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重新游曳于天空中,炽色光亮跨过一个废弃祭祀场周围残破的石柱,照在一位稚嫩少年脸上,划出明暗交界线.
阳光以及身边窸窸窣窣的轻语声叫醒了他,还在半醒状态,他听到一个低沉声音在呢喃.
——
“……愿你不被黑暗所侵蚀,不被愚者的箫声所蛊惑,愚兽也嗅不到你的行迹……愿初生女神的爱意守护你的生息,她的瞳扉照亮梦的道路……vulgtlagln nilgh`ri`fhalma gotha uh`egof`n……”
——
声音低沉而沙哑,磨动着干渴的喉咙,发出令人生厌的音色。
少年缓过神来,耳边除了小声絮语,只有寂静风声。人在醒来后想要弄清楚自己身在何方,都是靠着记忆渐渐拾回,但少年能回忆起的,却是一片空白。
他听得懂低语者的语言,看得清白昼的太阳带来光与热,感受得到重力拉扯他的身体使他虚弱的双腿站立不稳。
可是所有自我与身处世界的记忆,在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如同黑暗而空无一物的房间,无法看见,也无物可触。
少年尽力站起,他甚至对自己的身体都有些陌生。环顾四周,自己也处于陌生场地。一直在低语呢喃之人,正跪伏在眼前,宽大带有兜帽的粗布衣物把这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干枯如柴的手臂露在外面。
潮湿的感觉浸润在脚底,少年顺脚后看去,差点吓了一个踉跄。
一具破烂不堪的尸体就在他身后,腐烂的血肉,支离破碎的骨头,惨烈得足够激起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而更诡异的是,尸体腹部位置开出了一簇淡蓝色,色彩纯洁的花朵。花朵盛开围绕成球状,在风中摇动。
奇异星光从花的分枝汇合处的茎叶点点冒出,即使是在阳光下,也能清楚看到银白色光芒在闪耀。
它的生长方式让人怀疑其美丽是否是一种危险诱惑,一株具有生命色彩的花簇,偏偏长在了一具尸体溃烂的腹中。
阳光将温热传递给少年的肌肤,让他才意识到自己正一丝不挂。
为什么,自己会裸露地睡在这里,睡在一个尸体旁边,为什么,自己关于事物的记忆,也无法回想起一丝一毫。而身边唯一能沟通的,只有那个絮叨低语者。
他走到低语之人前蹲下。
“你好”
“……生命正渐渐离我们远去,如今我却能再一次目睹它的到来,愿世神祝福他的诞生,祝福他的生存……”
“你能听见我吗?”少年提高声音。
“是的,是的……人类之子,奇迹之子。”低语人停下了呢喃,立起身子,用干枯的手撩开兜帽。
少年再一次受到了惊吓,不过这一次,是对未知事物的惊吓。
低语人……也许不能称之为人,它抬起头的脸是一个枯瘦得可以清晰看出头骨的脸,眼睛深窝在漩涡状眼眶之中,整个眼珠被黑色覆盖,看不到神色;没有鼻翼,也没有骷髅鼻骨下的空洞;没有嘴唇,牙齿碎裂得层次不齐被下巴的皮肤包裹;也没有任何毛发,墨绿色皮肤满是开裂的沟壑与挤压的皱纹。
当它正坐时,胸旁比常人多出来的另外一双手从胸前背到身后,让少年正式了解到,这个生物绝不是人类。
“奇迹之子啊,您终于苏醒了。”它沙哑声音却满是慈蔼,再次嘟囔了起来:“愿初生女神的爱意守护……”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这是在哪里?”少年些许小心地问着,突如其来的异样事物让他有些提起警惕。
“啊哈哈哈,很抱歉,初生的人类之子啊,我并不是您的筑造者。我只是路过看到了您的诞生,为您献上我们微不足道的祝福。”说罢,它又俯首跪拜。
“筑造者,我的……筑造者?”
