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依嘴角的笑凝了下来,美眸盯着他,久久不置一语,而龙君御也坦然直视着她,同样沉默着。
他在等,等着她情绪平复下来。
“后天便启程,你竟到此刻才告知于我?”不能说她的眼底没有指责。
“原先只是打算,并不一定成行。但昨日才确定必须走这一趟。”长指撩着她额前的发丝,声音淡然,但他紧紧锁住她的双眸,却不舍半刻移开,唯恐疏漏了她眸中的半点情绪转化。
琅依何等聪明,只是消化了他的话,便已明了个大概。“一定得亲自去吗?”坐于龙都发号施令不也可行?她可不认为以他当今的声望权威,会有哪个不长脑袋敢抗逆他的命令,更逞论他在子民心中天神般的存在,如此,只要他将意愿传令下去,臣下必是奉命执行不敢半点拂意,那他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分别呢?
“战局诡变,战机不可失,书信一来一往总是误了时机,所以自古才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依依,如若想最快地平定乱局,达到朕的意愿,这一程朕誓必得亲自走一回。”他看出她眸中的不以为然,绕着发丝把玩的指一顿,嘴角扬起,目光坚定如磐石。
“你的意愿?”
“不错,能不伤一兵一卒自是最好,如若不能,亦要将伤害减到最少,而这两者的前提必须是让穆浩城毫发无伤、为朕所用!”最后两点才是他此行的最大原因,琅依听出来了。
秀眉几不可见一拢,美眸闪着异样的情绪,喜怒未明。“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纵容穆浩城?就因为先帝曾下令杀之你便愧疚使然?”
黑眸倏然涌出一抹苍凉,让他微扬的唇角带涩,“自然不是。”脑中浮现起穆浩城心灰意冷毁笛断情的决然,再视眼中人,才益发感激上苍的厚爱,让他不再无望。
依依问他为何如此纵容穆浩城,晦涩一笑。看着穆浩城,他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一般,试问又有谁能对自己下得手?谁又不想拉自己一把?
信曾问他为何要陡绕这么一大圈,那时他说留得一具躯体又有何用?他太了解穆浩城的心性,龙家的亏待,印天的错待,若不给他一个机会宣泄心中的恨,只怕给他再多的温情,亦温暖不了他满是苍凉死寂的心。到那时,以他偏激狂傲的性子,又岂会容忍自己亦成为阶下之囚?万念俱灰的他,只怕会选择玉石俱焚。那绝不是他所乐见的,除去这种惺惺相惜之情,光是穆浩城那一身治国之才,对向来爱才惜才的他而言,便是舍不得下手的。更何况,若能将他心中失衡的尺给拉回正轨为他所用,他绝对是帮他治理靼芜牵制周边蛮夷的最佳人选,如能得此左右手,莫说北疆一带,便是谛造整个东原百年无战太平亦不在话下。
龙君御脸上复杂的表情让琅依心下一紧,有些不安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襟,该有多久不曾见过他眸中的悲凉!是想到了什么?
涣散的神思醒了过来,目视眼前人,满心满眼便是柔情。她眸中的惶恐让他不由一叹,紧紧地环着她,问:“想到哪儿去了,嗯?”瞧这张曾是多么高傲的绝色丽颜,却如惊弓之鸟,青白交错着。
剑眉不觉微拢,曾几何时,她也变得这般患得患失?
她窝在他怀中闷闷地摇头,怎能说?还未离别,她已离愁无限。不能说,不该说。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满心儿女情长困住男人的软弱女子,再是不愿他离开,她亦不会出口。
“依依,你可是不想我走?”龙君御垂眼盯着她已然微凸的小腹,眸中柔情更甚,大掌不受控地贴上去轻抚着,感受着底下的生命律动。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久久不语。垂眸盯着那一只大掌,轻隔着她一层肚子,与他们的骨血无声的交流,一抹感动的情绪灼烫了她的眼,那股异样的感觉就这么停在心口上发酵,越见酸楚不舍。
重抬起头时,她眸中水光闪动,嘴角笑意却泛冷。“如若我说是呢?”
