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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奥克本村的乡民

事情发生在六月的一个礼拜天早晨,一大群蜜蜂从奥克本教堂附近的一家乡村农舍的花园倾巢出动,逃跑了。蜂后首先在教堂墓地外面的一棵榆树上落了脚,一大群工蜂很快也接踵而至,纷纷落在了一根大树枝上。由于蜜蜂落脚的位置太高,养蜂的农舍居民够不到,他焦虑万分,生怕失去这群蜂,便采取了古老的策略,不断地敲打火钳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以此来吸引蜜蜂。可是每逢夏日,教堂都敞开门便于新鲜空气流通和温暖阳光的照射,于是敲击铁质火钳发出的刺耳声响在整个教堂里回荡,噪音着实令人难以忍受,正在教堂做礼拜的人们都皱起了眉头,教堂执事在牧师的示意下跑出来加以制止。虽说养蜂的农户百般不乐意住手,最终执事还是成功地阻止了他,噪音暂时停住了。但是,蜜蜂们好像是要报复养蜂人的错误行为似的,竟然放弃了在榆树上筑巢,成群飞进了教堂,占据了教堂屋顶的一处地方。

不久之后人们发现这群蜜蜂竟然选择在此处安家了,它们不但正在建筑蜂房,甚至开始在此产蜜了。这些蜜蜂对于精神紧张的人来说不啻于恐怖的灾难,会众们站起身来唱圣诗的时候,蜜蜂就在头顶上方嗡嗡乱飞,最终引发了一场喧闹,大家各自挥动手里的祈祷书、扇子和手绢乱拍、乱扇,试图驱赶蜜蜂。到了最后,会众们被迫离开座位,落荒而逃。时间证明,一切驱赶蜜蜂的努力全都宣告失败了,教区牧师只能在门廊里临时放了一个书桌,在外面主持礼拜仪式。来教堂做礼拜的会众则聚集在后院墓地,有人坐在椅子上,有人坐在石头墓碑上,甚至有人就在紫杉树荫下的草地上席地而坐。

赶上晾晒干草的温暖季节,这种露天举行的礼拜活动倒是颇为舒适宜人。草地上点缀着一丛一簇的鲜花,每块墓地周围都有些空地,里面的玫瑰花争相吐艳,这些花儿色彩各异、气味芬芳;燕子优雅地从人们头上掠过,不时还传来几声乌鸫的悦耳啼鸣。这些蜜蜂不但扰乱了洗礼仪式,甚至还导致几场婚礼被迫推迟。门廊里面有个凹进去的壁龛,冬天的时候女人们就把自己的木套鞋放在里面,以免沿着走廊走路时发出嗒嗒声。

奥克本村就建于距离蔡斯大约一英里左右的群山边缘地带,房舍沿着狭窄而陡峭的山谷两侧修建,建筑高低错落,不甚整齐;说真的,外围的农舍紧挨着公园的围墙。这里最令人动情、伤感的东西是一处废弃的风车,风车的翼板和支臂很早之前就不见了,不过木制的防护墙板还在,只是通体乌黑、完全腐烂了。风车有自己的守护神,人间的代表——不过,也如这风车一样只剩一副破败的残骸,这是古时的遗存了。风车的主人是老彼得,世上再难找出一张脸能像他那样饱经风霜摧残了。老彼得的一双眼睛颜色极浅,是淡淡的灰色,看上去惨淡无神。他身上穿着一件长罩衫,脏兮兮的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每天用马车从山丘上的矿坑里运燧石,无论是落雨还是飘雪,他总是走在马车边上,双手就放在衣服口袋里。

如果询问、探究一下农舍住户的家庭史,可以发现很多人祖上都曾经家境富裕——而且他们的生活也没有奢侈放纵或是违法犯罪,更没做什么特别愚蠢的交易,只是钱财就那么轻易地、糊里糊涂地花光了。当年风车新建的时候,彼得的祖辈还是村子里相当富裕的家庭。这家人从未做过任何让家族蒙羞的事情,他们也从未参与过任何投机活动,但是家族的财富却不明不白地渐渐地流失殆尽了,到了彼得这一辈就比一无所有的雇工家庭好不了多少了。看着他慢悠悠地走在装满燧石的马车边,身体略微前倾,双手插在口袋里;再回望一眼远处的风车磨坊,同样摇摇欲坠,早就没了房顶,狂风裹挟着雨水呼呼地往里猛灌,此情此景令人唏嘘不已。因为这栋老建筑所象征的希望和心满意足的生活都已经不复存在,就像曾经气派非凡的古老城堡,如今只有寒鸦肯在那些城垛上驻足了。这个家族也曾繁荣兴旺,但是日渐衰败,如今彻底沦落了。