“啊,哈哈,人类之子啊,您降生于此世是神之旨意,是他给予了这世界您的灵魂,他宽容地抹去了您前世记忆,所以您等新生才会惊慌迷茫。可惜我不过是一名低贱无知的格拉族,您对此世之疑问我无能回答。不过您不必惊慌,只要走出这个祭祀场,沿着树丛小路就能去到这里最近的小镇,那里住着您们人类的智者教师,他们会解答您所有困惑。”
“那……”对方为难的回复,让少年打住了对花与尸体的询问。
“穿上这个吧。”低语者脱下身上满是泥泞的粗布大衣,折叠好如同献上贡品般递给赤裸少年,“我等卑微,唯一能帮助到您的东西只有不断祈祷以及这点破烂衣物,愿您不要嫌弃。”它枯瘦且畸形得不忍直视的身躯显露了出来,它明显很需要这一件大衣避尘土,但它对自己的献出感到的是坦荡与慰藉,这也让少年放下了戒备。少年套上兜帽大衣,虽然过于宽松不适穿着,至少是有了蔽体衣物。
花的光芒还在身后闪耀,少年回头再看了花一眼,心中懵懵懂懂地泛起熟识感觉。
“声铃花……”少年不知不觉地嘴里细碎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你有名字吗,我无法记起自己的名字,至少请让我记住你的……”
跪拜着的低语人停住了一下祈祷,才回复到。
——
“我等卑微,如同泥土与沙石,不曾有过名字……”
——
老旧祭祀场不算大,风雨磨去了它曾经辉煌神圣的气质,只留下破损难以辨认的浮雕。顺着长长的爬满枯瘦藤曼的楼梯走出去,可以看见祭祀场坐落在山腰上,被背后大山怀抱在繁密植林里。烈日当头,少有云彩,在这里就可以眺望到远处平地上密集的建筑物群,正冒着袅袅炊烟。
是文明呢。
下山小路被杂草埋没,只能看见个隐隐约约。少年还是赤足行走,小路旁松软杂草才是他踏足的地方,沙石相间的小路会硌得脚底生疼。若是没有鞋子,石头会割开皮肤,嵌入肉里,若是脚底踩得血肉模糊的话,路也无法再走下去。
生命就是如此脆弱,似乎娇小的身躯甚至会被突如其来大风刮倒。稚嫩的脚踩过一个又一个泥洼与水潭,面对这陌生的世界与陌生的自己,活着的本能还在默默地激励着他克服此世未知与其带来的恐惧。不过还好,轻轻微风至少带来的是温和气息,少年心想着:但愿此时的宁静是这世界和平的预兆。
小路最终链接上了一条有着深深车轮轧道的宽阔道路,可以看出它是交通往来的主要路线。少年走上土路,时而来回眺望,不知道是否会遇到路过车辆或行人,毕竟现在能遇到除他以外任何人类的话,都能稍稍缓解他迷惑慌张的心情。彳彳亍亍地走着,他踩上了一座石桥。
——
小镇东边的石桥是为了跨越巨大的河谷而建的,这是去往祭祀场路途中唯一的石桥,曾经的人们恭敬地庆贺祭祀的节日,将这道石桥视为重要的旅途的一环,从而为其加固修缮,还雕上了花纹,修建了石像。
——
桥下的河水不算汹涌,缓缓地流淌着,碧波与白浪洗刷着桥墩,发出细细声响。阳光晒得石桥暖暖的,散发着古朴的清新气息。
石桥上风景独好,不过首先令人在意的,是桥中间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人类?
