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里都带着热气,尤其是傍晚的炎热雾蒙蒙的让人发昏。
夏雅清一个人在路边游荡着,时不时地深吸一大口滚烫的花香。
她妈妈这几天来看望她,孩子有她妈妈帮忙照看着,她轻松了不少。
她不知道别人的婚后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是她深深感到自己的婚后生活,完全就像是一脚踏入了遥遥无期的严冬。整个家里都被厚厚的冰层封印着让她喘不过气,甚至于门窗都全部封死了。
哪怕窗外是八月的酷暑,屋里却连一丝热气也透不进去。
她一直在家照顾着小宝宝,她觉得诺大的新房里,只有卧室里占据着婴儿床的一角才是让她留恋温暖的归属。
她只有在和小宝宝接触的时候,仿佛才能再一次感受到八月那种久违的,炽热芳香的炎炎夏日。
不过小宝宝毕竟还太小了,她一个人承担着内心的悲凉,又要照顾孩子,实在是让她感到心力交瘁。而最近因为妈妈来照顾她,才得以缓一口气。
夏雅清在路上漫无目的徘徊着,看着路旁渐渐被支起的烧烤架,人流交织变幻着被热浪轻轻地分开,她感到了内心的惬意和无名的孤独。
仿佛像林语堂先生写的那句,孤独就是,‘深夏的路旁有孩子在奔跑,人们围坐在一起吃着瓜果,猫狗四处抓虫子,而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夏雅清不想哭,也有些哭不出来。她有些享受这难得的燥热和自由,哪怕是心里带着一份藏不住的孤独。
她和她老公孟云德的相识,不外乎大龄女青年的那一套通式,相亲!
经过亲戚朋友的介绍,她在某一个寒冬腊月的凛冽星期天,和这位带着公务员光环的孟先生坐在了一张餐桌上。
对面的男人大她7岁,优雅温和彬彬有礼。他的家庭也十分地良好,父母都是端着国家饭碗的正式工人,待人也谦和大度。
那个时候,这位大龄相亲对象的年龄不仅没有拉低他的魅力,反而衬托的他更加成熟有阅历,懂得照顾人。
她也从没想过,为什么以他的条件时至今日找个伴侣还要靠相亲?
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交往了大约一个季节就顺从了双方父母以及各路亲戚的意思,早早完婚。
婚后的第一个月,用他父母的话来说,就是人虽然瘦的弱不禁风,好在肚子很争气!
都说女人怀孕之后,才能彻底得看清即将陪伴自己后半生的男人,究竟是人是鬼。
她也不例外。她预感到自己往后的生活里恐怕要吞下无尽的委屈与怨恨,自己的婚姻始终还是埋葬了她跳动的生命。
她乖巧听话的生活了半辈子,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而没想到埋葬她后半生的,则是自己懦弱的乖巧。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跳脱伦理规章的生活,而那种生活或许能打破冻结的层层寒冰。
她昏昏沉沉的思绪朦胧地唤起了关于那个穿旗袍女人的风尘记忆。
“啊!你把人撞到了!”
“不是我,是……”
“不是你?不是你难道是我这个老太太?啊?”
“不不,是她不看红绿灯!”
“人都晕过去了还不扶起来,幸好这车开的慢”
“嘿呦!撞人还有理了?”
“……”
人越围越多,熙熙攘攘的人群你一嘴言我一语的争吵不休,却就是没有一个人去扶一把晕倒在路旁的姑娘。
一个有些妖娆的女人看着争论不休却一脸冷漠的人群,弯腰捡起了姑娘身旁的身份证,仔细看着念到
“夏清雅。”
清丽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一下,转而轻轻抚平了旗袍上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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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不断的吞噬着她,她慌张的奔跑在一条自己不熟悉的路上,路上坎坷泥泞。
她伸出手试图想去抓住什么,满世界的虚无和孤独不停的袭来,像一条条带着触角的藤蔓。
她害怕地向前奔跑,大喊着,想要求救。突然间,前方出现了一片光亮。微弱的光芒穿过层层的黑暗迷雾照向了她。
“啊!”夏雅清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缓过来的夏雅青逐渐发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
这根本不是她家啊!
