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袍人将手中的玉随手丢给了看门的男子,那人神色凝重,像是捧着绝世珍宝一般仔细护着,他恭谨的对那长袍人说道:“请您随我到客厅稍等片刻。”
看门的男子便领着长袍人向客厅走去,长袍人入坐之后,便有丫鬟奉上茶和点心。
穆棱此刻正在书房教训穆豪岳,斥责的声音传过门窗。
“老爷,老爷。”那男子手捧着玉跌跌撞撞的跑进书房,连一点礼规都顾不上了。
穆豪岳跪在地上回头看着那人,穆棱道:“何事如此慌张,不成体统!”
那男子才觉行为夸张,便恭恭敬敬的站着,他弯腰双手将手中的玉呈给穆棱。
穆棱只看了一眼便伸手将玉紧紧握在手中问道:“人到了吗?”
这玉穆棱是不会认错的,因为这玉是穆兆麟的贴身信物,世间唯有这一块,而这玉已经在三年前被穆兆麟连同信一起寄了出去。
那男子回道:“在的,我怕人走了,便将他留了下来。现在在客厅呢。”
穆棱此刻也顾不上穆豪岳了,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房间。
“管家知道了吗?”穆棱边走边问。
那看门的男子回复道:“已经告知赵管家了。”
穆棱点了点头后将玉又递给那看门的仆人,又吩咐道:“将玉拿给老管家,让他呈给老太爷去辨识。”
男子点头接过玉。
来到客厅,穆棱见一披着墨色长袍的人正立在窗边,修长挺直的身体散发出高贵且不可侵犯的气质,可惜的是由于帽子的遮掩他看不见那人的脸。
穆棱走到那人身后恭手称了声“先生。”
长袍人转身面对着穆棱点了点头,转身又看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翠竹,从林中传来声声鸟叫。
穆棱道:“不知先生远道而来,实在有失远迎,我已叫人准备酒席,请先生稍等片刻。”
那人并不理睬穆棱,轻风起,长袍人伸出手夹住一片带黄的竹叶,穆棱见到那手竟如玉一般,显然是一个年轻人,
随后那人看着手中的叶子口中自言道:“要没时间了。”
声音低沉清脆。
穆棱不解道:“先生可还是有别的事还未处理?若在下能为先生助力,绝不敢推迟……”
穆棱话未说完,那人转身向门外走去,待穆棱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门外,穆棱以为他要走了,忙跟上去。
“先生请留步!”穆棱在身后说道。
谁知那人并不是要出府,只见他向右而行,穿过亭栏,竟直直往穆兆麟房间的方向走去,他行动自如,目标明确,仿佛对这穆府十分熟悉。
穆棱紧跟其后,路上遇见老管家立在路中间,他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迎接。
老管家对着穆棱点了点头,穆棱会意便不再有意拦着。
老管家随后对长袍人道:“先生跟我来吧。”
走过屏风,来到床前,头发花白的穆兆麟直直的坐在床上。
他睁着眼睛,生怕错过什么,哪怕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他的眼睛随着渐进的脚步声而睁大,老管家立在屏风之后,长袍人走进了里间。
穆兆麟看着那人一步,两步渐渐向他走来,虽隔着衣物却也不难看出向他走来的人是个青年人。
穆兆麟想起来,在床上挣扎着,但也只是坐得高了些。
那人坐在穆兆麟床前,伸手掀开衣帽。
眼前的男子有着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双唇,清晰的眼眸,高挺的鼻梁,青黑的头发。穆兆麟缓缓的伸出手,他想要去碰碰那张记忆中的脸,时间将这个男子遗忘了。
穆兆麟的手在即将触碰到那张脸时却放下了。
穆兆麟似乎很累,他闭了一眼,叹了口气,他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发出声音:“十三。”
林十三眼眸清澈,他对上穆兆麟的眼睛,却不答复他。
穆兆麟轻声道:“你果然还是没变啊。”
林十三沉默的听着。
穆兆麟:“还记得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穆兆麟笑了笑,又说道:“背经书,学算数,扎马步练功,你总是逼我去坐我不喜欢的事情。”
穆兆麟自说自笑着,不时咳嗽几声。
林十三像个孩子一般安静的听着。
穆兆麟突然伸手抓住了林十三的手,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死死盯着林十三,林十三也并不闪躲,任由他抓着。
“对不起,先生。”穆兆麟对上林十三的眼睛。
穆兆麟道:“当林家祠堂的那把火,是我放的。”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向林十三忏悔,但发出的声音也只是低沉沙哑的。
穆兆麟至今都无法忘记那个场景,一把大火烧掉了林家祠堂里的所有牌位,林十三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祠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自己手刻了数百个无字牌位,即使手指磨破了也不曾放下刻刀。
林十三没有亲人,穆兆麟认识他的时候就没有了。
那时的穆兆麟觉得林十三像一个傻子一样的去守着那些没有灵魂和情感的破木块。
年轻气盛的穆兆麟恨林十三,恨林十三的独断专行,恨林十三的不可一世,最终他把他的恨化成了一把火,烧掉了林十三所守护的祠堂。
林十三拨开穆兆麟的手,说道:“我知道。”
“我知道”这三个字像针一般狠狠的扎了穆兆麟一下,他不笑了,他震惊的看着林十三,心中思绪万千,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原来什么都不是。
穆兆麟大笑,又不住的咳嗽,枯老的白发凌乱不已,整个人尽显沧桑感。
“往事随风,不必深究。”林十三静静的看着穆兆麟又说道。
穆兆麟忍住咳嗽,眼里闪着泪光,“我悔了六十多年,不敢面对你。”
“咳,咳咳……”穆兆麟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十三啊,我死了,你能找得到我吗?”穆兆麟又一次抓住林十三的手。
“我死了,也不要被小鬼捉去,让,让我守在你身边吧。”穆兆麟几乎是在恳求着林十三。
“我走了,所有人都走了,你难道不孤单吗?”穆兆麟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用力抓住林十三的手。
林十三任由穆兆麟死死抓住自己的手,眼神中闪过几丝异样的情绪。
穆兆麟开始胡说:“十三,我不想,不想死,你也别赶我走。”
“不会的,你若愿意,我就将你的灵魂化为清风,从此随心,干干净净。”
穆兆麟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穆兆麟不说话了,抓着林十三的手也放开了。
他死了,安安静静的死了。
林十三不畏惧死亡,但也同普通人一般无法拒绝死亡所带来的悲痛。他从腰间缓缓拿出一支玉笛,放置唇边。
凄怨的笛音透过屏风,穿过窗户,林中的鸟开始躁动,它们发出奇怪的叫声,最后群起而飞盘旋在穆府之上,没有人见过这般奇异的事件,便都驻足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