也许不是,少年定睛一看,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人类模样的,穿着人类服饰的身影,却长着野兽一般的脸。
灰白相分的毛发在他面部延伸,突出的鼻骨与上颚勾勒出一张狼或犬的脸,耳朵也竖在头两侧上方,当他镶嵌在毛发中发亮的眼睛用寒芒锁定少年时,少年更确信了,这是一个狼首人身的怪物。
少年有些却步,异类生物给人第一感知仍旧是危险,特别是在当下少年对身边一切十分陌生,更期望遇到有熟识感的人类的时候。
但是他没有恶意,锐利的眼神只是看着少年,他没有展现任何表情,他一直看着这方向,仿佛是在等待着对方前来。而且他身着规整衣物,还背着行囊器具,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躯,透露出非凡的气质。
少年轻轻吸了一口气,鼓着勇气走向桥中央的兽人。“您……您好?”他颤巍巍地说。这个野兽模样的人对于少年来说长得很高,少年得抬着头才能慢慢端详这个奇异模样的生物。
对方半蹲下来,两眼打量了下这个穿着破旧、愣头愣脑的小男孩。当他开口,却用着很磁性温和的嗓音说到:“你是从哪里走来的?小家伙。”
“那边山上的祭祀场。”少年感到了些许放心。
“那里不是早就荒废了么?什么人还去那里。”
“不是,我是从那里……醒来,或者可能说出生的……吧。”
“你说你是个初生者?”兽人疑惑的表情牵动着毛发,很容易看出来他的神色。
“初生者?那个有着四只手的人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你……可别装楞头小鬼骗我?”
“什么?”之前四手祈祷者也是对少年自己的新生有着一些惊异,生命的初始应该是令人喜悦的吧,为何他们却……
就在此时此刻,似乎有什么重要概念在少年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想要抓住已经为时已晚,他的思索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生命的初始……
生命的初始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个概念在他脑中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
这里的人们,不,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忘却了,或者不曾知晓,生命本应是怎样创造的。生育的门扉被抹去,当精密的肉体器械可以被灵魂所驱动时,所有人都相信了,生命来源于神灵的规约。
——
“那个四只手的人为什么没有跟着你?它去哪了。”
小少年晃了晃迷惑的脑袋,“他说他不是我的筑造者,他还留在山上。”
兽人沉寂了一秒,他的犀利眼神直指少年的眼瞳:没有撒谎痕迹,这让他若有所思。“我的名字是寰瑞,你呢,你有名字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过他想到了之前看到的花,“你听说过声铃花吗?”
“抱歉,我对花花草草的学识并不多。别担心,我会送你到西边镇上,那里的镇长会给你起名的,只是……”寰瑞欲言又止,不过一些空气中的危险气息更引起了他注意,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显得有些紧张。作为一名旅行者,野外的危险必须时刻小心,通常相比于动机单纯的饥饿野兽而言,人们更害怕的是欲望复杂的贼匪。
可是一旦野兽远比人类可怕,旅行者对它们的气息就必须十分敏感。
咯哈哈……呃嗷咳哈哈哈……
