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脸上甜腻的笑差点挂不住。
她不轻易认输,用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环上封演还戳个不停的手,微微用力让他停下。
“爷,该吃饭了,香玉来喂你吃罢。”利落抽回手,锦瑟夹上一块醋鱼,挑干净刺,一手托着底儿,将鱼喂到封演嘴边。
封演自锦瑟抽手便一直盯着她,眸色幽深,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听闻锦瑟要喂自己也不拒绝,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哼,像是答应了。
待锦瑟挑完鱼,他吃了后才不咸不淡问道:“香玉是谁?”
锦瑟暗自咬牙,在邹老面前说惯了,此时竟连着带出来。面上却不显露,勾起染着绛红色口脂的唇,微张,吐露出几个字:“小名。”
封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只自己吃着菜。
被哦的一口气提不起来,这人怎的这么难缠,偏还得罪不起。锦瑟从封演对面长椅坐到同侧上,轻声伏在封演耳边:“锦瑟原名阮香玉,贱名入不了爷的耳,只自称香玉罢了。”
两人不再言语,只默默吃食。
“老爷子这么叫你的?”封演过了好半晌突然冒出这句,叫锦瑟有些莫名,反应一瞬,接话道:“是,邹小姐也是。”
封演颔首,“那以后叫你玉儿。”
锦瑟轻声应下。
不知封演吃得如何,锦瑟吃得极撑。虽开头不是很好,可吃得饱,这顿饭还算是圆满。与封演道别后,锦瑟从腰侧取出一柄折扇,这折扇绣着似锦繁花,玉质的边骨在阳光下微泛着光,上面似是竹子花纹,只是芯骨部分不知为何有些宽。
摇着扇,锦瑟轻易摆脱身边的行人,往一处深巷走去。在一家店面前闪身,消失一般不见人影。
周老婆子在这东后街街侧摆摊卖些自家种的菜已经好几年,她家在啄燕城外几百米处住着。水土好就是养活人,周老婆子又是个勤快人,这菜侍弄的好,来她摊子买菜的人也多。
只是今天的日头有些高,她得赶快卖完。不然菜秧了,卖相不好,人家自然会去买那水灵的。
周老婆子正准备叫卖,瞅到眼前不远处梳着两个长辫子穿着天蓝色开襟盘扣上衣靛青色长裙的女娃娃。这人她认识,是住在这儿不远处的一个大院子旁边破旧屋子那姓邹汉子的女娃,平时经常从这儿路过,长得甚是让人疼。周老婆子心想今天的菜也卖得差不多,剩下的不如就送给这娃娃,免得家里吃菜还得去买。
“玉娃娃,过来来!”周老婆子高声叫喊着路过的锦瑟。
锦瑟闻言瞧见周婶婆,笑道:“今天婶婆怎么有空来卖菜?”
周老婆子爽朗一笑,麻利收拾剩下的菜,“今天家里的活儿做完了,正好早的黄瓜已经出来,我带到城里买买赚几个钱贴补家用。”
“您侍弄出来的黄瓜,看着就水灵。”锦瑟夸道。
“你这小娃娃嘴甜的很,来这点儿剩下的你拿回去吃。”周老妈子将手上收拾好的菜只往锦瑟手里塞。
锦瑟推辞,“婶婆,我与您相熟,叫您一声婶婆,可不好拿您的菜。”见周老妈子执意要将菜塞在自己手里,便接下,又要掏钱。被周老婆子按住手,“这你可就见外了,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好好拿着,回去还能给你爹就鸡蛋加个菜。”
实在是推辞不过,锦瑟拿着菜谢过周老婆子,往家里走。离周老妈子两步远,趁着她盯着自己背影,锦瑟手微动,后消失在街巷转角,再看不见。
周老婆子送走锦瑟,剩下的菜也解决,收拾准备回家。将推车上草藤编的捆菜绳蜷在一起,揭开扑在车板上的布,周老婆子发现一枚银元,她狠狠吃了一惊,捏着银元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此时锦瑟通过那破烂小屋回到周老婆子所说的大宅院,在那破烂小屋与大院子紧连着的墙上开了一扇门,方便锦瑟进出。
“姐姐,东三省易帅的小儿子易振今晚要来,点名要见您。”妩儿捧着一小匣子,掀开顶盖,里面装满金条。
锦瑟皱眉,解开头绳让大辫子散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易振?他为什么来究省?”