大掌轻抚的动作一顿,他还未启口,她便夺声续道:“不,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决定!但是……”她用力地握住贴在她肚腹上的大掌,樱唇染笑,眼带娇蛮,“毫发无伤地回来!”
低低地笑声自她相偎的胸膛上震开,带出那张俊雅脸上浅浅的酒窝。
竹林之内,碳炉上白烟袅袅,茗香飘散,四方竹椅之上端坐四位表情各异的英挺男子。
龙君御还是龙君御,神色如常,一点也没有即将离开心爱之人远赴异邦的忧惶之色。以手执杯,对着两旁的三人玉杯轻抬相邀。哪里在意什么君臣之分?哪里觉得这是在纡尊降贵?
被龙君御交予坐镇京都大任的程信眉间忧忡,恨不得能亲随在侧,帮忙解忧。与眉间的忧忡相悖的却是,他举杯回敬,道:“怀哥,信在此祝你此程万事安好,心想事成!亦请你放心,信当不负所托,誓保内外安好!”
“朕相信!”龙君御含笑点头,自是对程信的能力及忠心十分放心,才会下这亲临乱局的决定,并将朝中一切事务及妻儿交托于他。
玉杯落席,极目两侧,一惆怅一失魂。有些无奈地与程信交换了一记眼色,才面向那位失魂得很不寻常的穆浩亓,至于另一位满是惆怅的人则是了然。
“亓,你不舍随朕同去?”
穆浩亓仿若未闻,仍是一脸悒然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额间成型的“川”字显得犹为狰狞。
程信看不过去地照例赏了一记爆栗,神思是拉回来了,却没有以往那惊雷般的抗议声,只是不甘地剜了他一眼,便一脸歉然地面向龙君御。
龙君御不在意一笑,“如果不想同去,便不去吧。想来你刚成婚,正是新婚燕尔,朕这要求确实不近人情。”
穆浩亓闻言惊惶地摆手,“不不不,怀哥,此趟我定要与你同去的。我只是……”他烦恼地捣着头,也不知该如何说明。只是家里那个婆娘,从成亲那天起就怪怪的,老是愁眉不展的,时不时半夜还被吓醒,然后口里嚷着什么“主人、主人”的,让他又是妒火中烧,又是担忧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怕自己的一转身,便是横生出什么变数。那个婆娘,跟以前那个婆娘好像变得不一样,总让他有种虚幻的感觉,好像一不留心,就会把你落下走得远远的。虽然说出来很娘,但他老子的,他真的在怕!
龙君御继续洗杯斟茶,对着他的欲言又止并不追问,只是淡淡地嘱了记:“无妨,去与不去你自己拿捏!”
穆浩亓还想急急地表示自己一定同行的意愿,龙君御一个抬手,唇角轻扬,牵出一抹轻淡尔雅的笑。“先别急着回答,还有一晚的时间,再好好想想,但求无憾不悔!”说到最后四个字之时,他的目光定在了官印天身上,似乎意有所指。
程信同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对面的官印天,他的眸始终定在亭外某一点,满身怅然,满眼痛苦。
他始终不敢与这个傻大个对上眼,是怕看到那一张脸吧?
“印天,你打算带着这丧志的模样与朕随行?”没有责备,龙君御连语调也没扬,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却让官印天一震。
“我……”满满的苦涩,让满腔的话在涌到舌尖处时再也滑不开,只是郁然地垂下了无生机的眸。
“真要让朕把话挑明了说么?”
说?说什么?官印天望向龙君御,眼神竟是迷惘的。
龙君御有些无奈地摇首,轻叹道:“你这模样有何资格挽回他?你堂堂七尺男儿,顶得天,立得地,上阵杀场英勇无敌,竟连朕的皇后也不如?”他的琅依在挽回他时,可是用尽心机哪。
官印天一惊,惶恐取代了迷惘。
皇上知道他与城的关系不只是从小的玩伴了么?为何如是说?
“印天,不是道德伦常困住了你们,而是你困住了你自己。”程信如是说,伴着温文的笑,点到即止。
满目的仓惶,视线环了一圈,却没有直视任何一张熟悉的脸的勇气,心里那股痛再度狠狠地撕裂着他,让他苍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