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总是伴着凉风和微露,带着水汽的风迎面抚在脸上,痒痒的。不似晌午那般炎热,总让衣衫单薄的人冷不丁打个寒颤。
起个大早的封演站在穿衣镜前摆弄自己的衣衫手表,邹老下令,叫他在上渡口待命。只在脑子里过一遍,封演就能想出十指都纳不下想取邹老性命的人。将手枪藏在宽松的西式服装上衣衣摆下,在腰侧插上一柄淬了毒带着套的匕首,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刀。
并不驱车而是离家绕行好几个圈子之后,拦辆黄包车叫师傅送他去上渡口。
整个啄燕最繁华的渡口,无疑就是这上渡口。所占面积甚广,足有平昌县城的一半大,外来船只皆从这儿过。
相比之下下渡口小的可怜,只是供省内大大小小行会使用罢了。
许是绕路走得远了,待封演到达约定好的地方,锦瑟和邹老已经等待多时。
如富家少奶奶般,锦瑟今日着一身嫩鹅黄色洋裙,搭着绣了兔毛的对襟开衫外套,裙边亦缀着纯白兔毛,瞧着轻盈又暖和,不自觉的让人心中一暖。头发挽起做妇人打扮,耳垂上缀着两颗白玉珠子在刚从海面爬起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此刻正微嘟着嘴,一副不高兴模样。
只见她随意一瞥,余光扫到封演,不待封演说话,自个儿先无赖起来:“哥哥来的甚是晚,怎的不等爹爹上船了再来?”
思绪千回百转,却仅在一瞬。封演扯出妹妹胡闹时哥哥惯常宠溺时无奈的笑,只说:“是是是,今日是哥哥错了。早上起得晚,又拦不到黄包车,求妹妹饶了我这一次。”
那嘟起的嘴并未收回,此刻更是能挂上油壶,她轻哼一声,“我饶不饶你的不算,要爹爹说了才算。”
封演的目光这才落在邹老身上,老人穿着褐色唐装,戴着眼镜,一副年纪大了的读书人做派,与平日十几人围着排场极大的老人似乎没有半点相似。
封演拱手讨饶道:“爹爹就原谅我这一次罢。”
三人都长得极好,很容易引来周围的注意。在他们眼中,这就是离家老人与嫁出去的女儿站在同一边欺负来迟的儿子。看见这一幕,大家都玩味一笑,再无人关注他们真实的家底儿。
邹老大声笑道:“好了,你这个臭小子。平日就你最懒散,我今日都要出海你还这般,可真寒了我老头子的心。”
说是寒心,可面上的笑意却怎的都挡不住,谁见了都觉得这老人口是心非的好玩儿。
随意扫了眼四周,封演凑近站在邹老身边,不似刚刚的高声,低声细语说些什么。他们周围起码有五六波人监视着这个码头,光穿着短打小只船艘的护工能看出的就有十几人神情戒备,肌肉紧张。封演暗暗咂舌,心中对邹老敬佩不已。
邹老身边能人众多,可他竟撇下这些人只留锦瑟一路看护。这锦瑟也是个能干的,一路欢声笑语,肆意张扬,仍旧护得邹老安然无恙。
也是,通常人们在这种危及性命的时刻自然紧张万分,恨不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任何人都注意不到自己。但越是这样,越容易叫人起疑心。不如大大方方坦坦然然来的效果好。
正如现在,他们一行太过坦然,反倒不引起周围人的怀疑。
封演本是提早出发,奈何路上耽误,到达这儿时离渡轮出发没剩多久。讨饶笑闹几句后,渡轮即将启程发出的轰鸣声回荡在整个渡口,经久不散。
锦瑟这下是真的舍不得,邹老从小看她长大,对她来说,邹老爷子不仅是上司更像是父亲,他此番远行,怕是再无相见之日。眼里无意识撩起层层薄雾,看不见路。锦瑟这才惊觉自己放纵,强压下雾气。她环着邹老的手臂,使劲儿摇了摇:“爹爹记得一定要给我带我最喜欢的裙子。”
邹老也舍不得香玉,可他不能再留了。只拍拍锦瑟的手,嘴里答应着一定。
目送邹老上船,锦瑟将一直半吊在空中的心咽回肚子。上了船,有邹大到邹六护着,安全无虞。
环视周围一直监视他们不放的人群,锦瑟了然于胸。提着裙子,轻巧贴近封演,嘴里直嘟囔:“好久没见哥哥了,哥哥不请人家吃个饭?”
瞅着眼巴巴看着自己闪着渴求含水儿的眼眸,封演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他脑袋艰难转了转,发觉确实自己没有要拒绝的理由,顺着锦瑟的话道:“那今天哥哥坐庄,请你去全味坊一聚,怎么样?”
