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杜景买了一袋白面,几斤羊肉。
他暂时未想好怎么和家人解释暴富的事,便推说面和羊肉的钱是同窗好友一起接济的,惹得杜守义和李氏对他耳提面命了一番,怪他没有推辞。
“儿人缘好,他们硬给,我也没办法。”
心情大好的杜景难得嬉皮笑脸了一次,杜守义和李氏虽不以为然,可也没再多说什么,晚上一家人又吃了一顿羊肉饺子,李氏还盛了两大碗送去了张家。
晚上睡觉前,杜景找到大宋律法方面的书看了一个时辰,脑袋里经史子集的科考书籍装了许多,但律法方面的却并不算丰富,是以杜景打算后面几天补一补这方面知识。
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懂点法律总能让人生活的更从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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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杜守义几天前就已经和牙行草签了意向文书,拿了定金,今日牙行会来人就会正式签订契约收地,届时就该把地契交出去,从此以后这片宅基地再和杜家毫无关系。
杜景今日会阻止交易,并且陪付牙行双倍定金,这下他身怀巨款的事必定瞒不住杜守义和李氏了,不过经过一晚,杜景已经想好了说辞解释。
家中早就打包的差不多了,早上起床后,杜守义和李氏又收拾了一番,铺盖席子都卷成了捆。
杜景也没阻止他们,就算地皮不卖,一家人也不能继续挤窝棚了,在新家没起成之前,横竖要在附近租一栋房子住的。
“杜学究,有礼了。”
很快,两个穿着灰衣的陌生男子便到了杜宅外,他们是牙行的人,态度十分客气,还未进门就开始作揖打招呼。
杜守义和杜若刚抱拳回礼,却见到两人身后又走进来一人,这人身穿锦缎白袍,头戴玉冠,面白无须,是位富贵公子哥。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绿衣小厮,小厮脸上带着淡淡的倨傲。
这位公子哥杜景认识,乃是眉州豪门程家长子程之才,年方二十出头,他爹目前任江宁府府尹,本官是礼部侍郎,在大宋官场也是上层官员。
自大宋开国以来,四川本地因为动荡原因,一直不出进士,直到天圣年间程之才的爹程浚和苏轼二伯苏涣各中了进士,才打破四川建国不出进士的局面。
恰巧两位进士年岁相当,又是同乡,两家便交好起来,程浚的妹妹嫁给了苏涣的弟弟,便是今日苏轼苏辙苏八娘和苏小妹的父母。
所以,眼前这个程之才是苏小妹的表哥,一年前还娶了苏八娘为妻,便也是苏小妹的姐夫。
程苏两家联姻两世,按理说十分亲近才对,可由于苏涣仕途不顺,官做的很小,而程浚官越来越大,加之苏洵科考屡次落地,所以近些年程家愈发有些看不起苏家。
杜景也是从小和苏家子弟一块长大,才能看出些端倪,不过在眉州外人看来,两家依然是亲近如故,程苏两家子弟都是人中龙凤。
杜景和程之才没什么交情,以往程之才和他兄弟和苏轼苏辙一块玩的时候,也压根不会叫他和朱旦,他不明白程之才这会突然出现是为了什么。
“程公子。”
杜守义和程之才见礼后,知道他是来找杜景的,招呼一声后,便陪着牙行的人丈量宅地基面积去了。
杜景看牙行这边一时半会签不了契约,便打算稍会会程之才。
“程兄,你来我这所为何事?”
杜景脑海中回忆着以前有没有得罪过这厮,答案是没有,他以前为人和气,没有仇人。
“杜兄。”
程之才对杜景微微拱手,环顾了下窝棚,淡淡笑道:“杜兄是谦谦君子,在眉州士子中口碑极好,若早知道杜兄家中遭难,我便早来帮衬了。”
杜景一听,心中顿时觉得不对味起来,程之才一开口就给自己戴高帽,有问题。
杜景没吭声,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据我所知,这块宅基地是你杜家祖上传下来的,眼下看着是要将此地卖出?”程之才面露讶异,道:“这怎么行,卖什么都不能卖祖宅啊!这样,不如我帮杜兄赎回这祖宅!”
说着,程之才便示意身边小厮掏钱,杜景见状心中更加奇怪,但见小厮真把钱拿出来后,他打算开口拒绝。
“杜兄不必谦让!”