很难想象人们到底是如何把迷失的牛群赶到待领处的畜栏去的,因为大门实在太过狭窄,不管是小公牛还是马都不愿被关进小隔间里。此处一面墙的墙顶都已经被掀掉,所在之处长了大丛茂盛的荨麻:牲畜待领处几乎是古老的村庄体系的最后一处遗存了,但如今也日渐颓败。

每一个小村子过去都曾有过可作典型的勇士——而且常常不止一位——这些人每逢节日庆典都要到附近的村庄拜访,在狂饮一番美酒之后,他们就开始在本地的拥护者面前吹嘘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人们迅速聚集到一起,这些人轮番登场演说,个个都像《荷马史诗》里的大英雄一样慷慨陈词、互相呵斥,接着就是长矛一挥,掀起一场混战。多年来,奥克本人和克里斯顿的小伙子始终争斗不休,结下了世仇。两个村庄身强力壮的雇工们只要碰面必然就要卷袖子抡拳头互殴,哪怕见面原本出于好意,最终也会演化成一场冲突。当然他们谁都看不上谁,可是战斗一结束双方还会用同样的杯子喝酒。假如有位历史学家能把这些(不流血的)战事记录下来,人们就能读到一些类似于发生在古希腊的小城之间的战争故事。毕竟古希腊的小城人口并不比如今一个村子的人口多上多少,而且它们与我们的古老村庄颇多相似之处。比如说他们同样感情简单,缺乏自我意识,同样具有强烈的乡土情仇等等;非但如此,奥克本和克里斯顿的男人们冲突的时候常常挺起宽大的胸膛彼此猛撞、砰砰作响,与古时无异。

希勒里说,他小时候当地几乎所有的农舍里都住着一位长寿的老人,每个人活得年头非常久。他给我一家一家地讲,把那些他所知道的活到八十岁以及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说了一个遍。到了后来,不知为何这些长寿老人好像都去世了,现在村子里也确实没有多少长寿的人了。

奥克本村的确是个非常小的村落,只零星地散落着十五到二十栋房子,距离洛基特广场不足半英里。欧沃保罗大路经过这个小村,路边有一家当地的小旅店,招牌上写着“太阳”二字,店里卖的啤酒口感相当好。附近的大多数农场主都时常光顾此处,当然倒不是单纯为了来喝杯啤酒,更多的是来聊聊天。附近村庄的居民或是欧沃保罗镇的人但凡经过此地,必然选择在这里歇脚。夜幕降临,啤酒桶哗哗出酒的时候,你可能会看到农场雇工们玩“卡盘”游戏,这个游戏是向一个类似托盘的空盒子里投掷一块立方的小铅块,盒子放到高脚桌上,里面标着特定的分区。小铅块很重,一旦落到某个位置就不会再向前移动。我不太了解这游戏的规则为何,不过倒是让我想起了上年纪的荷兰油漆工曾经讲过的十五子棋游戏。

小伙子阿伦这个游戏玩得很棒。他周日下午及平日的一个晚上在小旅店打零工,在地下酒窖帮着做些搬运酒桶之类的活儿。因为若是你情绪激昂、喜欢喧闹,就自然会喜爱时时敲打酒桶上的箍圈,整日在酒桶旁边忙碌,为那些高声大喊“再来一杯”的人送去一扎一扎的啤酒,他们要的通常都是浓啤酒。有时候雇工还会用叉子叉上一块奶酪,凑到烛火下烤。以前,可吃的东西没什么选择,口味也没这么精细的时候,雇工们吃的东西五花八门、相当怪异。在铁路通车之前,人们只能赶着牛群一路步行,路途自然也是格外遥远。在当时落后而艰苦的条件下,赶牛人是一切职业当中最辛苦的。夜幕降临后,他们先到田野里查看一番,确保牛群安然无恙,就到附近的旅店吃晚饭。有时候,赶牛人会叫一道特殊的美味作为晚餐后的甜点,他要的是饼干,块大而坚硬,像他的手掌那么宽,然后拿过牛油蜡烛,往饼干上滴一些融化的油脂,直到牛油铺满表面、最后渗入整块饼干。

