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黝黑的长廊,我曾走过一个来回,原想着再次踏入该是不会害怕的,可怕黑这一属性着实是个硬伤。
虽是心中惦念现实中的他,可走的也委实挣扎,一刻钟后,龟速挪动的我不知走了多远,豁然开朗,前方亮光乍起。
我以为那是尽头,却不知那只是另一个篇章的开头。
长廊不再漆黑,两侧都是影像,都是如葑往后的岁月。
从未出生时起,到寂静无声的死去。
是现实里,她的一生。
如葑的母亲是梁文王宫里太后宫里一个小小侍女,受梁太后的命令伺候了醉酒的梁文王一夜。
很是好运,也很是不幸的生下了如葑。
一个女儿,一个不受父亲所喜爱的女儿本就没有什么意义让人知晓她的存在。
如葑的娘亲生产时不顺,生下她后仅三天便撒手人寰了。
王宫的冷室里只有一个腿瘸的嬷嬷受王太后的命令悄悄地对她照顾一二。
她乖巧的要命,不哭不闹,能吃饭时自己乖乖的动手吃,能自己生活时也乖乖的照顾自己。
嬷嬷照顾了她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终于,年迈腿瘸又身子不适的老宫女在她五岁那年的冬天,死了。
五岁的她,身量矮小,力气微弱,她废了好大的劲打了盆水端到屋内,用仅剩干净的帕子浸湿了,轻轻的擦着她的身子。
再最后是冷室走水,火光照的人影通红,她就那样蹲在老宫女的身边,看着她,看着势头越来越大的火,偶有火星子落在她的脚处吓得她打个哆嗦。
明明是那么害怕死亡,明明是那么怕疼,可此时,她却是选择了死亡,以那样的方式。
只因,她深处在这王宫冷室里没有一个知心的人。
火灭了,嬷嬷尸身成了一捧黄土,而她却是安好如初。
人惨的时候当真连死都不能自我决定。
扑灭这场火的,不是王宫里担心她,想救她的人,而且苍天的一场雨。
淅淅沥沥的下的不停,她缩在墙角处,看着被水渐渐冲走的老宫女已化灰的尸身,目光空洞,满眼无神。
此后,她依旧孤身一人,那场火将原本便不堪一击的冷室摧残的更为透彻,微风过处都会发出“吱呀”响声,细细轻雨也会将她淋得浑身湿透。
感冒了,她便只会躺在床上,静静的睡一觉。
又五年,她一句话也再没说过,仿若一个天生的哑巴,不是她不想说,是没有人会跟她说。
嬷嬷不在了,便没了食物衣着的来源,她只好每个寒星肃穆的夜里,悄悄的跑到各宫的小厨房里找着能下嘴的借以饱腹。
她找的宫殿都是些不受君王宠爱的妃子的宫殿,因为,那样不打人眼,嬷嬷在世的时候告诉她,她是个不详的人,因为不详所以一出生便不该活,偷偷的藏在了冷室,如果被发现了,会死的。
五年前,她很想死,可没有死成,而现在,她想活,想离开这儿,去外面看看,去看看不详的人是不是在所有的地方都不能存活。
如葑,如风,像风那般轻轻的,不招人眼的卑微的活着,又渴望像葑草那般倔强不服输的活着。
她所幻想的一切都在有计划的进行着,她在慢慢的学会成长,偷跑小厨房学会了做菜,想着以后出去了开个饭馆也不错。
偶尔的,她也会偷偷收起些那些宠妃砸坏的翡翠珍珠,虽是次品,可总还是值些钱的。
如果不是遇见他,我猜,她会心想事成。
回廊化境匆匆略过。
文和二十四年,那个男孩衣衫破旧,脸色惨白的出现在冷室,淋了好一场雨,似是跑着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嘴角额前都些轻微的擦伤。
她第一次看到他,只觉得有些同病相怜,一样弱小孤苦。
带他进了屋内,给他端过一盆热水,像姐姐那样轻轻的替他擦拭,又找来些粗布麻衣,尴尬的问他,要不要换了湿衣服?
