了永久性的标本。那种电影中的定格,成为一种毛骨悚然的美丽,让人不敢有梦。
余杉在梦中奔跑。身后有父母、有老师,她的奔跑越来越急促。这一切早已不同于孩童的奔跑,绊倒了能够再爬起来。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有一次摔得很疼。她张开嘴要哭,但看到身边没有人,便自己站了起来。手碰破了皮,有血流出来。她举起受伤的手,赶忙向家跑去。远远看到妈妈,她就要哭了,但那时听到了大人的一声表扬:“是个好孩子,学习英雄好榜样。”许多战斗英雄从来不哭,她长大之后也是喜欢类似高仓健式的硬汉形象。在一部叫《远山的呼唤》的日本片子里,高仓健饰演了一个本性淳厚的杀人犯。那部影片,对她触动很大。
那是一泓清泉欢乐地奔流,那是无数骏马在宽广草原上的奔腾。烦恼没了,困苦也丢在了身后。它们只会阻止自己奔腾的脚步,阻碍自己的行程,只有在不断的前进中,才能听到阵阵欢乐的笑声,才能听到来自远山的呼唤。余杉又收到了杨晨的来信,他们之间有共同的业余爱好,在电脑、象棋、旅游方面找到了共同点。他扯到了人脑和电脑之间的关系。1997年5月11日,举世瞩目的国际象棋“人机大赛”中,被誉为国际象棋史上最杰出的天才棋手、国际象棋特级大师卡斯帕罗夫,竟然败在了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制造的超级计算机“深蓝”的手里。它重达1.46吨,由此获得70万美元的奖金。杨晨说,电脑在某些方面超过人,但它的智慧不会超过人类。这个世界上,只有人的感情才是独特的,不可复制的。
余杉赞称他的看法。不过,他又表示了这样的信心:“也许,人类有一天将不再寄信了,而寄希望于上网,通过网上来约会。我们可以随便聊天,或者互发电子邮件什么的。”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难以捉摸了。那样会让人觉得冷冰冰的。总之,她有点不习惯。她家的电脑除了打字外,很少做别的用处。他说,这也许是一种对资源的浪费。
那天,余杉心血来潮,便去邮局寄稿。这次,她不假思索地寄给了晚报。写信封时,她犹豫了一下,写上收信人的名字:姜天。后来,她又觉得不妥,便又添上“编辑”字样。
于是,信封上是这样的格式:
姜——天——编——辑——!
字体很大,显得特别醒目。余杉挂号后,交给了服务台后的一位小姐。她刚要走,小姐又喊住了她。
“请在寄信人地址后面写上你的名字,以便查询或寄不到时退还你本人。”
余杉就在信封下端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小姐又给她从电脑里打出一个收据。寄达局:本市。操作员:25102。邮戳下面还有具体的内容:1.查询或领取补偿。必须交验本收据。2.查询期限自交寄邮件之日起,以一年为限。她有些局促不安。
除了稿子外,余杉还给姜天附了一封短信。
信的内容是——
姜天老师:
您好!
我是本市一中高一(2)班的学生余杉。其实和您认识已很久了。因为,我读过您写的一些文章。说实话,我觉得只有您能帮助我。有时,我会有些自卑,但多半我会是充满自信的一个女孩。望能得到您的回音!
祝快乐!
致礼
余杉
98.10.1
这封短信,费了好几张纸。余杉又在邮局斟酌半天,才写好。好几天,她的心一直悬着,后来才渐渐趋于平静。她忙着功课。
约莫月余,余杉路过校传达室门口时,里面的孙大爷叫住了她,说有一封信。
“哪里来的?”她问。
“晚报。”
孙大爷用充满慈祥的目光打量着她。
晚报,真是晚报!姜天!
余杉有些惴惴不安。拆开信后,见是姜天给她写的信,不长。
余杉你好:
成功往往不可能是一次性的。“万事如意”、“一帆风顺”这样的字眼也只是赠言中的美好祝词。困难和失败是难免的,但不要气馁!
祝进步!
姜天
98.11.2.
这是余杉第一次收到晚报的回信,而且还是姜天亲笔写的。信中未提稿子的事,但她的心仍然感到一阵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