那时,政府还没有取消对报纸征收印花税,路边的小旅店就充当了各地的信息中心。北方刚刚修建第一条铁路的时候,奥克本的村民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们一样,对铁路这项神奇的发明极为好奇,迫切地向每位路人打听火车的消息。可是谁都说不上火车到底什么样,最后终于有个人见过火车。这个人出生在本地,在外面当过几年兵后又回到了村里,他一直在加拿大服役,又经过利物浦市返回村里,因此得以见过那辆堪称时代奇迹的火车。晚上,大伙儿聚集在“太阳”旅店里,一群人围着他,都想知道蒸汽机头什么样子。虽然他尽力想要描绘一番火车机头的样子,却是白费力气:因为人们想要通过一种熟悉的东西来了解火车,而这位士兵所描述的是一种全新的东西,现实生活中无可比拟。最后,士兵灵机一动,说他唯一能说的就是,火车的蒸汽机头就像木质运货车的套轴。如今,对于非常熟悉铁路和火车的人来说,这个比喻可真是奇特。可是,当时人人都了解木质运货车,都见过或听过套轴,所以这样的比喻倒是颇为贴切。因为这位士兵想要表达的是蒸汽机就像装在车轮上的大桶或是煮开水的锅一样。

奥克本村一直保留着教区巡警、治安警官之类的机构,不是警察,也独立于警察局。虽说这种机构在很多乡村地区早就衰落、消亡了,可是在奥克本却一直保留到晚近时期。有一年,希勒里虽然百般不乐意,却仍被推举为治安法官。在他任职期间,吉卜赛人的两个部族在欧沃保罗路发生了一场斗殴。战况甚是惨烈,他们如猛虎般咆哮、吼叫,把美好的夏日变得阴森恐怖——女人们更是凶猛异常,相互大力撕扯头发。当时有个女人如同恶魔附体,竟然拔出剪刀,如同挥舞着一把短剑,硬生生地刺向了一位吉卜赛姐妹的头部。

现场一片骚乱,有人高声喊叫“治安警官哪去了?”信使们迅速赶往洛基特广场找治安警官,可是仓库、库房、打草场,到处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希勒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他听到第一声大喊时,就悄悄地溜走了,跑到切克皮斯(“棋盘上的棋子”)去照料牛群了,该地位于农场最外围的地方,距离洛基特广场足有一英里远。待到送信儿的人来到切克皮斯,希勒里当然已经爬到了山丘的高地上。这就是教区的治安警官——担任治安警官的农场主往往能躲就躲、能推就推,除非被迫接受该职位,否则谁也不会主动承担。

一位普通居民如何能够自愿跑到一位邻居的家中将其逮捕,而又不产生怨恨,引起是非呢?如果他按照职责去将人绳之以法,那就是滥用职权;若是他没有履行职责去抓人,就很有可能说明他同情犯法的人。至于那位被刺伤的吉卜赛女孩,人们后来再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她和别的吉卜赛人一样,“到处游荡”,最终不见了踪影。

有时候,酒精的烈性一旦冲上头,农场雇工就会忍不住重蹈冲动易怒的祖先的覆辙。然后,你可能会看到两个男人面对面地站在门廊里,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大杯子,另一只手却握紧拳头、胡乱挥舞。“非得揍你不可”“好啊,咱到外面比画比画,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其中一方非常清楚地知道,对方根本不敢在屋里动手,另一方自然也明白,无论他怎么挑衅,都不可能诱使对方接受挑战,出门应战。

随着榆树日渐枝叶繁茂,投在地上的阴影也越来越大,轮廓逐渐变得不那么分明了。六月初的一个夜晚,月光皎洁,当时我坐在直通欧沃保罗路的一处阶梯上,注意到了酗酒的雇工。当时,一群人刚刚从公路那边绕过来,我立刻就听见了喧闹声。当时有三位乡村妇女,每人手里挎着有一个篮子,还拿着几个包裹。她们显然是去欧沃保罗镇上购物了,因为当天是星期六。她们三人并排前行,前方距她们大约五码远的地方,还有一位同行的、身形魁梧的男人,怀里抱着一座大钟表。

