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这时恰闻一声铜钟轻撞,只见场中圆篱内“西关客”反败为胜,振翼腾起,用两只劲爪将“南越怪”压得死死的,力道之巧,一击即中。场中胜负已分,赢钱的自然狂喜不止,而输钱的也只有摇摇头心服口服。
而此时正是谢子余的金钟鹤和卢长留的雪花翎上场,人流嘈杂,元宝便打算趁这个机会拉着莲儿开遛。
却不料欢歌不知何时布下的天罗地网,元宝才拉着莲儿走到抄手游廊,十来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就巧妙地围了上来。
元宝本欲大闹一场,行动间听着莲儿给自己戴的那青铜锁发的脆响,思索着以后总不能老带着莲儿逃跑,便心一横,拉着莲儿道: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莲儿你别怕!”
莲儿一点都不怕,只是被元宝这么一说,气氛好似危急起来。直到跟着元宝站在欢歌与一位举止贵逸的男子面前,莲儿才觉得情形缓了缓。
但见欢歌把玩着大拇指上的一个玉扳指,道:
“阿宝,见着师傅跑什么?”
元宝拉着莲儿坐下,不答欢歌话,欢歌不在意,喝口茶看元宝的花招,却不料元宝转向那位贵人,讨巧道:
“这位哥哥,你跟我那上了年纪的师傅混在一起作什么?”
欢歌一口茶没含住,喷将出来。
众人齐齐望向欢歌,元宝皱眉,语重心长道:
“师傅,你……要自持。”
那贵人见欢歌吃亏,笑逐颜开,亲切对蒙面的元宝道:
“阿宝,给阿哥看看你现在出落得怎么样了?”
欢歌竖眉,揶揄道:
“平阳,你果真脸厚。”
名叫平阳的大叔却不在意,而阿宝极热情道:
“原来这位哥哥叫平阳,你的脸给我看过了,我的脸给你看看倒也不吃亏,只是……”平阳微笑,但听阿宝道:
“只是,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现下没想好。”
“你是要我给你开个空头字据?阿宝妹妹?”
元宝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加了妹妹之后,有让人浑身起疙瘩的功效。但阿宝还是很镇定道:
“平阳哥哥,我再给你看我的未婚夫的脸,然后你就答应我怎么样?”
“你未婚夫?这位年轻人?”
莲儿不知怎么眼神中失了温柔,目似寒星,看得这位叫平阳的男人不禁一凛,平阳大叔微笑道:
“他的眼睛,倒是让我想起一位亲人。”
元宝觉得最近故人亲人都喜欢出来活动,不由沉吟道:
“是么?”
平阳颇有些威仪道:
“那我就答应阿宝,你俩现在可以把面纱给揭了。”
元宝轻笑,道:
“难得我师傅身边还有这般大方这般讲理这般说话算话的人。”
欢歌被元宝挤兑,却镇定自若,只是有意无意望向莲儿,威胁之意表露无遗。元宝眯着眼睛,看着欢歌,给莲儿还有自己揭下了面巾。
那平阳大叔看了莲儿的脸,竟无法掩饰惊异神色,而欢歌却毫不在意,故意反问道:
“平阳,我徒儿的未婚夫,果真像你的亲人?”
莲儿冷冷清清,难得竟散发一种勿自逼人的气势,元宝早料到莲儿会有此反应,轻轻握住莲儿的手道:
“莲儿?”
话说平阳这个称呼,元宝虽听得不多,但也知道三十几年前,东宫里住着个平阳殿下。只是,元宝没想到这个平阳保养得和欢歌一样好,两个人往街上一站,大伙顶多就以为是两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
而这个平阳,后来便做了皇帝,也就是当今的九五之尊。而莲儿,岂不是他的亲侄儿?
欢歌却事不关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道:
“阿宝,你是不是忘了,先前我把你聘给了平阳的侄子,叫无忧的那个小辈。”
事实已摆在眼前,元宝嘿然道:
“师傅,我跟那个什么无忧,有缘无份呐。”
“这话怎么说?”
“他为人太严苛,我不想当他府中的金丝雀。”
平阳皇帝微微一笑,道:
“那阿宝你现在这位未婚夫,定有比我那个无忧侄儿更出色之处了?”
阿宝很客气,与皇帝拉家常道:
“比你侄儿差远了,我家未婚夫就一点好,对我千依百顺的,平阳哥哥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就很霸道也很无理取闹,要是没有一个温柔一点的夫婿,这日子过不下去。”
平阳大叔仿佛深有体会,只无意看了眼欢歌,欢歌被平阳瞧了一下,揶揄道:
“看我作什么,我家又没有悍妻……”
平阳气势顿时短了三分,欢歌道:
“可是阿宝,师傅说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你是一定要嫁过去的。”
阿宝一窒,冷声道:
“师傅,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逼你又如何?”
欢歌自在,元宝无奈,握着莲儿的手道:
“那我与他只好,相约殉情了。”
元宝这话虽任性,但言语中颇惹人哀怜,平阳大叔慈爱道:
“阿宝,这事还没到这个地步,这月二十七那天,我在南静园设宴,你带着你家未婚夫过来,我家侄儿也来,你们三个好好说说清楚,如今不兴棒打鸳鸯那一套了。”
元宝一喜,道:
“真的?”
“君无戏……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平阳大叔话锋一转,依然不减对莲儿的注意。
而台下这时,谢子余的金钟鹤与卢长留的雪花翎已斗了有几个回合,胜负各半,未见分晓。
平阳大叔很亲切地看着莲儿,对阿宝道:
“阿宝妹妹,你未婚夫怎么称呼?”