这个声音是如此不可名状,如同刺穿了喉咙的疯犬用尽最后挣扎发出支离破碎的嚎叫。声音与恶臭同时袭来,少年真正地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危机。
寰瑞已经从腰间抽出了佩剑。
——
属于誓言信使的佩剑,好似碧玉的剑身透露着光芒,符字在其间闪耀。剑身受过改造,可以变作弩发射炽光作成的箭矢。
相传有一个上将要求国内最好的铁匠为其铸造一把强韧战刃,铁匠将做好的武器交给作为商人的好友,托付她帮自己带给在战线上的将军,在路途当中,刀刃却被盗贼偷走,只留下了刀柄。女商人没有因此逃走,而是将刀柄带到了将军面前,接受将军治罪,她拿着剑柄使劲捶打自己胸脯,乞求宽恕并祈求刀刃刺穿她。
就在将军面前,剑柄中突然长出利剑穿过了她的胸口,突如其来的奇迹惊呆了兵营众人。将军从商人身上抽出利剑,她的血没有半点留在剑上,将军深受商人的诚信感动,为她举行了厚重葬礼。
将军将利剑称为“誓约”,一直陪伴将军征战直到退职。
——
剑刃透露着圣洁光芒,寰瑞眼中也闪着同样的利光。
那些发出恐怖声音的野兽是从桥墩侧面爬上来的,当它们头部露出桥栏后,少年更是觉得这些野兽不可思议。
完全只能用死去已经腐烂的动物尸体来说明的外形,碎裂的肌肉与内里翻露在外,看不见血液,取而代之的是莫名附着、蠕动着的黑色汁液,似乎就是这些黑血将破碎肉块粘合在一起,让其仍能活动。蛆虫从流水的毛皮中钻出,可以确定,这些是野兽死而复活的怪物。碎裂了的崎岖兽爪与仍旧保留的利齿,标志着它们致命的性质。
“愚兽。”寰瑞严肃说到,“只遵循屠戮与毁灭的愚蠢之物。呆在我身后,孩子。”
当你手中握住武器之时,你会感受到你的威胁提升了,你心中的斗志也会上升。你所需要的,是一个合理理由,是为了私欲,还是为了守护他人。看着身后满眼恐惧的小孩子,以及面前骇人愚兽,寰瑞握紧了剑柄,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他并没有参加过太多真正战斗,他也只是根据印象里士兵们挥舞武器的样子去战斗。
“只是几只愚兽的话,应该不是大问题。”他心想。
桥下的河水不算汹涌,但是对于不会水的小孩子来说,是必死无疑的出路。
两只在南方桥头,三只在另一边。五只愚兽在左右踱步,它们在寻找猎物的破绽,外露的尖牙渴求着新鲜血肉填补。直到站定时,它们蓄势待发。
少年屏住了呼吸。
它们瞬间袭来,如同离弦之箭,五只愚兽同时冲了过来,兽爪划过石质地面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寰瑞扭动剑柄上的机关,剑刃前半分作弩弓,金色光芒在前端汇聚,化作了赤雷,射击出去。
光化作的箭矢击碎了南边一只愚兽左半身,黑血飞溅,它发出一声恶心悲鸣,打了几个滚,就难以动弹了。
“快往这边跑!”寰瑞喊道,然后反身朝另一边射击。少年虽听到指示,但是望着奔来的怪物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愣着脑袋裹紧大衣跑向南边剩下的一只愚兽。对面的怪物也一跃而起,张开血口,嗓眼瞄准了少年的头。然而还未下落,寰瑞的刃光瞬间出现,将它头颅削成了两半。
这一瞬间惊呆了少年,不到一秒时间里,后方的寰瑞就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他身上闪着和剑身一样的金色光芒。奇异的火焰顺着他的毛发延展,与空气中尘埃一同被冲散开来,难以估计他是以怎样的一个速度冲向少年,并挥出利剑精确切开愚兽头颅的。
黑血与残肢碎裂在脚边,溅在俩人身上。