这位雇工喝了很多啤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左右摇摆两步,才能朝前迈出去一步,身体几乎都站不稳。为了避免摔跤,为了保护怀里的钟表不被摔坏,他把钟表紧紧搂在怀里,努力稳住脚步,身体扭曲、形状奇特,抬脚前进的时候就像在走迷宫。这项任务太过艰巨,耗尽了他的耐心,结果他刚走到牧场围堤的台阶对面,就停住了脚步,把手里的钟表高高举过头顶,大喊一声“去他妈的钟表!”然后猛然用力,把钟表扔到三十英尺远的土堆上,人也随即扑倒在地。女人们呢,对此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激动或惊讶,只是默默地上前把他扶起来。这男人还不肯从地上爬起来,其中一位妇女评论说,“咱们的男人啊,都和钟表没区别——非得反着拧发条才走。”

后来我和洛基特太太提起这件事,她认为啤酒给那些乡下农舍里的女人们带来的麻烦真是数不胜数,难以想象。有位妇女不但要在农场大宅子里工作,还要努力把自己的农舍收拾好,而她的男人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干。他还强行把女人挣下的钱全都拿走,不管她把钱藏在哪儿,都会被丈夫翻出来。绝望之下,她就把银币丢到洗手池上方的水罐里,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乱七八糟地到处翻腾,结果却一无所获。因为男人从来不洗手,怎么也想不到去水罐里找钱。

洛基特太太还说,乡下农舍里的妇女去欧沃保罗镇逛街的时候,也常常令布店老板犯难。一位妇女,身边还有三两个同伴一唱一和,脑子一热进了商店,选了好几种做裙子的布料,拿在手里用粗糙的手指捻来捻去,老板看得心惊肉跳,担心布料受损。试了好几种之后,柜台上堆得满满的都是细布料,结果她全部推到一边,傲慢地评论道:“我可不喜欢这种软塌塌的料子,太薄了。难道你家就没有方格棉布卖吗?”这时,可怜的店老板马上拽下一大捆粗布放到柜台上,回答说:“在这呢,太太。这种布料绝对经久耐穿。”这布料也的确结实,可是他得到的回复却是“贵得离谱。”

即便到了最近这些年,时不时地会有初来农场主家做帮佣的年轻女仆拒绝吃新鲜的肉。她以前在家时,只吃过腌渍的咸肉,担心自己吃不惯鲜肉,还要经过再三劝说之后才肯吃一些。有一个乡下女孩,原来住在山区一处三面环山的“山沟底”,那里地处偏僻、路途遥远,只有孤零零的一栋农舍。人们发现从她从未给家里写过信,也没有尝试和父母联系过。她说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因为邮递员从来不往那儿去,他们写的信或别人写给他们的信都寄不出去,也收不到。“山沟底”这个短语本身就是重复——不管“山沟”还是“谷底”本身都用来形容狭窄的山谷或洼地。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孩子非常不幸,难得开心,因为石头随时都有可能砸到他们头上。这个女孩以前有过心上人,可是他是个“天天在山上唱歌的古尔特”,所以,离开他并不觉得遗憾。这句话翻译成标准英语,意思大致是“整天到处闲逛的大白痴”。

他们有时晚上的正餐就吃些莴苣布丁,根本从没想过吃新鲜的猪肉。大雪天,男人们把草绳缠在腿上当绑腿用,发现这东西在雪地里相当好用。有个可怜的姑娘总是阵发性惊厥,因为有一年晾晒干草的季节,有个愚蠢的家伙竟然恶作剧地把一条蛇缠在了她的脖子上。不过,虽然居住在遥远而偏僻的山沟里,那里的人并不无知,知道把牡蛎壳放在烧水壶里能防止水垢沉淀。

