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双目之中透出两束精光，咧开大嘴道：“陆公子是我店贵客，常来照顾生意，要不是陆公子，我这店怕是早就关门大吉了，因此，在下时刻不忘陆公子大恩，来来来，陆公子，坐下喝杯茶。”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七琅道：“坐哪儿？”
赵无极从柜台后钻进一扇门里，片刻后拿出一副茶具，外带一个小马扎。满脸堆笑道：“不知陆公子喝什么茶？”
陆七琅大大咧咧坐下，他对茶道一无所知，见赵无极娴熟的摆弄那几副杯盏，也不能露怯，随口道：“有普洱吗？”
赵无极给陆七琅倒了绿茶，见他并没反应，嘿嘿一笑问道：“不知陆公子今日来此，是要买什么书吗？实不相瞒，这几日生意不好，店里正在搞活动，老顾客购书，是可以抽奖打折的。”说罢从怀中掏出几张打折券递给陆七琅。
陆七琅伸手将打折券夺了过来，装进自己口袋，这才正色道：“在下这次来，不是要买书，而是要退书。”
赵无极“哦”了一声，面上现出狐疑之色，道：“陆公子此话怎讲？”
陆七琅道：“赵老板不必装糊涂，这才几日前的事，赵老板难道便忘了？”
赵无极大脑袋摇起来带风，卟愣卟愣直响：“陆公子这是哪里话？鄙人自打出生以来，什么都装过，却唯独不曾装过糊涂，小时候我娘带我算过命，算命先生一见了我就说，这孩子一辈子都装不得糊涂，一旦装了糊涂，那就离死不远了。陆公子你看，我像那种不惜命的人吗？”
陆七琅打量赵无极片刻道：“不像，不过，赵老板说自己什么都装过，我不信。”
赵无极道：“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陆七琅“啪啪啪”击掌三下，由衷赞道：“赵老板果然是不会装糊涂的明白人。”
赵无极抱拳拱手道：“陆公子过奖。”
陆七琅喝口茶，从怀中掏出那本《绛尤十八掌》道：“不知赵老板还记不不记得这本《降龙十八掌》？”
赵无极伸手要过书来，随意翻看两眼道：“记得记得，这正是三月十五日，陆公子在集市上从我这里买走的那本武功秘笈。”沉吟片刻，小心的道：“莫非陆公子要退的便是这本书？”
陆七琅道：“不知在赵老板这里......退不退的了？”
赵无极眉头一皱，片刻舒展开来，笑道：“按理说，陆公子作为本店贵客，退书这等小事，理所当然的该给你办了，但敝店规矩，所有商品一旦售出，概不退换，还请陆公子原谅则个。毕竟规矩就是规矩，倘若因为陆公子坏了规矩，那以后事端一开，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陆七琅深吸口气道：“按赵老板的意思，这道理是讲不通了？”
赵无极双手一摊，一脸难色道：“陆公子见谅，本店小本生意，实在经不起折腾，万一有歹人像陆公子一般，买书回去，看完又再拿来退换，那我岂不是要赔的内裤都没了。”
陆七琅听出他话中嘲讽之意，却也不往心里去，只是道：“你本来也不穿内裤，赔光了又有什么关系？”
赵无极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正色道：“陆公子，咱们都是场面上人，说话时还请多少留点面子。鄙人虽然的确不穿内裤，但若是全都赔光了，也依旧会很肉疼！”
陆七琅沉默了，江湖之中，人命事小，脸面事大。
相传数十年前，一代豪客楚天雕曾在杭州城外卞水河畔的一叶孤舟之中，与一貌美女子秉烛夜游了整个晚上。
若是故事到此结束，顶多也就是个英雄出入风月场所的花边新闻，不过丰富一下寻常百姓之家餐桌上的谈资罢了。
谁料第二天风云突变，江湖上有小道消息传出，说一代豪客楚天雕鸟小无用。
这消息初时还犹抱琵琶，遮遮掩掩，不料才过数日，便飞速传播开来。
此消息一出，震惊了整个武林。
楚天雕纵横江湖数十载，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他一怒之下，仗剑横扫了卞水河畔的一众龟公鸡婆，并忍痛割了那晚侍睡女子的咽喉。
但悠悠众口，岂是他这般作为便可消弭的了的？
反倒有人笑他欲盖弥彰。
楚天雕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通过武林盟公告天下：他楚天雕将于某年某月某日于京师皇城的屋顶之上，自证清白，望天下人都来围观。
据说那时已是冬月，武林盟本以为人们大多会躲在被窝里冬眠，或者享受鱼水之欢，来者必不能众。
谁料天下众生被莺莺燕燕的花边以及妖艳贱货的流言折磨日久，突然袭来的这一股清流，涤荡了他们久已麻木的灵魂，让人们重新找到了在夕阳下奔跑的初心。
因此，天下人无不振奋鼓舞、涕泗横流。
于是楚天雕自证清白当日，皇城外乌压压挤满了围观群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每个人对楚大侠的“鸟”都有各自的说法。
午时三刻，楚天雕光着身子站到了皇城屋顶，他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接受着万人审视的目光，竟不由得豪情万丈。
楚天雕心中毫无畏惧，他相信，自此以后，所谓“鸟小无用”的说法将彻底灰飞烟灭，多日来萎缩的阳刚必将光芒四射。
但是他没有料到，众生的目光都是短浅的。
他站在皇城屋顶，离众生太远，众生目力不及，看不到他的鸟。
即使有眼力好的，勉强看到，因为隔得远，到眼中也还是小。
围观的人来了又走，聚了又散。
楚大侠不吃不喝在皇城屋顶站了三天三夜，最终冻饿而死。
据说事后有人指责楚天雕，理由是为了围观他的自证清白，害他们连着三天都没能看到皇城外“午门斩首示众”的大场面。
一代武林大豪由此而殁，至于鸟大鸟小的问题，也随之远去，徒留一段传奇让人唏嘘感叹。
陆七琅觉得为了五个铜子，让赵老板丢了面子，从效益上来看，并不十分经济实惠。
赵无极见陆七琅良久不言，有些纳闷，于是好奇问道：“不知陆公子因何要退这本书？”
陆七琅道：“因为这本书一点用也没有。”
赵无极狡黠一笑道：“陆公子，恕在下直言，我这里卖的书，本来就一本有用的都没有，所以，你也无需后悔难过。”
此时那书生插话道：“是的，赵老板的确说过，他卖的都是没用的书，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陆七琅先是回答了赵无极：“我没有难过。”而后转身对那书生道：“你这个死跑龙套的话太多了，你若是再说话，我保证你绝活不过这本书的后两章。”
那书生站起来不服气道：“你怎么保证我活不过后两章？莫非你这本书又要太监了？”
陆七琅一跃而起，差点打翻了赵无极的茶海，身形一晃，已到了那书生面前，伸手一把抓住他衣服前襟，似笑非笑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书生一阵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想干什么？就不怕我喊吗？”
陆七琅凝眉瞪眼道：“你喊喊试试！”
书生眼珠一转，见一众同道早已跑的跑，躲的躲，只剩一个赵无极站在旁边，危急之中，哪还顾得许多，求救道：“赵老板，快来救我，这小子要杀人了。”
赵无极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股神秘莫测：“公子不用怕，他不会杀你的，不过他不杀你，有人却会杀你。”
“谁要杀我？”书生面色更加惊慌。
赵无极右手食指竖起，挡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不过因为嘴巴太大，挡得不太严实，一口吐沫便喷到了书生脸上，他说：“你听，杀你的人马上就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