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龙已毙,魔氤散去了许多,龙首处的裴荣身形渐渐显露了出来,全然一副昏迷状。
六弟子皆撵上前去,御出轻微剑炁将裴荣身周的魔氤又仔细削去几层,再将他抬出龙头。日光下看清他面色发黑、嘴唇发紫、通体黑气、浑身恶臭,堂堂一国之君此时活像个刚从地狱之火中逃脱出来的小鬼。如同前番救虎帅一般,虞归鸿掌出一道银白光炁直注其头顶,又漫遍其身,将他体内的邪魔黑气化作黑烟“呲呲呲”地蒸腾出来。
未多时,裴荣脸上的魔相渐渐消褪一些,微有生机跃动于两颊,人也徐徐苏醒了过来,却终是懵懵懂懂、气虚神弱、言语不清,好像随时都要再昏过去。虞归鸿又命杭玉蟾为他运功疗伤。
赵擒虎见事态平息,赶忙上前,向着虞归鸿一行人单膝跪下,一个叩首,道:“在下晴川赵擒虎,见过虞天师与诸位宗师!”
除了正盘膝运功的杭玉蟾外,其余五大弟子皆向赵擒虎还了一揖。
赵擒虎又道:“多谢扶摇派仗义援手,吾皇总算化险为夷,我玄明朝也终于渡过此劫!”
虞归鸿不言,摇首一叹。赵擒虎不解其意,怔了一怔。旁侧的大弟子蓝道元上前一步,道:“虎帅名震江湖,今日得见,名不虚传,幸会幸会!”语气转弱:”不过方才你说化险、渡劫,这个嘛,尚难定论。”
赵擒虎速问其故,但见蓝道元沉吟一阵,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玄明皇帝入魔过深,几乎以命炼魔,方才师父以鲲鹏神剑斩灭魔龙时,他的性命也跟着丢了大半,虽说我四师弟杭玉蟾灵法精妙至极,怕也只能给他续命一程。这哪里算是化险为夷?若我们没猜错,这魔龙就是由玄明帝龙转变而成,你玄明朝而今龙脉已断、国祚无延,往后必定天灾人祸迭出。你等忠良之辈即便是舍身忘死,又岂能逆转天道,又哪里称得上“渡劫”?”
赵擒虎愣了半晌,方才垂头丧气地说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任凭魔王出世,魔世再临,天下苍生重入炼狱。”
文安礼摸了摸适才打斗时被赵擒虎一拳打伤的屁股蛋子,不带好气儿地说道:“毕竟是做过一次魔的人,终于知道妖魔的厉害了!还好你不爱吃屁股,否则还不撕下一块放嘴里!”
赵擒虎望了望他,惭愧一笑,同时也是一头雾水。他并不记得入魔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旁人也没来及向他细述,故而自然听不懂文安礼的挑衅之言。
蓝道元一眼瞪住文安礼,直到他一个大步后退到师兄弟的身后保持沉默,这才又对赵擒虎道:“赵将军果然深明大义,经此剧变,以后的蜀州必不太平,还需虎帅为百姓多多费心出力。”言罢,一声轻叹,去往杭玉蟾处,助他运功。
赵擒虎分出一半兵力前去宫外平定京城魔乱。自己则一面护佑裴荣于左近,一面指挥部下重整队列,布防宫城,救治伤兵,打扫战场,尔后局势初定。忽见捷影踏风来,远看便知是赵家军里一位轻功了得的飞虎校尉。但闻他禀报道:“大帅,找到柏候继了!”
赵擒虎猛地点头,脱口道:“好,速速送去太医院救治!”
校尉低首道:“他已经死了。”
赵擒虎有些难以置信,结巴道:“什么……就这么死了?”
校尉道:“柏候继已经全然入魔,化身狼妖,狩猎他人以啃食。我们在后宫发现他时,他已吃下半个宫女的身子,活活撑死了。大公子柏候平也被其父啃去一手,几乎发疯。唯有三公子柏候晏虽是小小年纪,却表现得甚为镇定,身骑青虎守卫父亲尸身,还不断地安抚兄长……”
赵擒虎闻知其详后,便安排人手厚葬之,多出几步稍稍离了人群,独自思忖,心中是百感交集。入城前他依然笃信柏候家是在秉义举事、除魔卫道,相信此番入城是为平定魔乱,拯救君王,相信自己的好兄长柏候继赤子之心不改,仍可举天道之大旗;未承想,入城后方才看出他们的篡政之心,城中魔乱的真相也猜出了七八;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家主身死,长子受戕,也算天道轮回,好在其幼子卓尔不群,譬如玉树芝兰,将来或可重振柏候世家。
忽有风起,势头甚大,几乎能将人掀起。环视周遭,竟看见扶摇派一师六徒正乘风浮于半空中,这是要告别了,在场的玄明朝一众文武官员皆来相送。虞归鸿只道:“尔等好自为之,莫违天道。风来了,扶摇去也!”长袖一拂,驾风携徒飞向宫外。
养生殿的宫人们也被虎帅请来,护着重伤在身的裴荣回去寝宫。时值巳牌时分,再过个把时辰就算是中午了,赵擒虎却恍惚觉得漫长的昨夜刚刚结束。他将武甫巨剑抛给身旁的虎将,像是卸下了一生的担子,一口大气从头顶喘到脚底,头颅一沉,脚板一飘,竟昏厥过去。自打被几家大族合力驱逐出晴川老家,他便独当一面,率领族人家兵曲折求生于暗流涌动的蜀州各地,至今已有七八个年头。而这激战的一夜半日却比颠沛几年里的任何一天都要凶险艰难,他已筋疲力竭,一念松懈便即昏睡。
醒转之时已是黑夜,在寝宫内的一间暖阁里,塌边近卫的王骁也熬不过困倦,倚墙而眠,还打着响亮的呼噜。赵擒虎心中窃笑:“若不是他这雷鸣般的呼噜声,恐怕我要睡到明天早上咯!”轻轻下床穿戴好,蹑手蹑脚地走出暖阁,门口撞见李大桃和两个家兵,生怕他们吵醒王骁,忙将食指比在唇上“嘘”了一下,轻声对李大桃道:“劳烦公公这就带我去见陛下。”
李大桃引着他一路来到养生殿外,又遇到一个小内官从殿内跌跌撞撞地走出,见着他便指着鼻子道:“诶,赵擒虎啊,陛下这还让我去请你,你自己来了!”
李大桃一脚踹过去,并骂道:“大胆,怎么跟赵将军说话呢?”
方才因疲惫不堪而晕头转向的小内官一下醒了神,五体投地以赔罪。赵擒虎将手一摆表示无妨,便一脚跨过小内官的背,直奔殿内的皇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