妩儿将匣子放在桌上,帮着锦瑟梳头,“听说是来拜访柳梧先生的。”
这位柳梧先生不止究省,全国都知晓其才名。那易振来向柳梧先生拜访倒也说的过去,锦瑟放下疑心,“既然如此,就恭迎易少大驾。”
锦瑟回家总是谨慎的,封演却没这顾虑。他确认身后没人跟随,大大方方走回家里换了西式盘扣的墨色短衫,黑裤。叫齐大开车送他去邹老爷子府邸。
邹老爷子府邸在啄燕城内的正北方,坐北朝南冬暖夏凉。虽是做黑起家,但邹老爷子不喜欢银子金子这些物件,更爱玉石翡翠、瓷器挂件,这园子自然修的是一步一景,颇有几分书香气息。
封演来这儿自然不是为了观景,邹老爷子府邸至青帮总部有一条暗道,是帮里善遁地之人所修。曲折延绵,岔路极多。即使有人在邹府上发现了这条密道无人带领只怕是会被困死。
总舵在啄燕城外,装作普通百姓生活村落一般。即使有人暗中追访,定也察觉不到任何奇怪之处。
轻车熟路来到总舵,这边的出口是村落中最好的院子。有一半邹府那么大,与其他房屋不在一处。屋前屋后被竹林遮掩,看不甚清楚,只觉得这是处富户人家。
“今天有什么事情吗?”封演捏着手上齐大呈上来的纸细细看着。
齐大也是同封演刚来,倒是齐二齐三先过来,他们此刻脸上都有些怪异的神情,像是要说又不想说一般。封演瞥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要说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齐二站前一步,鞠躬道:“青爷过来找您说有要事相商。”
挑眉,封演眼中带了些许戏谑,“我们刘青大人来找我干嘛?”嘴上这么说,却也不见他动。齐三比齐二聪明多了,不然刚刚也不会推齐二出来说这事儿,他此刻看明白封演在想什么,立刻鞠躬:“那我去请青爷过来!”
没看见身影,封演却听到外面除了齐三沉重的脚步声外,伴随着细碎地轻飘点踏声。不禁心中赞叹,不愧是青帮脚上功夫第一人。
封演站起身,在刘青迈过门槛的刹那,抱拳道:“刘青大人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刘青刚迈过门槛的腿不知是放下去还是收回来,一时之间竟僵住不动。他是仗着自己是老人了,没大没小,好几次帮派会议都不在。可这臭小子说话是真难听,一点不懂尊重长辈。刘青咳嗽两声,坚强跨过门槛。
“不敢不敢,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谁敢这时候触你眉头,也就是我这个没脸没皮的老头子来说教说教你几句,你可不要嫌我烦啊。”刘青也不管站在原地的封演,自顾自地走到主屋客椅上坐下。
封演笑,“不知刘青大人想来说教我什么?”
“昨晚有幸看见我们小封爷大展身手,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刘青接过齐三递过来的茶杯,撇了撇浮沫,品味。
“不知那人是个什么身份,能值当刘青大人来我这儿对我说教?”封演坐在主位上,冷着脸。
刘青见封演表情淡淡,他真当封演不知道那人是谁,施舍般拂了拂衣袖:“虎龙帮帮主外甥的小舅子。这位外甥可真不好惹,你得罪了他,他能攀附咬死你。”
厌恶地皱眉,封演眸色比刚刚更深邃,似是在沉思。
“就为了这么一个人,值当刘青大人对青帮帮主这么说教吗?青帮已经对虎龙帮示弱了?”封演重重放下茶杯,茶杯接触桌面嘭的响声叫刘青一呆,他私以为这小娃娃刚刚上位怕是内心恐慌地很,只要说几句怕是吓得贴贴服服,再不敢对着他这个长辈置喙。怎的不是按着这个本儿走呢?
刘青掩饰般又咳了两声,“自然不是,只你上位之初就得罪虎龙帮,实在不妥。我也是为你好,才来说教你几句。”
冷哼一声,封演声音愈发冰冷,“青帮与虎龙帮不合甚久,我就是得罪了又如何?刘青大人许久不参与帮中事物,难道被虎龙帮笼络了去?”
这话刘青可不敢接,他佯装恼怒,“行!既然你如此猖狂,我且看你能猖狂几时?”
送走刘青,封演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齐大见状提起其他事务,“封爷,邹老在的时候从一位洋商人手上订了一批枪。近期应该就会送来货,要安排人去取货,不知道....”
封演抬手,“我知道了。就让左守信和韩诚去罢,务必把货带回来。这几天也嘱咐他们,好好准备起来。”
齐大应下,退了出去。
夜幕降临,东门前街人却丝毫没少,反倒多起来。
“诶!你听说没?”
“什么?”
“听说易帅的小儿子易振来究省求学了,今晚还要来‘情深’。”
“求学来‘情深’?”
“嗯,还指名要见锦瑟。”
“他竟然敢跟邹老爷子抢人?”
“这话你也敢乱说?反正我们都得罪不起,到时一定瞧瞧这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