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屿山的雪顶开始融化了,空气里燥热的感觉渐渐增多起来,夏季快要来了。
阿娘也开始着手叫人替我置办行李,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去阿翁那里避暑。阿翁的营地总会驻扎在凉爽的湖边,他们的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成群,仰赖着雪山的滋养。
若是往年这个时候我们差不多都在行进的途中了,阿翁的王帐迁移不定,我们总会在路上花些时间等待游差的信号。
等我们到达时总是要在途中花费一月甚至更多的时间,然后正好赶上敕胡的渃草花开,红通通一片,漂亮极了。
敕胡有片神奇的山脊,一年四季都有成片的蝴蝶飞舞,有时还有漫天的萤火虫在林间穿梭,就像天上的星辰倒下来似的。
我每年都盼着能去那片山脊上玩儿,可是那处山下的水草不算特别优渥,不是个放牧的好地方。所以阿翁的营地很少驻扎在附近,印象里我应当只去过一次,可是怎么也忘不了那里的美丽景致。
阿翁营地里的卡莫大将军豢养了不少骘女,她们个个身手非凡、功夫精湛,这些骘女都是卡莫大将军为了保护阿翁挑选出来的。据说每个敕胡的单于都有自己的骘女,她们守护在王帐的周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取入侵者的性命。她们甚至成了王帐的象征,也是敕胡的象征。
这些话我可不算很清楚,但是阿翁最喜欢我了,所有虽然我不是敕胡的族人,阿翁也送了我一个小骘女,叫做小赫的。
我在敕胡的时日都是她保护着我,她的眼珠乌黑发亮,瘦小的面庞让她看起来真像天上的骘鸟一般。
这个时节可不是西境人喜欢的,西境的大漠繁多,每到夏季就热浪逼人。可我偏除外,因为有阿翁的雪山养着。
本来我们预定的启程期限是七天后,可是小赫突然来了,她带来的情报可不如何好。
暹罗在敕胡的边界挑事,阿翁正派人解决这番矛盾。
其实我们并不是担心暹罗起战,因为暹罗国小,兵力也不强盛。他们的老国王去世了,新上位的是他的女儿,暹罗的妲坍公主。
这个公主我见过,那个时候我们和暹罗才交好,他们总是爱惹生是非,西洲和他们好几代都是不和,直到阿爹当上西洲国主大行和盛。他们的战力又比不上我们再加上人心不稳,被迫之下才不情不愿同我们建盟。
妲坍是暹罗的王女,那个时候我们就坐在一起。她长得很漂亮,据说她的母亲是暹罗最美丽的女子,深的暹罗王的喜爱。
可是她脾气却不怎么好,经常打骂侍婢奴仆。暹罗有许多追求她的贵族权者,就特意给她修了一个关押奴隶的刑场,专让她发泄心情。
这次她刚当上王位,不仅先是一把毁了与我们西洲的盟约,还去不断派兵骚扰各国边镇。
听说已经已经有好几个西境国家与他们为难了,但是他们还没有改过的意思。暹罗和敕胡一向就是敌对,他们的人又最霸强,阿翁这次可不会饶过他们了。
我明白小赫是来让我们延缓出行的时间的,因为暹罗兵骚扰的正是我们要经过的地方。敕胡兵强马壮,这次肯定叫他们好看。
我拍起手来,“这回走前头的可是表哥?”
小赫点点头,她向来话少,许多人都以为她是个哑巴。
“那暹罗可是有的罪受了!”
表哥那延失是敕胡族里最尊贵的王子,敕胡的贵族多以他为首尊敬。敕胡人善战,草原上多数国家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延失又是敕胡有名的勇士,打起仗来更是不在话下。
小赫日夜兼程赶了十几天路,早已经累得不行了。阿娘叫奴隶带她去梳洗,又让人打扫了我寝殿里的一个小房间给她。
阿娘很心疼小赫,大约是因为我和她差不多年纪罢,又知道一名骘女是经过怎样训练才长成的。阿娘最善良了,她总说女娃娃应该被好好照顾才对头。
夜晚很快铺满了草原,王宫里面一片寂静,偶尔有几片风吹进来就把白色的窗户撞的吱呀乱叫。
我伸手把窗户打开,想要散去屋里的热气。其实西洲在这个时节还不算太热,只是干燥得很,憋闷的人都不舒服了。
王城外边就是无边的草地,有时夹杂了几团绿茵茵的树林子,带着几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沟,最后汇进大屿山下的大雁湖里去。
“哐”
小赫突然进来了,她从腰里掏了一小口袋彩带子出来,里面甚至还有稀罕的孔雀石,她们都知道我素来喜欢这些东西。“可以啊小赫,哪里去找的?阿娘说这两年戈壁滩上的彩带子可不多了啊,你肯定走了很远的路吧。”
“不不,是莫长公主给您的。”小赫赶紧摆摆手,又指了指袋子上的标记。
细长的日轮眼,倒是阿姐的标志。
阿姐不是阿翁的亲孙女,阿翁只有阿娘和阿姆两个孩子,可是阿姆在和无羌的战争中去世了,到现在就留了表哥一个王子。
不过这并不影响阿姐和我的情谊,我们西境的人,都是最看重情谊的。
“阿姐最疼十七了,不过那也辛苦你一个人带过来嘛,这样,你早点去休息,可能阿娘明日还有事叫你去做呢!”
我欢喜地把彩带子收起来,打算明天再去库房找些翠玉石一并做个什么串子玩玩。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几阵风,有两只绿莹莹的萤火虫趁着风跑到了我的寝殿里来,它们尾巴上悠绿的荧光就像天上的星星。
“小赫喜欢萤火虫的,给她捉住,她肯定很高兴!”
