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好久不见”。邹喻堂堂金丹修士,此时语气竟有些颤抖。
美妇人闻言,尖叫出声:“闭嘴,鱼儿是你能叫的”。
“鱼儿,你瘦了”。邹喻喉结微动,声音干涩。
妇人仅剩的耐心消磨殆尽,心中无限杀机,听闻昔日情郎喊自己小名,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妇人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鞭子,鞭长约一丈,蜷成一团,妇人手腕轻轻挥动,鞭子立即伸展开来,朝着邹喻当头而下。
陈元青扶着汉子站于二者中间,抬头见灵鞭抽尽灵气,当头而下,心里不知作何感想。到是汉子骂了一声娘。
鞭子最终并未抽下,原来邹喻祭出本命灵器量天尺,横于众人上方,挡住了妇人铺天盖地的一鞭。
此时邹喻仍有余力,对三人说道:“你们且退回庙内。”
妇人并未阻拦,陈元青扶着汉子往庙内走去,老柴默默跟在后方。
与邹喻擦肩而过时,汉子嘴唇微动,似是说些什么,邹喻不动声色,负于背后的手却微微一摇,汉子见此,嘴角一抽。
庙内四个狐妖姐姐身受重伤,庙外二位神仙无论谁胜谁负,暂时这里都是安全之地。
若邹喻得胜,皆大欢喜,若狐妖得胜,怕是庙内三人命不久矣,想必邹喻所言制造机会,即将来临。
待得三人进入庙内,邹喻再无顾忌,率先腾空而起道:“随我来”。鱼容瞥了一眼庙内,寒声道:“你等三人看顾好她们,可得一命,否则,死”,言罢直追邹喻而去。
风渐起,雨又至。
三人在庙门口坐下,仰头望天。
陈元青道:“方才邹先生离去之时,告知我二人,他引走狐妖后,我们可趁机而逃”。
冉宰当下叹息道:“狐妖魅惑人心,话不可信,不可将性命系于狐妖之身,其若良善,怎会为祸人间?绝不可坐以待毙,若邹喻落败,以狐妖修为,我等何处可逃?”
冉宰单手一指四个重伤昏迷的狐妖,又道:“不若抓一小狐,以此作为筹码”。
可儿躺在地上,方才就已醒来,奈何伤势过重,孱弱与凡人无异,生死捏于人手,五味俱陈,听得冉宰心怀不轨,暗道宁死也不要被人当做要挟姐姐的筹码。
陈元青挡在冉宰与狐妖之间,摇头道:“仙子姐姐于我有恩,不可行此事。”
冉宰见陈元青腰悬玉佩,心知其道果恐怕已成,观其行事,自己若执意擒拿地上小妖,此子必定出手相阻。
虽说区区一练气境不值一提,但其老仆乃货真价实的胎息武者,自己全盛时期自然不放在眼上,如今重伤在身,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冉宰身为琉璃境武者,一身拳意流转,能与金丹修士一较高下,即使是在朝歌城中,也是小有名气,非一般武者可比。
奈何生生承受妖狐致命两尾,重伤之下不宜再起干戈。不过,若是施展秘法,当有十分胜算,冉宰心中杀机一闪而逝。
老柴见冉宰沉默,不动声色地挪到少爷身边,朝冉宰说道:“我与公子不值得”。
可儿心知香消魂散只在今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不顾经络伤势,暗自聚集妖元。
冉宰所修秘法后遗症甚大,不到绝境不可动用,况且正如那老仆所言两个低阶蝼蚁实乃不配。
如今之计,当是速速离去,寻地疗伤,思虑至此,汉子嘲讽道:“妇人之仁”,心下有所决断,却也没有再提抓小狐妖的事了。
可儿直到此刻才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小郎君”,强行于经络中运行妖元,雪上加霜,可儿一口鲜血再也无法抑制,张口吐出。
陈元青惊呼一声,正欲上前救治,老柴身子一滑,挡在陈元青前头。
只听老柴道:“仙子性命无碍,受伤虽重,但未伤及根本,邹喻引狐妖远去,听其语气,分明无法持久,非真男人也。机不可失,此刻不走,怕是再也无法走了。”
陈元青只得停下脚步,道:“姐姐暂且养伤,我等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姐姐之恩,陈元青必有报答”。
出得庙门,冉宰道:“分路而逃尚有一线生机。”不待二人告别,强提一口武者真气护住心脉,寻一方向,不敢张扬,贴地御风而去。
老柴见汉子离去,并未多言。冉宰此举明显以主仆二人为饵,换得自身逃命机会,陈元青心知肚明,虽有不忿,倒也有自知之明,抿紧嘴角,闷头逃命。
话说冉宰虽离去,却时刻注意主仆二人动静,若那二人敢有怨言,当即施展秘法斩杀二人,再行逃命。
没想到那二人倒也识趣,一连数里都未言语,冉宰便不再跟随。
陈元青不知自己又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老柴却了然于心,暗自嗤笑一声,真当少爷怀中符篆是摆设了?
