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剑客见陆七琅只顾低头走路,也不再开口相询,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解释之词涌到了嘴边,突然之间无处倾倒,便全都堵在了口中,又咽回了肚里。
这万语千言不仅没了用武之地,反倒把自己憋闷的够呛,因此不由升起一股无名业火,心中暗骂道:
“你他妈倒是再问我一句啊,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出口呢,你不知道吗?“
“你不问,我如何回答?难道让我上赶着告诉你?!做梦!”
“我一剑封喉盲剑客,在江湖之中多少还有些薄名,不要脸面的吗?”
.......
他强自忍了一会儿,心中不断有个声音在回响:“你问我啊,你倒是问我啊。”
然而最终他也没能心想事成......
盲剑客面上现出一种便秘之色,最后实在忍不住,忽然咧嘴一笑道:“其实也不是毫无关联。”
陆七琅不知道盲剑客在这一瞬间到底经历了怎样艰难的心路历程,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其实,他对盲剑客二人此次出游的行程以及目的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山路之上,实在无聊,又一时好奇,便随口问问罢了。
如今见盲剑客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样子,又无奈,又有些好笑,便漫不经心道:“不知这关联到底有多大?”
盲剑客本意也是逗个闷子,见陆七琅可有可无、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好再装神弄鬼。索性直言道:
“梦遗方丈出走之后,无相师父历经千辛万苦,熬过了终极之战,终于当上了方丈,也算是消除了寺中的内部危机,但外部问题依然没有得以解决。”
陆七琅不解道:“什么外部问题?”
盲剑客见陆七琅又被带上道来,心中窃喜,面上却依旧故作镇定道:
“问题就是,梦遗方丈堕入红尘一事,对天龙寺的影响,其实从来也没真正被消除。所以,这些年来,寺里的日子也是越来越不好过。你想,佛门清修之所,竟出了桃色丑闻,更可怕的是,这事件的始作俑者竟是一寺之主,敢问从今往后,谁还会来寺中烧香拜佛,施舍香火?”
陆七琅回想自己被逐出师门之前的日子,确实过得艰辛无比,时常要忍饥挨饿。
到他被逐出师门那一年,天灾叠加,更是惨不忍睹。
若不是他冒险将第一任住持的禅杖挖出来卖掉,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但一根禅杖,又能撑持多久?
偌大的一个天龙寺,每天人吃马喂,只有出项,没有进项,其结果只能是愈加的捉襟见肘。
想到此处,陆七琅不由叹道:“怪不得如今你们竟要靠吃驴粪蛋儿馅的饺子过活了,梦遗方丈也真是作孽!”
一只耳这时也从乖娃娃的角色扮演中脱离出来,跟着感叹一声,道:
“要是光吃驴粪蛋儿馅的饺子也就罢了,撑死把馅扔了,把皮儿吃掉。”
“可恨的是那饺子皮儿居然是用芦苇叶子做的。”
陆七琅听完不禁牙齿发酸,忙吸了口凉气,嘬了嘬牙花道:“芦苇叶子当皮儿?那吃着不扎嘴吗?”
一只耳道:“怎么不扎嘴了,好多师兄弟都因为吃这饺子,最后留下了口吃的残疾。”
陆七琅不得不为这些师兄弟们扼腕叹息一阵。
一只耳的怨言还没抒发完全,只听他继续道:“而且那叶子又干又硬,还是黄色的,吃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从远处看就像一群人抢屎吃一样。
盲剑客干咳一声道:“本来就是吃屎,还穷讲究什么?”
一只耳明显不太认同盲剑客的这种说法,他觉得盲剑客一点苦中作乐的豁达精神都没有,从他这番言论中提取出来的意思大概是: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就这样吧。
然而,一只耳却有自己非比寻常的见解,这见解体现出了他的高度智慧和叛逆之魂,总结起来,其精髓就是:反正已经这样了,何不那样一下?
所以他埋怨道:“既然已经到了吃屎的地步,何不把屎包的好看一点?至少....”
陆七琅诧异:屎再怎么加工,不都是屎吗,所以郑重问道;“至少什么?”
一只耳道:“至少要用荷叶包吧?”
.....
陆七琅发觉三人间的话题似乎不知不觉中剑走了偏锋,需要把话题扶到正路上来,于是道:“寺中既已清苦至此,二位师兄莫非是到四方化缘去了?”