“继续跑!离开这座桥。”怒斥声叫醒了恐惧中的少年,他立刻拔腿就跑,而寰瑞则拉开剑锋,将光矢倾泻于北边愚兽们。又一只射倒在地,不过剩下两只已经非常接近了,寰瑞只能合起锋刃,准备近身接敌。这一次,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瞬间冲刺时的样子,金色能量从毛发里发散出来,一刹那,寰瑞克服了物理常规,斩破了速度与能量限制,冲刺到了愚兽面前。挥手一刺,寰瑞刨开眼前怪物肚腹,将它按倒在地。
另一只愚兽反应不及,爪子刮着光滑石面蠢笨地掉头回来,张开了血口。寰瑞拔出沾满黑血与内脏的宝剑,将剑锋指向冲来的第二只愚兽,对准了它嗓子眼,将整个剑身都捅进了怪物体内。它抽搐挣扎着,爪子在空中抓挠,上下颚也被剑柄抵住,无法咬住寰瑞的手。它的悲鸣变得更加粗劣破碎,还在挣扎的时候,青烟从它腐烂身躯的各个洞口中冒出,火焰也跟着冒了出来。寰瑞死死地掐住怪物的脖颈,不让它逃脱,直到炽火烧焦了它身体。
尸体中抽出的宝剑,上面的符字正闪着炽光,黑血与肉块被其高温烫的滋滋作响,化作烟尘散去。
快跑到桥头的少年回首看了一眼,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过疏忽大意是很危险的,没来得及反应,寰瑞身后飞出一个黑影,一口咬住了他左肩。那只被光矢射倒的愚兽没有彻底死透,一时松懈给了它可乘之机。
“啊!”寰瑞站起身打起转来,他想甩掉背上的愚兽,这怪物反而越咬越紧,大量鲜血涌了出来。争斗中,寰瑞只得将右手的剑捅进这怪物的脖子,将它整个头割了下来。
他慢慢拔出嵌在肉里的牙齿,剧烈疼痛害得他大吼起来,深深的伤口涌出鲜血,浸红了整身衣服。
然而有时候总是祸不单行。少年还惶然地站在原地时,桥头传来了更多破碎的吼叫声……更多的怪物,它们形态不一,但都是属于利爪尖牙类的动物尸体。寰瑞回望,另一头也跑来了新的愚兽,而且桥下也传来窸窸窣窣爪子摩擦石头的声音,也许还有更多。
少年慢慢退回桥中央,愚兽们也步步逼近。
此时此刻,寰瑞表情愤怒又无奈,他将剑身握在了右手中,上面的符字仍旧炽热,烫伤了手心的皮肤,不过他反而握得更紧了。
——
“syha`hfm`latgh tharanak syha`h
红雨作浪,青山为桥……”
——
光芒再次在他身上闪耀,随着祷文的念诵,左肩伤口奇迹般的在慢慢愈合,看来这是种恢复术式。愚兽还在靠近的时候,寰瑞左肩已经基本痊愈了,他甩了甩左手,确认恢复了力气。
少年跑回他身边,惶恐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求救。
寰瑞心想着,“一次遇到这么多愚兽,运气稍微有些……”
来不及抱怨,一声尖啸响彻了山间。
——
曾经有一个农村老妇人四处传说她的一个疯狂见闻。
“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那个可怕的怪物,它的外貌如同乌鸦,如同蜘蛛,如同恶龙!它比山丘更大,比夜晚更黑!它有着成千上万的眼睛,每一只瞳孔里都藏着一只恶魔,而它胸口蠕动的混沌即是地狱的入口。”
“我也听见了,真的听见了他可怕的嚎叫声,如同雷霆震彻天际,比愚兽的悲鸣还要可怕,如同有诅咒一般,让植物都枯死了,让大地也沉寂了。”
——
可怕的尖啸声激起一股疾风,紧接着空中闪过一个巨大黑影,不知是从哪里出现的,能看见只是一个张开黑色羽翼的生物,在空中盘旋几周后,伸出利爪降落在了南边桥头的石像上。
它很巨大,虽然没有传说中那么夸张,但对于一个会飞的生物来说,也过于巨大了。比较起来,似乎只有大象这种动物能与其体型相似。
