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斟倒入杯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回眸,便见三个小瓷杯各盛着八分满的乌黑茶汁。
钟灵秀几不可察地微皱了下眉心,盯着那色泽乌黑如墨的茶汁,本能地起了抗拒之心,直觉这杯茶该是极其苦涩的吧?
琅依轻轻地将青瓷壶放到案上,让管玉端了杯茶放至钟灵秀面前。
“来,灵秀,你且尝一尝这茶,断一断我的茶艺可是过关!”琅依仍是笑意盈盈地说道。
“娘娘,灵秀自幼生于苦寒之地,哪里懂得品茶?”钟灵秀笑了笑说道。
琅依嘴边笑意更深,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幽光。秀眉微挑,打趣般问道:“莫不是见了这茶色而心生畏惧?”
钟灵秀惶恐摇首,“娘娘莫生误会,灵秀只是怕自己不懂品茗,白白糟蹋了娘娘的一杯好茶。”
“灵秀真是好生见外!方才姐姐已然说你我要以姐妹相称,你却是左一句娘娘右一句娘娘地客套着。” 琅依漫不经心地瞧她一眼,眼角眉梢都是笑,偏偏是眸光寒。
钟灵秀一惊,有些发寒地看着琅依。似乎有些了解到,这个女子也许真有着传闻中的那般狠厉与魄力,连这般无害地笑着,亦能让她备感压力。眸光有些慌地游移四周,却是不算多么森严,袖中的手紧了紧,也许此刻便是良机!
琅依仍是定定地看着钟灵秀,懒懒地执手拿了一杯就口,轻啜一口。
钟灵秀有些无所适从地回避了那道温柔的眸光,心慌地拿了眼前的青瓷杯,就口饮下。毫不意外地,极其苦涩的浓浓茶味在口腔中泛开,令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心。倏地,她讶异地睁大了眼,一种极其甘甜的味道取代了原先的苦涩,慢慢扩散到整个口腔,自喉间升起一种类似于薄荷的轻凉舒畅之感。
“这……”钟灵秀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
“这是龙圣泠西高原上特产的‘乌叶回甘’。”琅依轻声说道,眸光一转,微顿,便有些别有深意地续道:“又名‘苦尽甘来’。”
钟灵秀握紧了手中的青瓷杯,无语地望着琅依。
“所谓茶者,气、味、色、泽、汤。气清、味醇、色润、泽明、汤澈。若要品茶,必得望色、闻香、品茗、回甘,才能品尽风情。”琅依盈盈一笑,眸光蓦地变得清寒,望着钟灵秀,一字一顿地道:“然而你我眼前处境却如此茶,望其色,深浊不明,难免为其所惑而心生抗拒。若沉不住气者,未闻其香,未尝其味便弃之,便是错过了一杯唇舌回甘无穷的好茶。灵秀,你说是吗?”
“灵秀愚钝,无法体会姐姐话中的意境。”钟灵秀放下青瓷杯敛首说道。
琅依冷笑一声,道:“是吗?灵秀要装糊涂,那姐姐也不妨配合你,将话说得直白些。”语落,她仰头将杯中余下的茶一饮而尽。杯落之时,眼神亦转为凌厉,“今日你进宫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但是姐姐要奉劝你一句,莫要作茧自缚!”
钟灵秀一震,震惊地看向琅依洞悉的眼神,她果真是知晓的!
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认真地估量着此刻出手成功的机会有多大,听说琅依皇后并无武功,她这一出手一个擒拿锁喉,应是能成的!
“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做!”琅依冷冷的嗓音落下,像支鼓棰在她心口敲出了咚咚几声,松散了她已然凝聚的战意。让她只能犹豫地凝望着琅依,不敢轻举妄动。
“你若真爱穆浩亓,就得沉得住气,只管安心地当你的泓远侯夫人,莫要插足这一切的是是非非,那么穆浩城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他日还能坐拥江山,并且如愿以偿。而你,亦能与穆浩亓一生相守,得到专属于你的幸福。”
钟灵秀瞪大了眼,眼前绝美而冷艳的女子,一脸淡然,语调平平,却是落地有声。那一双了然的眼,似乎看进她的灵魂深处,窥到了她无可躲藏的想望与恐惧,许了她一个美好的未来,让她无法不心生向往。
“我……我……”
“如何?你对他可有半分真情?”琅依沉声副问道。
“我……”钟灵秀怔怔地望着心有所感的琅依。
“亲手将自己心爱的男人推入水深火热之中是最为不智的行为,那将让你在余生中难以逃脱悔恨的折磨!更不是所有的伤害都有机会挽回,你明白吗?我是尝尽那悔恨之苦的人,我曾将自己心爱的男人置于九死一生之中,以至于一生永不能摆脱那份罪恶,恨不得时光能有重来之时。你真想重蹈我的覆辙吗?需知道,花无百日红,尚有重开日。人有数载命,却无再少年!”琅依话锋一转,软了声,颇有感触地道。
钟灵秀重重一震,泄气地垂下肩,眼泪飞快流下,“我爱他的,从第一次看到他那傻不隆咚的样子,我就上了心……”
“那便断了你那份多余的心思,只管守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那杯‘乌叶回甘’,会苦尽甘来!”琅依抬手安慰地落下几记轻抚。
钟灵秀含泪抬首,对上琅依坚定的眼神,在她肯定的目光之下,重重地点了记头,并泣声道歉着。
琅依闻言一笑,向管玉讨了手绢,递到钟灵秀手中,让她擦干泪痕。两人重新落座,“你勿需向我道歉!”将水壶重新交给宫女添水放到火炉上,琅依这才抬首面向竹林处,不紧不慢地轻声说道:“程信,进来品一杯‘苦尽甘来’如何?”
“娘娘真是好眼力!臣下刚到,便教你察觉了去!”
琅依轻轻睨了他一眼,“行了,这会儿我没称本宫,亦未称你为程大人,你也不必同我来这一套。”
程信温文一笑,从善如流了改唤了句“嫂子”。
琅依轻轻一笑,一整神色,重新面向了钟灵秀,对上她满脸的歉意与羞愧,淡然说道:“你勿需自责!我曾对自己发誓,今后的年年月月都要守在他们父子身边,绝不让任何人任何事阻碍我这想望!倘若你方才作了另一种选择,我根本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出这皇宫!我并没有你所认为的那样良善,必要时,我可以不择手段!”
钟灵秀眨动着仍是染着水泽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那个一反之前温柔神色的女子,这般冷然地说着自己的狠绝,却反之让她不再惧怕,多日来一直摇摆不定的心在这一刻,却反而定了下来。于是,她不禁扬唇一笑。
琅依则是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堪堪回避这道过于热切的眸光。
程信有趣地看着眼前两个女人,享受地看着琅依少见的窘迫,面冷心热的高傲皇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