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暗的角落时不时跑过一只成人脚掌大的老鼠,不知何处渗出的水顺着墙壁缓缓流下,流入肮脏不堪的地上。
那是宰相府地牢。
地牢中央一女子手腕上被扣着铁链,高高吊起,一袭白衣早已看不出形状,女子垂着头,一头墨发遮住了苍白的脸。
倏然,女子抬头看向前方,看清来人后眼底又瞬间恢复了死寂空洞,就好像那期待和希翼从未出现过。
“你就是双生。”念安妆容精致,一颦一步皆是风华,浑身上下透着从骨子里来的矜贵。
双生垂着头,不理会念安。
“本夫人知道你,屿昭以前很喜欢你。”念安开门见山,毫不避讳地说到。
双生闻此,不禁收了收手指,可惜吊了一晚上,双臂早已无力,仅有指尖颤了颤。
“可我希望你知道,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屿昭他不爱你。”
“闭嘴。”双生抬起头,眸光冷冷,紧紧盯着萧念安。
念安莞尔一笑,“屿昭要是爱你就不会将你献给皇上,就不会装作不认识你,更不会娶我。”说完,念安顿了顿,一双眸子含着笑与双生对视着。
“双生,屿昭爱的人,是我,是我天纪公主萧念安。”
“不是你这个……这只妖。”
“胡说,闭嘴!你闭嘴!”不知哪来的力气,双生挣扎地铁链哗哗作响,在死寂的地牢内不断传出回声,凄惨骇人。
“夫人,快回去吧,待久了大人该心疼了。”清怡一遍说着,一遍将一件雪白的披肩披在了念安身上。
双生看着念安,念安眉眼精致,其中尽是温柔的笑意,婷婷而立,与这阴暗肮脏的地方格格不入。
双生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愿意承认,只是垂下了眼眸,收起了满眼的落寞。
小书生不爱她,小书生爱的是眼前这个风华无双,美颜高贵的云翼公主。
喜欢不是爱啊,他从没爱过她。
她将心动和欢喜当做了爱,她以为小书生是爱她的,不然怎么会对着她笑,宠着她,护着她,把她当做世间至宝?原来,那只是喜欢。
对一株花单纯的喜欢。
不掺杂丝毫情爱。
念安一瞬不瞬地看着双生的表情,眼底渐渐涌上一抹兴味,浅淡至极。
地牢外洋溢着温暖明媚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浅浅淡淡的花香,一两只翩飞的蝶在空中打闹着,在地上留下一小抹光影。
念安出了地牢直直来到了后院,看似闲庭漫步一般,转身在一座假山后消失了踪迹。
……
宣政殿。
听着大臣们屡屡不绝的上奏,夙枫揉了揉眉心,视线再一次落到了角落的那盆花上。
花盆摆在角落里,照不到一丝光,可偏花朵生得纯白,印照着那阴暗角落都明亮了不少。
好像有点焉了。
站在最前端的宰相看出来夙枫的出神,顺着夙枫视线看去。
那花?
屿昭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可心里那抹奇怪的感觉却怎么也散不去。
就像那个女妖给他的感觉一样。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大臣陆陆续续地出了宣政殿,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夙枫与刘成二人。
刘成自是注意到了夙枫的出神,开口道:“老奴看皇上很喜欢那株双生花,宰相大人这次可真是有心了。”
夙枫挑了挑眉,眼带笑意地看向了花“那可不是一株普通的双生花,宰相确实有心了。”
说起宰相,屿昭下朝后直接回了宰相府,一进府就看见了坐在堂前等候的念安。
“夫君这一上午幸苦了,念安可算见到夫君了。”念安面上挂着动人的微笑,一举一动优雅又不失俏皮。
“让夫人久等了。”屿昭快速走去,扶着念安的手坐下。
“夫人昨夜操劳,应多多休息才是。”屿昭说着又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念安。
念安接过,小脸一红,嗔怪地瞪了屿昭一眼,伸手接过茶杯,“多谢夫君。”
谁都会喜欢跟心仪的人过着这相敬如宾的日子吧。
“夫君打算如何处置那地牢里关的花妖?”念安抿了一口茶水,似不在意地开口问道。
屿昭看了念安一眼,想了想,“那女妖并未作乱,许是认错人了吧,过两天就放了吧。”
念安端茶水的手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
“夫君真是心善,念安得夫君如此,真是三生有幸。”
说着念安垂了垂眼眸,掩去了一些压抑不住的情绪。
屿昭对着念安笑了笑,笑容温柔美好,让人想将之收藏,藏在心底,刻入骨间。
念安心头一酸,顾屿昭的感情浓烈温润,似温水又似烈酒,让人毫无抵抗之力,甘愿沦陷,嗜之成瘾。
可终究不是她萧念安的,终究……是偷来的。
……
大雨下得措不及防,淋漓透彻,冲刷着万物。
雨水混着泥土汩汩地流着,自山上一直流到山下,带了些细碎的草叶和花瓣。
一男子撑着油纸伞,鞋靴上尽是泥泞,淡青色长衫上也占了不少,在底部开了一朵又一朵泥花。
整个背部的衣衫被雨水打湿地彻底,青丝披散在背部,末端还蓄着雨水,时不时滴下一颗豆大的水珠,还未落地就沁入青衫中。
男子神情温暖柔和,桃花眼微微垂着,漆黑的眼眸中映出一朵洁白的花影。
他在给花,挡雨。
“雨这么大,你这朵花又生得娇贵,淋坏了可该怎么办。”
“我倒想把你带回家去,可是你们这种身在山间的花应是不习惯的……”
男子对着花自言自语,声音柔和,竟是比山间的清泉更玲玲动听。
不知是风还是雨的缘故,花朵抖了抖,清冷沁人的香味顿时弥漫开来,以强硬霸道的方式钻入了人的鼻间。
“你这人真是蠢,本花是花妖,何至于一场雨都受不住?你给我撑了伞我还要还你恩情,真是麻烦。”
“你若不来我早就去躲雨了,何必站在这泥泞之中,裙子都脏了。”
双生心里暗暗嫌弃着,一面却又以灵力化香驱了男子周身的寒气。
一花一人就这样站在大雨滂沱之中,油纸伞将花护了个周全,花香将男子裹了个透彻。
一山一雨,一花一人,你不远去,我不散去。
双生被泪水撑开了眼,回过神来时整个地牢内皆是花香。
清冷淡雅的花香驱散了牢里潮湿的朽味,使得阴冷的地牢平添了几分美好。
双生白皙分明的指尖几乎已陷入肉中,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钝痛,不至于失了神志。
为何你要对一株花那般好?
但凡你无情一些我也不至于这般。
像只贪欢的蝼蚁,卑微地等待着你的救赎。
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不厌其烦地告诉自己你是有一点爱我的。
……
像什么都好了,就是不像你万般呵护的那株花。
双生无声地笑了笑。
一缕细细的白烟在双生眉间萦绕着,在双生无力地勾起唇角时迅速没入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