少年翻起兜帽,真正看清了这个可怖怪物的形态:只有身体能勉强用鸟类来形容,然而项上却是一个畸形难以言述的头颅,如果哪天你看见了鱿鱼柔软头部会长出外骨骼,正巧吸附在了一只抽搐的乌鸦头上,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只怪物会长得与那闹剧般的场景相似。在它头部末端也不是鸟喙,而是蜘蛛嘴部窜动的螯肢。它腹部有一堆暗红色内脏在跳动,黑血也在其间四处蠕动。两排眼睛长在额头两侧,如同两排尖牙一样死死咬住桥中央的两人。
不知为何,天色也感到阴暗了很多。
寰瑞的瞳孔已经因惊讶收缩到了一点。“这不可能,这只恶魔……它的目标从未只是一两个人类而已……”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难道是因为他吗?是为了猎杀这个多年来唯一新生的幼儿。
左肩伤口是恢复了,但是撕破的衣服还在提醒着他自己远远不足的战斗能力。
桥下的河水不算汹涌,如果他独自跳入水中,不识水的愚兽应该追不上他。
这个无名少年与他没有恩怨,没有交集,没有关系。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放弃自己生命与拥有的一切,实在不明智不值得。
寰瑞立着剑半跪下来,俯下头从脖颈上取下一条绳系项链,直接套给了少年。
——
承诺的绳结,寰瑞独属的信物。
微小的鹅卵石被细心的雕刻上古文字,串以整洁的小撮鬃毛,以代表寰瑞个人的标识。炽光的魔力使得他锁骨上长出狮子的鬃毛,阳光中纯净的能量被收集存储在其间,即使毛发脱落,也能一直保持柔亮的状态。
当寰瑞向别人许下重要承诺时,就会将一条项链交给对方保管,直到承诺完成,再将其收回。
寰瑞还佩有一条由碧玉穿成的项链,是属于个人证明的物品。
——
串有碧玉的项链戴在了少年脖子上,这一举动让他疑惑地抬头,焦虑地看着对方。
“别担心,孩子,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保护你。”他的声音亲和温柔,仿佛临别惋惜。“躲到尸体里去。”寰瑞用死去愚兽滴落着臭水的尸体掩埋住瘦小的少年。
“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动……”
愚兽渐渐靠近包围了桥中心的两人,已经只有几步之遥。矗立于石像上的怪鸟敛起翅膀,一动不动,两排不齐不均匀的猩红色眼睛从上至下依次眨过,让人不寒而栗。
剑柄的束带被寰瑞紧握得发出声响,他调整好呼吸,眼睛紧盯着,耳朵也竖了起来。百分百的专注倒是能够激发人的潜力。
嘎啊——!
怪鸟的尖啸吹起疾风吹散了桥上的所有尘埃。一声令下,五六只愚兽一拥而上。
也就在这一瞬,刀刃划出一圈剑气,连带着轨迹中所斩过愚兽的黑血。
炽热的刀锋尽情挥舞,毫无迷惘地刺入怪物们的要害,持剑的战士也挥洒着屠戮的热血,没有学过剑技的他仅仅依赖着蛮力去战斗,缺少技艺,但是充满着力量。
更多的怪物尸体倒在石桥中间,黑血已经流满桥面,顺着石缝滴入奔流的河水中。黑血、鲜血也溅满了寰瑞全身,他喘着粗气,双眼怒视着石像上停留的怪鸟。他自己的鲜血也在留着,剧痛传来时,他才发现自己也伤痕累累,后脑勺流淌的温热,让他才发现一只耳朵已经被咬去。仅靠蛮力战斗,付出的代价也很高。
怪鸟难以计数的眼睛一直死盯着桥中心,它只是偶尔晃晃诡异的脑袋,也没再嘶吼。
“它在等什么?”寰瑞意识到。
忍着剧痛,寰瑞单手吃力地举起宝剑。
嘎啊!怪鸟吼叫一声,微微打开羽翼,露出威胁的态势。
寰瑞停住了,他意识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将剑收回后腰的剑鞘。
怪鸟又收回了翅膀。
寰瑞看了一眼埋住少年的尸堆,明白了怪鸟的立意。迎着吹过伤口的微风,他甩出宝剑,咯咔一声变作弩态。
“你应该不会懂的,渴血的怪物,我已做下誓言,我也必然遵守誓言。”
嘎啊啊啊啊啊!