一只耳道:“当然不是。”说话间面上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陆七琅看不懂一只耳的得意之处,便将目光转向盲剑客。后来发现对一个瞎子使眼色,明显是表错情,只好笑了笑掩饰掉自己的尴尬。
盲剑客却心有灵犀般,悟出了陆七琅的疑惑,解释道:“我们此次外出,不仅是化缘那么简单,还带了方丈的重要嘱托。”
陆七琅道;“还请五师兄不吝赐教。无相方丈到底交给你们什么重要任务去做?”
盲剑客突然压低声音道:“师父还是有大智慧的,他觉得众僧若是再如此混迹下去,天龙寺迟早得黄了摊子。到时大家都没了安身立命之所,便只好各奔东西,死走逃亡,各安天命。”
他“哎”的一声谈了口气,继续道,“师父他老人家慈悲为怀,自然不愿见到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所以便让我和六师弟到各地游历,去找一些挣钱门路,以解燃眉之急。”
陆七琅追问一句:“不知二位师兄可找到了?”
盲剑客和一只耳低头嘀咕了几句,最后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这才抬头,面向陆七琅郑重回答道:“没有。”
“那你们还敢回来,不怕师父他来人家一怒之下,把你们拆了垫床角吗?据说师父这几年晚上没事竟摇床,几只床脚都快让他给摇瘸了。”陆七琅说完,忽然心有所悟,道,“你们怕是已经找到了,只是不告诉我吧?”
一只耳不屑道:“我们没有必要撒谎的,这几个月,我们遍访各地的赌坊、酒肆、勾栏之所,都没找到合适的路子。”说罢摇摇头,叹息道,“这年头,不仅和尚不好当,连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了。”
陆七琅心道,这几个地方不过是你们寻欢作乐的场所罢了,能找到赚钱的路子才怪。
其实这是他江湖经验不足才产生的误判。
自古以来,这三个场所都是各种消息和秘密的集散地。
你可能无法从一派掌门口中获悉江湖上的最新动态....
却可以在任意一家赌坊之中,拿到武林高手排名的最全榜单。这榜单绝不会遗漏任何一人,更不会高估和低估任何一人....
你可能无法从当朝宰相口中得知皇帝老爷每天都批阅了哪些奏折....
却可以在勾栏之所探听到皇帝老爷站着的时候,是习惯把他的小兄弟放在左边还是右边这样的绝顶机密。
你若是想,更可以在随意一处酒肆之中,一边喝酒,一边听各色江湖奇谈、以及各种风流韵事.....
这些,陆七琅当下还不懂,他懂的是:看破不说破乃是江湖规矩,需要遵守。
“所以呢?”陆七琅问。
“所以,我们只打听到了一个秘密。”盲剑客道,“一个可以赚钱的秘密。”
陆七琅严肃了面容道:“不知道这秘密可不可以跟兄弟分享,正所谓众乐乐与独乐乐,孰乐?”
盲剑客点点头,道:“这个秘密就是,在这个小小的沙家堡之中,有人藏了一个秘密在里边。现在,江湖中人正从四面八方向沙家堡聚集。他们都想知道,这个被藏在沙家堡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这他妈不等于没说吗?”陆七琅听了这个秘密中套着秘密的秘密,有些哭笑不得。
“是的,不过这个秘密据说价值万金。”盲剑客若不是瞎了眼,可能双目之中便可射出一道精光。
正如旁边的一只耳一样....
“所以,你们指的挣钱的路子就是这个?”
盲剑客和一只耳同时点点头,异口同声且坚定无比的回答道:“是的。”
“谁这么冤大头,竟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秘密的秘密而花费万金?”陆七琅问道。
盲剑客和一只耳再次统一了步调,二人同时顿住,一副神思缥缈的样子,若有所思良久,才缓缓言道:“出万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扇门。”
陆七琅不明所以道:“什么门?”
盲剑客思绪仍旧无法从虚幻的迷茫中抽回,继续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轻声道:“桃林尽处,万物不生,桃花为扇,落地成门。桃花门!”
陆七琅并不知道什么桃花门、杏花村一类,看这二人入定般一动不动,也不知是被什么慑住。心说这二人不会是魔怔了吧?
他抬头看见不远的山道上,一个僧人正摆了摊子,似乎在卖什么东西,便伸出手来,向前一指,大声喝道:“二位师兄,赶紧醒醒,你们所说的赚钱路子,还不如那个假扮和尚的卖货摊主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