那她现在躺在哪?
此刻的她正坐在一张大床上,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八十多平的单间屋子里,落地的大窗一尘不染,棕黄的木制连体柜,占了半边墙的液晶曲屏电视,地上完全覆盖的浅绿绒地毯,以及雪白的床单上还留着她压出的褶皱。
屋里的摆设在价值不菲的高档下却显得极其简单。纵然是这样,她也不由得感觉到浓浓的金钱气息迎面扑来。
这有钱人的生活确实充满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快乐,哪怕只是一间单调的屋子,也能体验出万千差别。
夏清雅出神了片刻就想起来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她仔细的回想着自己晕倒之前的事情,依稀能记起来自己好像是昏倒在一片烧烤鸡翅的香味里。
她觉得自己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念着她的名字,语气柔软舒服,听着享受又沉醉。
她揉着有些晕的脑袋缓缓站起来,脚下地毯的绵密感受让她恋恋不舍的使劲踩了俩脚。
推开门是一条狭长的走廊,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男女之间最原始欲望的油画,裱着精致画框的油画里封锁着另一种高雅的裸体艺术,着色考究线条优美的肢体在这装潢雅致的长廊丝毫不显突兀。
夏清雅心里不觉暗想到,这莫非就是穿西装打领结,文质彬彬的恶狼?
快要走至走廊尽头处的时候,拐角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些奇妙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起来竟然有些不谋而合的应景。
夏清雅心里怀揣着疑惑,顺着声音寻找着来源。
将近拐角处的一间屋子虚掩着门,声音大概就是断断续续地从这俩指宽的门缝中透出来的。
夏清雅猫着步子轻轻走到门缝处往里瞄着屋内的春色。
她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其实这声音她也并不算陌生。
但是今天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一般,纠缠着她已为人母的心忍不住沦陷。
她的目光透过那俩指宽的狭缝紧紧锁着隔了一扇门对面的大床。
不得不承认,人类有一种特异功能,就是第六感。
夏清雅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场合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再次与这个曾破环她家庭的的女人相逢。
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个插足自己家庭的第三者会有一场避无可避的交织人生。多年后,她也惊异于冥冥之中暗自标定的重逢,是福是祸她这一生都躲不过。
而当下她在门缝中不甚真切看到的熟悉脸庞,宛如15岁那年隔着破旧木门窥探时的心里一惊。
不同的是,15岁时让她对门内的景象逐渐失去了兴致。而时隔十几年,精致的雕花木门内又搅动了她心里沉睡的欲望。
正当夏清雅站在门口思绪万千时,床上妖娆妩媚的女人已经披着衣服站起来了。她瞥了一眼门口杵着发呆的身影轻轻笑出了声。
这一笑,眼神里都含着引人堕落的滋味。夏清雅愣神的片刻忽地听见了屋里传来的轻笑,便转过头去看,当屋内人儿半披着轻薄外套的衔着笑的景色落入了她的眼里,她不由得再一次晃了神。
她在思绪里细细地揣摩着这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散发出的颜色和味道。直至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带回了先前自己醒来的奢华屋子。
往后她时时想起这个女人的样子,都觉得在这个芜杂的时代,她的容貌并不算惊艳。
她的美更像是一种无法复制的味道,像是风尘中迷失的花香,让人不觉流连忘返,仍毫不知情。这大概就像书上写的,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正的美人即便老去也不会输给皮肤的松弛和眼神里的光芒。
夏清雅再次回到了她醒来时的屋子。
不同的是,这一次屋子的主人也在。
“我叫瑜欢,又遇见你了”温和的女人笑着把手伸向她。夏清雅在挣扎了一番后,强行逼迫自己接受了这个小说里都不敢安排的怪诞相遇。
“你怎么知道是我?”夏清雅有些警惕的问,像一只被天敌盯上的肥兔子。紧接着她好像发觉这么问不太对,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问题一说出来,夏清雅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继而,对面的女人看着她又轻笑起来。
“清雅,我们以前其实见过很多次的,你还记得吧。“
夏清雅想了想,准确地来说,她们确实见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是在母亲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或者是父亲一脸冷漠之中。
在这种严峻的氛围里,夏清雅只不过是偷偷地瞄几眼这个引发她父母恶战的精致女人,况且在那不久之后,她就被送回姥姥家了。