奥克本方言发音的规则好像总是把那些说得很快的音节刻意拉长,而把那些比较长的音节缩短。希勒里说,很多年前好像雇工们的发声有缺陷似的,有些词他们很难读出来。比如“水库”这个词,他们经常把“瑞泽洼”发成“特兹沃依”,总之就是没法把这个词的发音说正确。希勒里没能给我解释清楚当雇工们想描述一些不同寻常或很怪异的东西,却又找不到相应的词汇时所用的共同的词汇是什么。言语表达中总会有像“米基克”这样的词汇。不过,这个词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源自“野生动物展览”这个词,发音原为“米南哲瑞”一词。最初,那些在各地巡回展出的野生动物带给村民极大的震撼,所以但凡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都说成是“米南哲瑞”,再往后这个词就说白了,演变成所谓的“米基克”一词。

“他人的牛群你莫赶”是那些凡事慢悠悠、不着急忙慌的人最喜欢的一句谚语。“好像子弹出了膛”是一则意思相反的谚语,形容极度敏捷、灵活。“旮笨”用来形容一处令人不适、一无所有的公寓;但凡头上尖的器物挑动或触碰别的东西都用“阿克”,养牛人被奶牛的尖角“阿克了”,牛棚用草叉、耙子“阿克了”,诸如此类。动词“阿克”的搭配可谓无穷无尽,年轻的亚伦甚至有次折了一根水杨梅枝子,让我帮忙用它把晾晒干草时落在他眼睛里的一粒灰尘给“阿克”出来。形容一只苍鹭从河流中现身起飞的时候,就说“白尾鹫的情人被流水冲走了”。

乡下农舍的居民,有些人的确外表和内心一样天真无邪。老亚伦开着一家小商店,他和妻子平日里售卖一些小包装的茶叶、烟草、鞭绳之类的东西。有时候,他妻子正在称糖,老艾伦——哈哈,这个可恶的老骗子——就会走进来,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故意抖得沙沙作响,假称这是一张钞票,一边递给妻子,一边很严肃地大声在妻子耳边说道,“来,拿着这张钞票,把它收好,注意别把它和别的票子弄混了。一定要把它和五块钱的放一块,别放到十块钱的那一沓里。”

希勒里曾经给我看过一只靴子的后跟,当时刚让一位帮他修剪树篱的木匠和补鞋匠修补过。希勒里说,他敢打赌,整个欧洲从事科学研究的人,不管是用显微镜,还是进行光谱分析,就算把所有工具都用上,也不一定能说出这个新补的后跟是用什么皮子做的。我猜了半天,只好缴械投降了,原来这竟是咸猪肉做的皮子。人们发现一头始终“发育不良”的猪死在了在沟渠里。雇工们总是会为了一头死猪或一只死羊羔互相争夺。这次轮到了补鞋匠,他到手之后,就把猪肉切成几块,用盐腌制起来了。可是,每次他想去拿点腌好的咸猪肉吃,就发现咸肉又干又硬,他根本咬不动。这扇猪肉就在农舍里一挂好几个月,他既舍不得丢掉它,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因为就连狗都没法吃这个东西。最后,老头突然有个主意,用它做皮子补鞋用。就这样,差不多他的一半顾客四处游走的时候穿的鞋子上都带着这块咸肉补的后跟。

据我观察,如今的农舍居民使用的草药植物品种不多。他们有时会用直立委陵菜煮茶喝,农田的垄沟里长着不少这种开小黄花的植物。这种方形根茎的玄参属植物的叶子,被人们称为“篝灯”,有时候也用来抹在溃疡处治病。还有一种蓍草——当地称之为“亚罗”——当时据说也作为做软膏或药膏用。

不管是谁,很有可能在村子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从来没听说这一类事情,也想不到还会有如此奇特、如此无知而又不乏智慧的稀奇古怪之事,这些倒是为小村落的生活增添了趣味。因为有很多在洛基特广场的厨房进进出出的男性雇工和女性雇工,我有幸从洛基特太太和西塞莉那里了解到了这些情况。很多年前,洛基特广场雇佣的劳动力更多,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规模地使用机器:那时候一个打草场上竟然同时有二十四个女雇工,一列列排得像士兵一样,挥着手里的耙子把干草打成捆。西塞莉说“现在人们已经记不清了,以前她们总要从带刺的犬蔷薇枝条上掐一些花儿放口袋里带回去,用作预防风湿病用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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