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她惯坐的小矮几案,她专心地挥毫泼墨着,好像也未受半分将别的影响。他柔了眸光专注地看着,那是一种一辈子也不会看厌的肯定,他知道,抬眼便能将她的身影映入眸中,是他一辈子不会改变的执着。
琅依抬眼,给书桌那端的龙君御一个飞扬的笑容,换得他颊边两点小酒窝浮现。
含笑低首,她画得认真。
朱砂笔在小册上落下一个洒脱豪气的“允”字,缓缓合上小册子。他起身缓行,朝她步去,看着让她画得欢喜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三张人物图,拿起旁边完工的两张,竟是他与她。黑眸敛视,手中那一张也快完工,便是睿儿。
“你画这些做什么?”看到这三张图,他倒是有些意外。
在小人儿鬓边落下最后一笔,一张笑得淘气的小脸跃然纸上,便是活灵活现了起来。
琅依嘴唇微启,吹干了墨迹。抬眼直视,笑得竟也是有些淘气。“秘密。”
“哦?竟不能告诉朕的?”剑眉微挑,倒是有些不乐意了。
抬眼睨了他一眼,依旧笑得神秘,就不告诉。
见她搭着桌面欲起身,他微一施力,就这么轻柔地将她拉起,隔案将她抱起,朝龙榻走去。如捧珍宝吧,那么小心翼翼地轻放到榻上,再起身取来湿帕,为她擦拭方才执笔作画的手。一如她之前曾为他擦拭血迹一般,一根一根,连指缝也擦得干干净净。直到那一双纤手如白玉般,他才满意转身将湿帕放回水盆之中搓掉污渍。
“明天……”她盯着他的背影启唇。
他的动作一顿,等着她余下的话。
“明天我不去送你了。”
“……嗯。”黑眸闪过一抹难解之色,身后传来的声音如出谷莺音,悦耳动听,声调却平仄得毫无高低起伏。但他却因听出她的舍不得而心脏抽紧发疼。然,他终只是轻轻地嗯了声,再多的言语于此刻不过是平添忧伤,倒不如不说。
“睡吧。”他将湿帕放好,转身,抿唇微扬。
“嗯。”她同样弯起嘴角,
彼此都在笑,但彼此又全然知道对方那一抹笑其实未达眼底,不过是为了让对方安心罢了。
宽衣、掖被、相拥……过了明天,便得暂别,这些都只能在回忆中寻找,再也触不到彼此温热的体温。
不知夜已几深,只知道闭眸许久,耳边传来他沉稳均匀的呼吸声,她也不想再做徒劳之功,羽睫轻扬,露出一双了无睡意的清亮美眸。
该是睡了吧?
看着他紧闭的双眸,她放纵自己贪恋地梭巡,一遍又一遍。
倏然,子夜般的黑眸睁开,直直地望进她眼底,令人措不及防,眸中的依恋不舍甚至还未来得及收回。
“傻瓜!”温柔的呵斥,十足的不舍。
不容她作出更多的掩饰,他的唇已然落下,带着三分怜惜,七分心疼将舌缱绻搅入她喉尖。温柔的吻蜿蜒而下,吮出几声暗昧轻喘。
即来的分离,让彼此皆是万分珍惜此刻的亲昵,没有更多的赘言,因为此时无声胜有声!
泓远侯府。
钟灵秀一脸平静地为穆浩亓收拾着行襄,一件又一件的衣物,被折叠得整整齐齐,又被放入包袱之中。
穆浩亓更是难得安静得下来,脸色煞是阴沉,怒目瞪着在床和衣柜间来回走着的女人。
“你这婆娘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不乐意嫁给老子?”自打成亲那天后,就一副这模样,时而发呆,时而冷漠,时而顺从,像个木头娃娃一样!以前那个跩得二五八万的钟婆娘哪儿去了?那双会发光的眼睛呢?那像银铃一般的笑声呢?
奇异地觑了他一眼,她便又埋头为他整理衣物。“你不必挂心家里,娘我会好生照顾!”她答非所问地道。
“你……”一个箭步上前,狠狠地拽住她的双臂,满腔难言的忧怒却梗在胸口,怎么也暴吼不出来。
无言对视半晌,他只得泄气地放开,扭头走人。
“傻大个——”
浓眉下的大眼绽出惊喜的光芒,乍然转身,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你……你不会让主人丢了性命,对吧?”
浓眉大眼瞬间失了光芒,变得黯淡无光。硬绷绷地挤出一句“不会!”便火大地大步离开寝房,到院子里透气去了,管它现在是不是乌漆抹黑的!
主人、主人!那婆娘满脑只有穆浩城这个主人么?真真真气死他了,这真是报应!他占了穆浩城所没有的宠爱与爵位,穆浩城却占据他女人的全部关心。
一场淋漓尽致的欢爱过后,琅依倦极闭眸而眠,而龙君御则在帮她掖好被衾之后,便坐卧于她身旁,盯着她的睡颜,把玩着彼此的发丝。
当第一声晨钟响起,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倦恋地烙下一吻之后,便昂然起身,跨步而去。
门外,是早已领着小太监侯着的李公公,在看到龙君御步出殿门的身影,便齐声跪下,屈膝行礼。
唯恐扰了琅依的好眠,龙君御扬手比了个“走”的手势,便率先朝“畅心殿”相邻的“四仪殿”走去,选择在里头整装。
片刻,当朱红的“四仪殿”大门被推开,晨光熹微,照在一身白衣银甲之上,折射出一股耀眼的光亮。
琅依坐在窗边,看着他着一袭白衣战甲的颀长背影在廊道之上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良久良久,她才撤回视线。将手往怀里一掏,带出一个黑白相掺的同心结,美眸倏睁,幽幽地盯着。
他以为她睡了,其实她没有。所以,她知道他割了她的发,也知道他守着她到天明,却不知道,他竟用两人的发,为她编了一个同心结。
颤颤地打开系于同心结上方的小红纱条,小小的两行字收入眼底,引得眼眶水泽漫漫。
“结发为夫妻,恩爱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