而让她印象最深的,就只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她刚刚放学。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脑子里还昏昏沉沉想着上课没听懂的二次函数。
当她一走进她家那条幽深巷子的时候,就隐隐听见了父母争吵的声音。最近她的父亲经常深夜不归,母亲也一改往日温婉贤德的形象动不动就破口大骂。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从母亲嘴里时常蹦出的’狐狸精‘’*子‘’贱女人‘等词汇对上一辈的战争有了大概了解。
她从小在父母的教育下就乖巧温顺,似乎是个没有叛逆期的乖女孩,同年人的叛逆她都完美避免了,不逃学不早恋、不乱花钱不用父母操心。
她面色毫无波澜的推开了大门,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里一片狼藉。
她那时候虽然还小,但却在这个时候的场面中表现得镇定自若。
也许就是夏清雅当时异常的镇定,让瑜欢对她记忆深刻。其实瑜欢并不知道的是,这次的直播早就经过了无数次的排练演习。而夏清雅也不是她记忆里那个经过美化的坚毅刚强的小女孩。
她一开始听见父母的争吵、听见茶杯的碎裂,也会瑟瑟发抖地躲在被窝里整夜哭泣,现在的镇定完全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夏清雅在最近频繁地争吵中已经逐渐麻木了。
夏清雅走进屋子里的时候,母亲正背对着她轻轻啜泣,耸动的肩膀像一只跳动的兔子。夏清雅心里有些抱怨地转头看向一旁坐在床上默默抽烟的父亲。父亲嘴角忽明忽灭的烟头像是她岌岌可危闪烁着的家庭。
她心里有些怨恨父亲,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夏清雅背着书包悄无声息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刚刚进去就看见屋里唯一的一把旧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青绿色旗袍的女人。
陌生女人带着一股民国的风韵,她微微晃动了一下烫成大波浪的长发,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脖颈。
夏清雅的直觉告诉她,母亲那些不雅词汇所针对的,都是这个女人!
这个陌生女人天生的骨子里就带着一种让同类嫉妒的优雅和韵味,她现在这副对着镜子描眉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一个破环了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而她本人还颇为悠闲的在椅子上晃动着。
夏清雅就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她,双手抓着书包的俩个肩带一动不动。许是感受到了小姑娘有些炽热的目光,陌生女人合上手中的小镜子放进了包里,接着从包里拿出了俩根棒棒糖。
夏清雅正想走过去把书包放下,其实她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家里且冠着恶名的不速之客,并没有太多的反感。虽然她自己觉得自己应该讨厌这个女人。
她刚刚走过去,突然听见外面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她急忙一把扔下书包往出跑,椅子上的女人也迅速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往出走。
她的余光看见女人把那俩支棒棒糖放在了她的书桌上,也看见了女人的旗袍叉开的很高,将至胯间。
她们一前一后走到外间的屋子。夏清雅母亲一见她们俩一前一后的出来,当下立刻把柜子上剩下的半个还带着玻璃碴子的黑漆漆的东西推到了地上,顿时又是一声巨响。
夏清雅看着柜子上残余的玻璃碎片,想起来这个地方本该是一个大彩电。
她的家庭不算富裕,当初买这处小院子四处借的钱还没有还清,这个用了没几年的大彩电算是家里为数不多能撑得起场面的家产了。平时母亲几乎天天擦拭这台彩电,即使是放彩电的柜子本来也没有一丝尘土。
不由得,夏清雅在心里就开始憎恨起这个女人了。她越仔细地想,越是觉得这个女人风流下贱,单纯看她那高开叉的旗袍,就足够证明她不是什么好鸟。
她突然想起桌子上被那女人放下的俩根棒棒糖,怕是棒棒糖上也带有了什么病菌。
她一边想着一边急忙走回自己的屋子,她小心翼翼地隔着校服袖子捏住那俩只棒棒糖快速又跑了出去,生怕迟一刻自己就染上了什么顽疾。
为了证明自己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她急忙上前拉了一下母亲的衣服似是邀功的说到:
“妈!妈!这是她的!“她学着大人一脸厌恶的指了指门口沉默站着的女人。
如她所想的,母亲一把夺过她隔着袖子捏住的棒棒糖,大力的摔到了门外。三俩步冲上前就要和那女人厮打。
床上的父亲急忙从床上跳下来抱住了母亲,连拉带拖的往回扯。
“你回去吧,你还在这干啥!”父亲朝着门口的女人大喊着。
女人不发一言地转身便走了,婀娜的身段像是九月夹着风的细雨,波荡中的温润撩动着凡夫俗子心里的那根弦。
从头到尾夏清雅也没听女人说过一句话。她除了晃动着卷发那悠闲的神色外,便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没有怨言,也没有怒气。夏清雅心里想:她理当这样一言不发,她破环了别人的家庭,还有什么好说的?!