那本圆圆的眼眸此刻弯成月牙般,笑得甜美。锦瑟欣喜地点了好几下头,“全味坊的吃食最是鲜美,在这里谢过哥哥了。”
装模作样行了半蹲礼,揽着哥哥就不放手,像是生怕人跑了,刚刚的话也作废一般。
渡口旁常有黄包车蹲守,封演拦了两辆,送锦瑟去全味坊。
虽是请客,他也不可能选别家地方见人。全味坊自然是青帮手底下的产业,封演作为新任当家在全味坊亦有自己的专属包厢,在外人眼中这也不过是间普通厢房,并不引人注目。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包厢后,锦瑟立马单膝跪地,面上再无一丝戏谑。
“下属锦瑟,乃青帮帮主私属。今邹老将位置传给您,以后锦瑟便是您的私属。”
邹老爷子在传位之前仔细讲了许多帮内大小事儿,可锦瑟的事儿确实未曾提起。封演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锦瑟也只跪着,并不讲话。
好半晌,封演才幽幽道:“怎的我从未听老爷子讲过?”
锦瑟一板一眼道:“锦瑟乃帮主私属,在您未成帮主之前自然不知。”
“哦?那你来说说,你负责什么?”
锦瑟跪的板直,将自己的任务说与封演。封演这才知晓之前几次的敌人提前暴露的消息都是从哪来的,他叹了口气道:“以后跟我回话不用跪着,起来坐吧。”
站起身,复欠礼,锦瑟才坐在封演对面。
“你既是帮主私属,之前会议怎的也在。”封演当时就想问了,怎么帮派传承如此大的消息,竟还有一位姐儿在场。他在啄燕混的这么些年,知道些这位的消息。许多人的心头痣、白月光,只是如今想来他们是不知道这位的真实面目罢。
锦瑟笑笑,“之前爷经常来看我,想来他们是觉得爷老糊涂了,竟容我这么一个人杵着。”
听锦瑟叫邹老“爷”,封演没来由的有些烦躁,只他还未找到烦躁的原由,就被锦瑟的话岔开了思绪。
“如今是封爷当家,锦瑟随底下一干人等自然为封爷马首是瞻。虽说是您私属,想来您也不甚信任我。这不打紧,总会有办法证明我的诚心。您只管吩咐,我一定办到。”锦瑟话未说完,却不得不停下。她已经感觉到门外十米远处有脚步声,听其停顿缓急是冲他们包厢来的。
静默两秒,门被扣响。
“您的菜上齐了...”
小二的话还未说完被封演打断,“进来吧。”
那小二拖着推车,推车上是满满的菜。身后跟着好几位长得不错的姑娘,看起来只十五六岁大,她们穿着长衫,水袖。布菜时动作颇有飘逸,在封演四周环绕,倒是锦瑟这个颜色惊人的美人无人理会。
锦瑟也不在意,只坐在一旁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
待侍女和小二都下去,封演看着乖巧坐在对面的锦瑟,眼里浮现笑意。就她古灵精怪,从外面进来一路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将兄妹演绎得超绝,进包厢之后除了示好的话以外再不多说半字。像是两个人一般,让他不禁想笑。
“吃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去。”封演指节轻敲桌面,唤醒还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锦瑟。她当下拿起筷子,并不接受封演的好意:“我自己回去就好,不劳烦封爷了。”
封演挑眉,这女娃娃还讲究的很。
“不用叫我封爷,就叫封演吧。”他听不惯这个称呼很久了。
这万万不可,但她已经驳了一次封演的面子,再不能驳第二次。锦瑟勾唇微笑,柔荑微顿,抚上封演的手,“那我唤你爷可好?”
封演看着锦瑟白嫩的手,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诗。
“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
再听锦瑟所言之语,封演手腕翻转将锦瑟的小手捏在手里,戳了戳手背上的小窝说:“就按你说的罢。”
此举是锦瑟故意所为,她虽是邹老爷子的下属,除了公事两人相处起来更像是父女。她这人喜爱玩闹,撒娇无赖,老爷子时常宠着,在外人看来他们委实恩爱。外间两人的桃色佳话一直没断过,正是这样才能将消息传递隐藏在其下。
现在是封演当家,以后她少不得也得跟封演装成如胶似漆的甜蜜情侣。若他们之间一直干巴巴还经常见面,那真是太容易暴露“情深”背后的秘密。可若是锦瑟得到的消息不亲口告诉帮主,中间传话人儿一旦反叛迎接“情深”的就是死亡。
锦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因此必然的,之后两人相处时间增多,若不在此时定一个相处模式,后头肯定别别扭扭,徒惹人猜忌。
在锦瑟想来,封演定然明白这个道理,多半也由着自己演下去。可她实在没想到封演适应的这般好,这就握上她的手还戳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