敕胡的萤火虫平时不多,阿姐说过小赫就喜欢这样东西。但她可没有我们玩的自由,她每天除了守在营地的四周保护族人,就是跟着阿姐做事情,从来不得空去捉两只玩玩。
我拿着小网子追出门去,这种小东西最狡猾了,仗着有双扑棱棱的翅膀,在黑夜里蹿得比什么都快。
院子里安静极了,守夜的士兵和奴婢都叫我赶出去了,寝殿里有小赫,我害怕什么。反而是平时人多了,显得憋闷。
一只萤火虫轻轻地落在哥哥才给我做的秋千架上,我高兴地几乎在心里拍起手来,这下好了,看我怎么抓不住你!
“嘿!”“啊疼!”
一团东西撞下来,黑糊糊的我也看不清楚,我揉着被砸到的额头从地上爬起来,那只萤火虫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剩下秋千架自己在院里孤零零地摇来摇去的。
“什么东西啊?”我慢慢走近耷拉在地上的那团东西,小赫正从房间里出来急匆匆地奔向我,她手里拿着银光闪闪的压腰刀,一双发亮的眼睛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四周,确定没有危险后又盯在地上那个人身上了。
是的,我伸手把他翻过来,才发现那团东西是个人,小赫一直守在面前害怕我受到伤害似的。可是这个人都伤得不动弹了,哪里还能跳起来伤害我呢?
我毫不畏惧地上前仔细查看那个人。
“喂?醒醒,喂,喂!喂?”那个人穿了一身夜行衣,身上不知道给烂了多少个口子,蜿蜒的血迹染透了衣裳,连脸上也布满了血污。
我伸手附在他的脖间,虽然脉搏已经微弱起来,但是幸好幸好,人还活着。
小赫担忧的看着我,拿着压腰刀往他的脖子上比试了两下。我赶紧把她拦下来,又把手指压在嘴巴上“嘘”了一声,“小赫,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他还没死,我们可不能杀他。”
小赫面无表情地把刀插回去,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地上的人。骘女是世上最忠诚的人,她们只听从主人的安排。阿翁把小赫送给我和阿姐了,所以在敕胡她听阿翁的话,在西洲便是听我的话。我并不担心她会告诉别人。
“这样,你先去打盆水来,再去医官那里寻些伤药来,不用很多,我房间里还有一些。”
我一边把那人扶起来,一边朝小赫说道,小赫没有多说话,只是担心地看着我。我只好跟她解释道,“放心吧,你看他都这样了,伤不了我的,何况寝殿外边就有士兵,你快去,快去。”
她这才略微放心地出门去。
其实我也是说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人留下来,看他的衣服打扮应该是个中原人,可是王宫里哪来的中原人?
虽然想到夜晚出现在这儿的人打扮成这样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真要让他躺在院子里流血死去我也做不到啊。不过好像也没听说王宫里有刺客什么的,他应该不是坏人吧。
思来想去我把那个人挪进了小赫的房间里,她的房间平常不会有人去,还可以瞒住几天。至于小赫,反正我的房间那么大,我们两个住怎么着都足够得很。
小赫把水打来就去找医官了,王宫里的人都认识她,她经常和坏人打架,要些伤药应该不难。
我从衣橱里随便拿了套衣服,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的血衣换下来,看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个人看来伤的极重。
王宫里的棉帕都是中原商人转手来的,虽然比我们自己做的裘皮适合擦脸一些,但是敷在伤口上还是把那个人疼的眉毛都皱起来了。
我先是擦洗他身上的伤口,那些伤大部分都集中在手臂和胸口上,腿上倒是只有一处。
这个人看起来应该是和苏遇差不多大,大概十六七的年纪,但是也很瘦弱,就像他们中原说的什么弱不禁风的样子。
等我慢慢把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才发现这人特别的眼熟,我再仔细看两眼,忽然就想起来他是谁了,“纪存!”
寝殿外边的士兵被我一声惊呼吸引过来,带头的那个就在外边大声喊道,“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你们别多想,我就是不小心把捉到的萤火虫放跑了!”
“行,那您有事再叫我们!”
我赶紧匆忙答应两声应付过去,要是被人发现纪存在这里可就不妙了。
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他不是在勿垣城吗?他又是怎么受的伤?
乱七八糟的问题涌进我的脑袋,可是想了半天我也没想出个结果来,不过知道了他的身份这下我可就更得救活他了,谁让我们西洲人最讲义气呢,人家好歹之前还救了我两次。
我还没乱七拐八的想完,却发现他的额头烫的厉害。我以前经常去医官那里混,猜他这样的情况应该是失血过多,太虚弱导致的。
还好没多一会儿小赫就回来了,她从腰里掏出几小瓶药粉来,又帮着我一起给纪存上药包扎。
我们忙碌了大半个晚上才把他收拾好,虽然他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但是额头上依然很烫。
“你先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小赫看了看纪存,固执地守在我旁边,“放心,这个人我认识,他不会伤害我的,你去吧。”
看着她仍旧不放心,我只好做出王女的派头命令她去,她这才抿着嘴巴慢慢走出门去了。
纪存的脸上渗出了很多细小的汗珠子,但是他的脸色却很苍白。我从前从来没有照顾过人,这下可忙的我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了。
我记得医官说过冰水可以散热,但是这个时候还不算是热,王宫里的冰窖还没打开,我上哪里找的来冰块啊?
想了半天我想干脆用冷水凑合凑合好了。
还好水不难找,我的院子里就有个大池子,我殿里日常的用水都是从水库里接过来的。据说这样的主意是中原人想出来的,打通中间的杨树木头,做成几处衔接的管道。
我忙来忙去不知道打了几盆水,最后实在是太累了,什么时候趴在床沿上睡着了都没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