但凡修士,入得练气灵识期,灵识便可外放,练气最远十丈方圆,筑基可外放周身百丈,金丹可视察十里,元婴百里。
灵识覆盖之内,一草一木,了然于心。
然武者一途,虽肉身强大,战力不下同境修士,却不修灵识,纵使武者灵绝过人,往往能先于危机到来之前,有所察觉。
生死交战时,武者能料敌先机,先手占尽,但于探察周身动静方面终究不如同境修士多矣。
一口气逃了数里,老柴问道:“方才汉子离去,分明视我等为饵,狐妖追来,我二人修为低下,行路甚慢,轻易可杀,汉子借此可赢得喘息之机,十有八九逃得一命,少爷一路跑来,为何沉默至极。”
陈元青闻言边走边道:“这汉子为杀妖而来,当日假扮樵夫,于我有恩,后现身城隍庙,怕是与我二人也有一定原因,由此可见并非恶人。”
又道:“庙中虽对仙子姐姐们起了歹意,又暗发杀机,还有方才以我为饵,以求拖延狐妖片刻,换得逃命时机,我都一清二楚。此人行事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为保得性命先以仙子姐姐为挟,见我二人阻拦,立生一计,以我为饵,吸引狐妖注意,心思缜密,可见一斑。但涉及性命攸关,那汉子如此行事,情有可原”。
陈元青接着说道:“我一路奔逃,心思却大都在推敲此人行事,前后反差之大,细细思来,仍是难以置信,若非亲身经历......”陈元青摇了摇头,并未再说下去。
陈元青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型,从未有哪刻像如今一般推敲人心。
老柴问道:“少爷可知老仆为何逃出数里,方才问少爷何以沉默。”
陈元青闻言心下一怔,道心波动极大,嘴角溢出丝丝血迹,知晓那汉子怕已真正离去,不然老柴不会开口,直到此刻才算是躲过一劫。
老柴见状,不以为意,嘿嘿笑道:“吐出来就好。少爷聪慧,不需老仆提点,以老仆之见,少爷今夜之后,独自游历仙洲,尚无不可。老仆跟着少爷,只当随着少爷游山玩水,了却残生。”
陈元青道:“我却宁可不曾经历这些。”
老柴不置可否,哈哈笑道:“若少爷是今夜之汉子,当如何行事?”
陈元青思量甚久,最终摇头道:“不知。”
老柴摇头晃脑:“生死之间最能砥砺道心。少爷仙路高远,莫急于登高,且行且看”。
自出生之日起,陈元青乃家中宝贝,向来被人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生怕受了半点委屈。
被关于院中十八年,陈母多次流泪神伤,言道苦了吾儿,其实陈元青并未觉得真的吃了苦,反倒是陈元青安慰母亲莫要伤心,孩儿不苦。
出门远游以来,翻山越岭吃尽苦头不说,初遇同道中人后,先有那邹喻现身问道,当时庙内应对不慎,怕是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后又遭受此等险恶人心,让处于逃命途中的陈元青身心皆疲。
......
当日叶宗,冉宰众目睽睽之下跨下海口,此去小苍山,擒拿妖修,救回晚辈,只在翻手之间,闹得宗门上上下下人尽皆知。
奈何入山数日,明察暗访,毫无头绪,更是以身为饵,仍一无所获。
冉宰本就日渐烦躁,如今机缘巧合得以一展身手,擒拿妖狐,不曾想那狐妖竟已修至金丹圆满,一只脚踏入元婴境。
此次捉妖竹篮打水一场空,自身反倒身受重伤,落荒而逃。为逃得性命,更是拿后辈小子做诱饵,出此下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若就此逃得一命,怕是也无那颜面返回宗门。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返回城隍庙,与那书生邹喻联手,拼得使用秘法修为倒退,也要斩杀妖狐。
沦落至此,再悔恨不该自告奋勇出城捉妖,或者不该仗着拳意浑厚轻易落入狐妖圈套,已是于事无补。
冉宰猛地停下身来,先看向陈元青二人方向,又看向废旧城隍庙方向,再复往前逃命数息,最终再次停下。
冉宰心念急转,脸色阴晴不定,数息后似是终于有所决断,却蓦然发现似有一物弃他而去。
冉宰仰天凄凉大笑,老泪纵横,朝一方向御风而去。雨拍脸颊,与泪水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武者冉宰修习武道半生,一颗英雄胆就此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