程之才抢在杜景之前开了口,他手里拿着交钞,却并没有递给杜景的意思,他稍稍走近杜景,声音放低了一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想说你已经和小妹退了婚约,和苏家已经没关系了,让我不必看在苏家的面子上帮你,对吗?非也,我知道你已经和小妹退了婚约,但这也是我帮你的原因。”
顿了下,程之才继续道:“我听小妹说,你是因为母亲重病,为求冷香丸医母,才迫不得已答应黄家退小妹婚约的?”
说到这里,程之才停住了,求证似的看着杜景,杜景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急切。
“不是。”
杜景摇摇头,道:“冷香丸确实是黄家所赠,但那是黄家慷慨行善,我们全家感激不尽,和小妹婚约无关,是我家落败,觉得配不上苏家,不得已才退的婚约。”
话刚说完,程之才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而拍了拍杜景肩膀道:“这里没外人,你何故瞒我?小妹都和我说了,我也是感动于你销婚救母,恪尽孝道,才特意来帮你脱困的。你将实情告诉我,我也好痛痛快快的帮你一场。”
见程之才表情真挚,杜景心中赞叹了一下,心说若是朱旦在这,定然会劝自己将实情告知的。
或者,以前少不更事的自己,也就和程之才说实话了,毕竟人家是因为自己孝顺才来帮自己的,就算不接受帮忙,也总要告诉实情,不能让人家好心一场,最后失望离开。
“不是,销婚和黄家无关,小妹这样和你说,或许是为我开脱吧?小妹真好,可惜我辜负了她。”
杜景再次摇了摇头。
程之才看着杜景,表情略有些失望。
“哼!”
程之才本就没什么耐心,此时终于换了一副脸色,后退一步,冷着脸将交钞收进了袖口。
“本以为你是尽孝迫不得已,现在看来,你家分明是故意羞辱我表妹!着实可恨!”
程之才声音很大,引得杜守义和李氏闻言都赶忙跑了过来。
“程公子,怎么了?景儿,这是……”
杜景对两人摇摇头,示意他们别说话,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程之才表演。
“今日,我就要为我表妹出口恶气!牙子!”
程之才唤来牙行的两人,冷冷道:“这块地皮本公子买下了,他日改建成公厕,也好方便周围邻里!”
一听程之才要把祖宅基地改成公厕,杜守义立刻急了,连忙对程之才说软话相劝。
李氏也难为不已。
可程之才瞪着杜景,一心要杜家难堪,坚持要把宅基地倨建公厕,口口声声说杜家对不起他表妹。
杜守义和李氏有苦难言,但被逼这么急,也没失信说出黄家逼迫的事。
程之才这么一喧闹,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这会就算是和杜家交好的邻居都不敢来说和劝解了,眼前这可是程家大儿子,程家别说在眉州,在整个四川都是顶级门阀,无人敢招惹。
再者,杜家确实主动退了和苏家小妹的婚约,程之才身为苏小妹的娘舅表哥,又是亲姐夫,来找杜景出出气也很正常。
“这宅基地,我们不卖了!”
终于,杜守义硬气起来,反正契约还没正式签署,他有权不卖。
可这边两个牙行的牙子闻言跳了出来:“行啊,只要杜学究赔付双倍的违约金,一共是五吊钱,咱们的意向书就算作废。”
另一名牙子道:“意向书上写的可是今日签约,若是杜学究今日拿不出五吊钱,那契约不签也得签!”
两人拿话一挤兑,杜守义立刻蔫了,定金他早还账花完了,此刻兜里仅有几百用度铜钱而已。
杜守义脸色僵硬,杵在原地,程之才越发猖狂了,催促牙子快点签约,他要买地造福百姓。
“五贯钱是吧,我家确实没五贯钱。”
杜景开口了,他让程之才跳这么一会儿,主要是想确认自己推理的不错,现在他确认了,便出手收拾局面。
“一张交钞最低面额是十贯钱,麻烦你找一下。”
杜景淡淡从袖口里抽出一张交钞,递给了牙子,两个牙子一愣,程之才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
杜守义和李氏也错愕的看着杜景。
“是真的假的,使用假钞可是重罪!”
程之才急忙问牙子,杜守义夫妇也吓得脸发白,他们不信杜景有真钱,以为是假的。
“是……真的。”
一名牙子查验后咽了下口水,另一名牙子立刻对杜景陪笑:“这就给您找钱。”
五贯沉甸甸的铜钱挂在手腕上,杜景转身交给杜守义后,才对程之才道:“程公子还不走吗?找公厕的话,你出胡同口就能看到。”
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程之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杜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暗笑:这点道行就来诓我,还太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