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君御并不是一个文弱的帝王,即使身体因遭重创而大不如前,但因为近一段时间终于上心的调整,其实身体底气早已恢复泰半。战场于他,并不陌生。统一神州九国十六夷,大大小小无数战役,亦是他御驾亲征打下来的辉煌。
一身白衣银甲,头戴盘金龙银盔,英姿凛凛。若在之前,他必亲策骏马,驰骋而行,重温豪情。只是,碍于临行前国师一句话,一身战甲装备,却也只能委身在这软榻之中,掀帘眺望了。
放下车帘,想起那一句:“陛下乃真龙天子,真龙之气此刻正盛,还请陛下委身车内,免得寒玉冰棺之内三灵灵体大伤,有负圣德!”他摇头失笑,他从来不信这些怪力鬼神之说,会听从国师坐进马车之内,也无非是死者为大,且作宁可信其有吧。
抬眼面向对座一脸郁卒的穆浩亓,黑眸飞快闪过一抹似慨似叹的无奈。
曾几何时,连一向大而化之的傻大个也会有如此神伤的表情?心中一记如风般轻淡的浅息,情哪!未识情滋味之前,可以张狂睥睨世间的痴男怨女,对他们的痴狂嗤之以鼻。识得情滋味之后,方能体会那种蚀骨的无奈与牵挂。
姆指上的玉板指转了又转,龙君御终是没有开口打破穆浩亓的迷思。长指复又微微掀起车帘,望向窗外的芳草萋萋。
原来已出了官道了!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前行,这个速度倒是比他原先预料的快了些许。登城台,点三军,号起行,虽花去了一定的时间,但照这个脚程,他想在天黑前应该能到达“明则湖”一带。
一声号叫传来,正是穆浩亓暴躁地发出的。放下车帘,龙君御眼带笑意回头,促狭地道:“终于打算不跟自儿过不去了?”
又是一声惊天地的号叫声。“怀哥,你说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这一会儿一个样,都弄得我看不明白了!”
“小俩口闹别扭了?”
习惯性地要捣头,等把手抬高了才记起现下他也是穿了战甲戴了头盔的,于是作罢。一双浓眉再度拢成一个大大的“川”字,有些憋屈地闷声答道:“没有。”他倒是希望那个婆娘跟他吵呀,无缘无故就冷着张脸,啥意思呀?她以前那股泼辣劲哪儿去了,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呢?
龙君御挑高一眉,等他说下去。
“我就不明白了,那婆娘怎么成亲过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子不是对她……那个更体贴了吗?”后面几个字,声若细蚊,他红着脸,说得极不自在。
黑眸闪过一抹幽光,龙君御心中已有计较。想来他们大婚那晚,识出穆浩城的笛音的,不只官印天。
“那个……怀哥,你说,这、这女人的心思怎么那么难猜?老子真的让她整死了!”气极之处,又是一声惊天地的号叫声。
“……闭嘴。”剑眉不觉微蹙,为着穆浩亓打雷般的大嗓门,却又不觉想起睿儿捂着耳朵抗议时的可爱模样,心口被一种难言的温柔涨得满满的,薄唇无法自抑地轻扬。然后,她含笑轻凝的模样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劈入脑中,蓦地凝了嘴边那抹未扬开的笑。
心口像打翻了五味,酸甜苦辣涩掺在一起。掌间好似还留有那一握青丝的余温,身体还清晰地记忆着今晨彼此肌肤相亲的美好。然,盯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化作一抹苦笑:分别不过近六个时辰,相距不过二十余里,相思却已噬骨。
“唉……”一声近乎号叫般的叹息之声自穆浩亓口里溢出,因为忌惮方才龙君御警告般的眼神后,硬是降低了音量,半闷着声拉得又缓又长。
龙君御好笑又好气地觑着他苦兮兮的表情,扬唇说道:“百世苦修只得人间一执手,既然已执了手,只要记得莫要轻易放手就是了,何苦在这哀春伤秋呢?”
穆浩亓瞪大了眼,没有想过一切原来这么简单而已,只在于牵与放的抉择而已。但……搓搓下巴,好像还真是如此,想想……无论钟婆娘怎么样,他还真放不了手!
“嗯!”他咧着嘴重重地点了下头,脸上的郁卒瞬间消逝无踪。“我明白了,谢谢怀哥!”
龙君御淡笑而不语,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他绕了大半圈才领悟出来,想起之前的自己,既放不开她的手,偏又无法释怀过往地抗拒着,让自己在爱恨交织中沉浮,痛苦不堪,确是傻气得可以。但愿亓真能不必重蹈他的覆辙!
张唇咬断手中的线,琅依弯唇一笑,终于完成了。怔怔盯着手中的布娃娃半晌,蓦地搂进怀里,将脸贴在娃娃脸上。
昨晚他问她画这画像要做什么?那时她告诉他是:秘密。
真的是秘密呢!美眸漾出一抹慧黠而又近乎调皮的光芒。
半人高的布娃娃,穿着一如他平日最爱穿的绣银龙白色便服,底下塞了满满的棉团,以她头上乌丝植缝而成的发,扣着如他一般的金针盘,浅黄色的软布,绣出属于他的眉眼。纤手轻抚着布娃娃的脸,俨然与那张画像相差无几,一针一线全是以那张画像为底样绣成的。也许是她的画神韵抓得好,也许是她的绣功真的了得,乍一看,竟有些逼真。
“你也很温暖……”重新搂紧了布娃娃,她轻声说道。“有了你,再也用不着那些袍子了呢。”她的语调是轻快的,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太过呆板空洞,嗓音也是干得发涩。
“是呢,真的不用那些袍子了呢,可以不用的!”想起那件被沐谨桦撕破,又被她缝补好的旧袍子,眼前似乎出现了他满是心疼满是不舍地对她说:“将这袍子收起吧,朕希望从今往后再也不需要了……让你环袍而睡,是朕的罪!”
他说是他的罪呢,“傻瓜!”她笑斥,脸上空洞呆板的表情因回忆而显得生动了些,唇边的笑显得异常温柔。
可她又怎舍得让他有负罪之感呢?
“皇儿,母后真聪明不是?你父皇回来时若再觉得有负罪感,母后可不依!”因为那件袍子她是真的收得严实了。
抚着微凸的小腹,她抱着布娃娃起了身,转往窗边,发现天气渐渐暗了下来,眼神变得迷离,“原来……我竟坐了一整天哪。”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军队可扎营了?还是在赶程?他的身体吃得消吗?发现她给他的惊喜了么?
“明月上高楼 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