怪鸟彻底疯狂起来,它浑身诡异的羽毛都在窜动,随着巨翅的挥动,掀起一股巨大的气压,瞬间飞上了空中。
寰瑞在大风中稳住身躯,举起剑弩朝空中的怪物射出炽光,灼热的箭矢虽然击中不少,但是怪鸟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圈盘旋后,一股紫光从它口中闪出。
逃跑、念咒,似乎都已经来不及了,寰瑞架好剑弩穷极全力地射击着,前端的能量也越发闪亮,激起的气浪也越发巨大。光矢变得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急速,从怪鸟身上撕下极多羽毛与黑血。
桥上的人怒喊着,嚎叫着,眼神坚定而充满杀意,巨大魔力掀起的气浪吹开满身鲜血,如同朱墨飞洒,将桥面作纸面,绘出一片悲壮。可惜绘卷再美,也无人欣赏,敌对的是一只无情怪物。
怪鸟张开了嘴部的螯肢,一股紫色的火焰喷射而出,覆盖了整个桥面。
寰瑞也被火焰吞噬在了其中。
更多的愚兽靠近了正在燃烧着的石桥,火焰中,那个身影仍然顽强地矗立着,已经看不清了外表,他的剑散发着的光芒也慢慢褪去……
怪鸟降落在桥外的土路上,炽光的箭矢在它全身留下了不少的深深伤口,但是每一个开口都被蠕动的黑血覆盖,慢慢的又粘合上了。一声嘶吼,它命令着低等的愚兽。
少年还在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在腐臭的角落里暗暗发抖。炽热的感觉从尸体外传来,已然没有了狼形男人的声音,他有些不敢想发生了什么。滴落的黑血沾湿了少年的全身,潮湿的感触让人不快,只是相比外面的恐惧不足为道。可是,很奇怪的,他在黑血中摸到了一些并非液体的东西,他以为是碎石或肉块,但是细细捻弄,感觉应该是植物的叶子。
一些奇异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在闭眼的黑暗中,一簇蓝色的植物生长在了视线里,伴随着点点星光,这不可思议的景象让他张开了双眼,但所见之物并没有消失。一瞬间,少年感觉不到压着自己的尸体,感觉不到温度,仿佛自己灵魂已经超脱。
少年站了起来,在一片黑暗虚无中,眼前是唯一熟识的植物——声铃花,正在不断生长的声铃花。花成长的速度极为迅速,仅仅几秒,就从幼苗长成花朵,从独花变为花丛,瞬间占满了他的视野,如同开在了眼珠中,无论移开视线,还是闭上眼睛,淡蓝的花朵与星光都没法从眼前抹除。
——
“……throd’bthnk ch’shogg gothalloig ph’shagg……gof’nnnyth ooboshunilgh’ri……”
——
喃喃细语不知何处而来,在虚空中回传,与花簇一同填满了无尽黑暗。渐渐地,一些记忆开始涌入大脑之中,如同海水灌入鼻腔耳蜗。
嘎哈!一声恐怖的嚎叫声唤醒了梦中人。
两只愚兽正撕扯开尸体,试着用破碎的爪牙挖出掩埋在下的少年。光透了进来,他清楚看见了,自己浸躺的黑血,身边腐烂的尸骨,都长出了,淡蓝色的,植物嫩芽。
愚兽的尖牙越来越近,已经来到了少年的眼前,他的表情变得毫无畏惧,反而是一脸大彻大悟的样子。看着头上狰狞的愚兽,看着这个被黑血亵渎的野兽尸体,其毫无生气已经死去的眼珠中描绘着曾经的灵性。少年伸出了双手,抚上正在疯狂噬咬的愚兽的脑袋。
一束强烈的光芒从尸体堆中射出,直冲云霄,照亮了树林与河流。一阵旋风卷起,吹灭了满桥的火焰。光与风一同舞动,刮动着树林的草叶沙沙作响,吹动着河水卷起波浪,连云彩也被光柱冲散。
路边歇息的怪鸟被光芒吓到怪叫一声,它慌忙张开翅膀飞离地面,赶紧逃离而去。
洁净的光芒中,一株巨大的,茂密的声铃花丛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