“快回屋里写作业去!”“把门也关上!”父亲朝着她语气不善的说到。
她转身回屋锁上了门。
这一夜她失眠了,她知道父母之间一直也没有什么感情,更别提像书上写的那样的爱情。她不知道爱情和家庭是不是俩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她也不知道父亲对那个女人又是一份什么样的感情。
她一夜朦胧不清的思索着,直至窗户里已经微微透进了暗淡的蓝色微光时,她才觉得眼皮不停的打架,蒙着被子沉沉的睡去。
时间仿佛在她们的记忆里静止了。
夏清雅缓缓回到了现实,她心想可能和瑜欢的相遇也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吧。
毕竟上一辈的恩怨已经过去了。
而她的内心里也一直隐隐的觉得,以瑜欢这样的风韵,不像是会去勾引他的父亲。
她转头看向瑜欢的时候,瑜欢也正在微微笑着看向她。十多年的时光好像没有在瑜欢脸上留下痕迹,她的皮肤依然光滑紧致,微微上挑的眉眼荡漾着流转的风情和韵味。
“想起我了?”瑜欢挑了挑眉问道。
“有点印象吧。“夏清雅小声说。她心里总归还是觉得这一段往事不太光彩,再提起来的时候她心里也觉着变扭不对劲。
夏清雅觉得自己脸上微微有些发烫,斜着头偷瞄了一眼瑜欢,却发现对方正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脸上还摆着一副没什么不妥的的玩味笑容。
夏清雅的脸上却是一片绯红,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有些恼怒的对瑜欢说;”我怎么在这儿?“
夏清雅心里其实大概也知道,肯定是瑜欢碰巧遇上了路边的她然后顺手帮了一把。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在路上晕倒也是十分可能的。
而她说话的语气不善则完全是因为,她们之前的尴尬的相识在瑜欢眼里显得毫不在意,反而还让她尴尬局促,毕竟这件事情,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她可都是受害者!
夏清雅脸色发红的坐在床上一言不发,也不是知道是尴尬还是生气。
“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瑜欢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着就拉住夏清雅的手做势就要带她出去。
“不不!我得回家了,我一直没回去家里人也不放心。”其实夏清雅心里想到了自己才几个月的孩子。她不方便和瑜欢明说,正好趁着这时候推脱她。
“你昨天在过马路的时候晕过去差点就被车撞了,医生检查过了,没什么大事。但是你贫血,这可得注意一点,像昨天那样太危险了。”
“你也不用客气,你从昨天下午晕倒已经一天没吃饭了,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你吃完饭我送你回去,正好我也饿了。”
瑜欢一次性说了一大串的话,夏清雅有些微微的吃惊,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应该说什么好了。
“你帮我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吧。”虽然她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别人帮了她她也不能欠别人的,尤其是欠钱这种事情。
“走吧,先吃饭去。你好像老了,说话怎么磨磨唧唧的。”夏清雅听见瑜欢低声的说了一句。
心里顿时有些不爽的想,“你还嫌弃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