莲儿语气不卑不亢,替阿宝答道:
“姓萧,字莲生。”
平阳大叔不是傻子,一下便问道:
“与金陵天下堡萧家可有渊源?”
“萧安正是家父。”
平阳不辨喜怒,欢歌神情自若,平阳轻描淡写问道:
“阿欢,你早就晓得这件事?”
听着一向冷血的师傅还有“阿欢”这个昵称,刚吃了块点心的元宝把满嘴的细沫都喷了出来。
这一桌,又是茶水又是碎屑,饶是平易近人不拘小节如平阳大叔这样的皇帝,也忍不住不满道:
“你们师徒倒是一个德性。”
欢歌眉一挑,轻佻道:
“晓得不晓得又怎样?”
平阳语塞,只能转而亲切问莲儿道:
“萧公子,这回是来看斗鸡的,押了场上哪边胜啊?”
莲儿正拿了帕子替元宝拭嘴,头也不抬道:
“阿宝赌哪里赢我便押哪里。”
阿宝不好太拂皇帝的面子,道:
“我和莲儿赌卢长留的雪花翎胜,平阳哥哥你赌得又是哪家赢?”
“我这几日还得在南静园谢家混吃混喝,自然得给小辈子余一个面子。”
平阳不以为忤,元宝嘴角一勾,道:
“那一会,平阳哥哥的银两看来要入我囊中了。”
“何以见得?”
元宝指着台下的雪花翎道:
“你看这只斗鸡,爪子锋利,但凡扑到谢胖子的金钟鹤翅上,必将它的羽毛扯下几根来,这样的本事,岂不了得?我看再有几个回合,金钟鹤就得败了,那您押的银子,自然……”
“谢胖子?”平阳大叔微微一笑,依着元宝的指点,往场中一看,果然见那雪花翎威猛如有神助,腾爪之势有如飞龙在天,下爪之狠,又有如猛虎下山,且必是一抓一勾,让那金钟鹤狼狈落羽,不多时便秃了一块皮肉来。
欢歌看得仔细,嘴角不明所以一笑,元宝瞪了欢歌一眼,欢歌抿上嘴,老神在在命人将桌子收拾整洁了,慢慢品上了新茶。
这时,谢子余上楼来了。
一看见坐在欢歌一旁的阿宝,谢子余一下便明白了当年修理自己的必是这位眼熟的姑娘。谢子余神色一震间,却也没有发作,只恭恭敬敬与平阳请安道:
“子余见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平阳大叔给阻了,道:
“客套俗礼就不说了,子余你过来看看,还认得阿宝么?”
阿宝朝谢子余嘿嘿憨笑,那模样十分无辜,莲儿打量着谢子余,复又瞧了楼下正倚柱看斗鸡的卢长留一眼。
而谢子余点点头,道:
“六年前来做客的那位阿宝姑娘?”
欢歌轻轻一笑,道:
“阿宝当年是不是对你下了重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欢歌说这话的时候,谢子余果然脸色一变。话说元宝下手修理的受害者,回想当初惨况,没有一个不是记忆犹新的。只是谢子余看皇上并没有为他作主的打算,只能宽佑阿宝道:
“只是孩童间无意的作弄游戏罢了,九叔言重了。”
九叔?元宝没想到欢歌还和谢子余有亲戚,如果谢子余叫欢歌九叔,那欢歌岂不和皇后是姐弟,那他与皇帝的暧昧不清,果然是蔑视世俗之典范!而这黑衣楼,不也成了皇家的御用杀手楼?
元宝正觉得好没意思,欢歌忽反驳道:
“在我十七岁入黑衣楼后,就和家里一刀两断了,子余你叫我九叔,你爹身为谢家族长,总有些难办,以后见面把我当成寻常来南静园享受的贵客,我就很知足了。”
欢歌这话,未免有些耍小性子,平阳皇帝自知劝不动,只朝谢子余使了个眼色,谢子余便老老实实站在了一边。
这时,又是一只铜钟敲响,那卢长留手下的雪花翎果然出脚不凡,一爪勾在了金钟鹤半边翅上,这金钟鹤竟受了重伤,再不能扑腾。
雪花翎便胜了。
仍保持着倚柱姿势的卢长留倒有些惊异,往来斗过几次,都是半个时辰内皆分不出胜负,图个平分秋色之美意,不料这回雪花翎神勇如斯,竟将金钟鹤打趴了。
谢子余心爱之斗鸡忽遭不测,脸上便不好看了,而元宝兴高采烈附在莲儿耳际道:
“莲儿,你看,我的手法妙罢?”
“阿宝,你在那斗鸡上作了什么手脚?”
“我在那只雪花翎的一只爪子里绑了刷过暗黑漆的薄刀片,和那乌黑的鸡爪子混在一起,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我师傅,肯定是看出来了。”
“你哪来的刀片?”
“大盗必备,你不懂。”
莲儿领悟,略提了声调,道:
“原来卢长留在雪花翎爪子上动了手脚?”
这话皇帝听见了,眉一挑复又平静了,欢歌却早料到如此,而谢子余脸上虽不怎么的,只静静站着,元宝轻笑,附耳朵对同样一肚子坏水的莲儿道:
“他定是留心了。”
这时,元宝便对平阳大叔还有欢歌师傅道:
“平阳叔,我去领赢来的钱,二十七一定去南静园赴宴,您跟我师傅说说,容我和莲儿在外头玩几天?”
“我说不管用呀。”平阳大叔撇清,欢歌却不知怀了什么心思,对平阳道:
“你先说来听听?”
平阳大叔以一介皇帝之尊,低声下气道:
“阿欢,你给我份薄面?”
欢歌满意一笑,点头,元宝如蒙大赦,拉着莲儿急忙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