男孩倔强的别过头,不想跟她说话,眉眼里对着她有些厌恶。
可她不管,只觉得那样湿漉漉的会伤风生病,她试过,知那种痛处,不愿别人再一样经历。
强行的替他换了,又强行的逼着他喝了喝热水。
她虽是强行,他虽是厌恶,可整个过程却没有一丝尴尬,他们之间只像是闹别扭的姐弟两。
一切了当,她又从里屋拿出一个布包,包里有三块桂花糕,她拿出一块,看着手里其余的两块,忍了忍痛放在他的手上。
转过身,兑着碗热水,将那桂花糕吃了个干净,吃完还意犹未尽的回味了番。
她实在是喜欢桂花糕喜欢的紧,而那桂花糕于她来说也确实稀罕的紧。
那男孩在这里躲过了雨,又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如葑已经替他烤干了,干干爽爽,还略带暖意。
夜幕初下,他换好衣服便匆然离开,离开的猝不及防,一如他来时那般猝不及防。
她甚至都未问过他叫什么,又为何会到这儿来,也未问过他还会不会来。
只这一场初遇,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将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溅起层层涟漪。
往后数月,他都会在每个雨夜里出现在那个角落,然后被她捡回去。
他们之间一句话也没有,只是静静的各自做各自的事。
如果如葑在打水,那么放桶的便会是他;如果如葑在烧水,那么添柴的也会是他;如果如葑在秋千上假眠,那么站在秋千边上一言不发的一定是他。
在冷室里,只要他在,他永远紧紧的跟着如葑,寸步不离的那种。
好景不长,天入暮夏,冷室里却再没了他的踪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按捺不住的时候也会偷偷出去寻他,可寻不到,他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一切的一切只是她一个人累了而幻想出的一个梦。
根本,不存在。
夜雨声烦,她双眼盯着那个角落,那里有轻微脚步之声,嘈杂着雨声听不太清,她便一步步挪动。
置身雨中,在拐角之处见到了人影。
却不是他。
那些人将冷室里的万物砸了个稀碎,她的锅碗瓢盆在雨中被扔到地上,“乒乒乓乓”。
那些一起种下,一起浇水,一起静待花开的桂花树苗也被连根拔起,不复生机。
她被打的头脑发昏,四肢疼痛,挣扎反抗,一次次失败,躺在雨中任由他们拳打脚踢,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这些事又为何发生。
她只是怯懦的蜷缩着惨笑,或许,她真的不详吧!
这一场惨打只是一个开头,之后的日子里每两天便会有三四个人来到冷室唾面对她,或冷嘲,或热讽,最后的最后不过一顿毒打。
“你娘亲是个臭不要脸的,你也一样,是个不要脸的种。”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一个外来的种怎么还能活着?”
“和她这种人多说什么,血脉里的脏可只有毒打才能冲刷呢!”
杂,野,脏,一个个字眼不要钱的安装在她身上,她不知道如何反抗,或者说她已丧失了反抗的欲望,在第一次失败的时候就没有了。
他们骂够了,打够了便会离开,如葑拖着被打伤的身体慢慢的挪到殿内,躺在床上。
抬眼之间,辛酸苦楚滢眼入泪。
曾几何时她讨厌这安静的冷室,可人多了,却又思念了。
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搐着,她贝齿紧咬着唇缩到床脚,倚着墙,无声哭泣。
一切的转机,在文和二十四年的祭月节到来。
盛眷七年,宠冠大梁王宫整整七年的瑾宪淑妃刘柳被废了。
就在双月之前,而如今她竟是从宫外而来,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偷偷的遛进了王宫,寻了如葑,好一顿巧言说服她出了王宫。
她是将军之妹,一身武艺自小习得,便是被深宫条规束缚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比寻常的女子要厉害的多。
我还未看完属于她的一生,便听到一个急促的声音。
“阿音,阿音,快醒来,快醒来啊!”
那是他的声音,我听的出,很是听得出,寻着那声音,步履匆快,再不管两侧那画幕之中的故事。
再次醒来是一个初晨,光照进屋内,刺的我眼发疼,手不自觉的便想提起遮挡,却哪料,酥麻异常,竟是提不起来。
“嘶,”微微呻吟,却不想惊扰了他,他忽然坐起,凑到我的跟前。
眼里血色漫布,头发凌乱,精神气也没了,我略略心疼的提起刚刚恢复过来有些力气的手,轻抚上他额前因趴在床棱上磕出痕迹。
“怎么不好好睡呢?你没了灵力,与常人可是一样的,怎么,能不睡呢?”
他手攥我手,很紧,唇齿微动,似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可在这一刻,什么也说不出。
拽了拽他手,又往床里侧挪了挪,眼神示意他躺在我身旁。
他依我,脱下鞋袜,躺下,盖被,然后是紧紧的抱着我,将我的头深深的埋在他怀中,最后,竟是哭了。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
“答应我,永远好好的,好不好?”
他一连问出三个问题,结尾之处皆是“好不好。”
似是同一刻,我回他,“好。”
“以后,不管我做什么,我都和你一起不会吓你,不会让你再害怕了,就怕到那个时候,你会嫌弃我,觉得我烦了。”说完,竟是笑出了声,似是想到了他嫌弃我的那个画面。
“不会,永远不会。”他那样郑重的向我承诺。
我和他就这样我一句你一句的问答着,没几个来回,他便没了声,徒留阵阵微鼾。
从他怀中悄悄钻出,看着那般无精打采的他,也觉得那么好看。
他方才该是真的哭了,眼角细微之处的泪痕还未褪去,我悄悄抚上,又俯身轻轻吻上。
却不料被他反俯,吻上我的唇,贝齿碰撞之间,唇息交融,在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了刘柳与何珏之间的风花雪月之后,这一刻,我无比贪恋。
眼前的人,没有算计,没有利益,眼前的人,只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