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和李佑小的时候在这里和那些小乞丐们胡闹,戏耍那些花花公子。他又何尝不是纨绔子弟呢?做这些无聊的事,天天有人去府里找,说他仗势欺人。管家给人家赔礼,说好话。嬷嬷护着他,说哪家的孩子不淘气。
京城很大,从西门到他家连走带骑一个时辰,天已经黑透了。
远远的望过去,偌大的公府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明月心里咯噔一声,靠着驴几乎站不住。一路奔波,各种消息,他都觉得不真实,也不可能。
明月绕道后街,把驴拴在一颗树上。慢慢的贴着墙走,只有隐隐的星光。马上就到后门了,明月看过去,后门紧紧关着,上面交叉贴着白色封条。明月此时方才明白过来,那些不是传言。
左右看了看,无人。一纵身进了院子,挨个屋子看了,没人,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向里走进演练场,架子东倒西歪的,侍卫房里也没人。转过去就是正房了,明月的手心都湿透了。屋门都被封条贴着,他房子前挂鹦鹉的架子还在,鹦鹉没有了。撕了封条,爹爹的屋子没有人,他又跑去了哥哥的屋子。里面散落着些许孩子的衣物,玩物,还有女人用的脂粉盒子掉在地上。明月又跑到管家房子里,一样的空落落。他不知道是怎么样撕掉封条,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坐在凳子上良久,一动不动。
他祖父因伤过世,叔伯全部战死。家里没有其他的亲戚,自己离开家将近十年,之前只有七岁,除了李佑,不认识谁。父亲的部下,不知道。哥哥的外祖家不在京城。对,嫂子。信里提过是礼部尚书家的女儿,礼部尚书家依稀记得,似乎隔了两条街。现在天色已晚,还是要去看看。李佑抬腿出了屋子,依旧从后门出去,也顾不得驴。向着记忆中的尚书府跑去。高门大户好处很多,他们的门前都有风灯亮着。明月找到尚书府,府里已经没亮了,他不敢贸然敲门。绕着走了一圈,发现院墙有颗树,轻轻一跃上了树。府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异常。他没有来过,仔细辨识方位。通常坐北朝南的正房都是一家之主住的,李佑从树上跳下来。悄无声息的走到屋子前,观察动静。就听到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说,”什么人!”
明月推门进去,看到一个老人背着手,站在那里看向他。”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屋里又响起了一个妇人的声音,”老爷,是谁啊?”
”晚辈苏敬天,深夜冒昧到此,还望海涵。”说罢深揖一礼。
”你……你是苏岩的儿子?”
”是,苏岩正是家父。”
那老妇人已经从后堂出来了,听到此处定定的望向明月。三个人半晌都没言语。他们也没点灯,两个老人慢慢的走到椅子边坐下了。明月听到老妇人的啜泣声,那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是谁,想必你也知道了。”
”晚辈……”
尚书摆摆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你父亲和哥哥被上了折子,说是这些年勾引外敌,谎报军情,骗取军功。证据确凿,明日正午满门抄斩。连我那小女儿也……小娃娃也不放过,如今全部在刑部大牢里。”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父亲怎么可能,可能……”明月勉强站着,拳头握的紧紧的。
”满朝文武哗然,纷纷求情,奈何皇上震怒,谁也不许求情,否则同罪。扶威将军与你父素来交好,冒死上谏,被虢夺军功,封号。念其年老,令其即刻起终不临朝。我如今已近抱病在家,久不上朝了”。
”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都是无稽之谈。”
”哎!”老妇人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漆黑的屋子更显凄凉。
”是什么时候的事?是谁要害我父亲?”
”据说是与大皇子有关,去年皇上派大皇子去你父亲那里监军。”
”也兴许是功劳太大,天威难测啊!”
”就没有办法营救了么?”
”天牢有如铁通,明日御林军押送囚车,大皇子亲自监斩。”停了停,”幸得一众老臣求情,才免得诛九族。有一点办法,也不想……也不想女儿送命啊!”
……
”伯父您休息吧,就此别过,晚辈告辞。”明月行了礼转身就要离去。
”你有什么打算?不要到处乱走,你现在是通缉要犯,到处都在抓你!”
”谢谢伯父。”
明月转身出去,听到那老妇人压抑的哭声,翻身出了院子。直奔李佑家里而去。这条路他是熟悉的,找了墙的一侧,轻松的进了院子,看到书房亮着微微的烛光,径直来到书房前。刚要敲门,就听里面说了一句”进来吧。”
明月推门进去了,将军背着手。两眼炯炯有神的望着他,”敬天吧!”
“是我,将军!”
“叫叔父。”
“是,叔父。子美他没和我在一起,他可能晚些日子回来。”
“一路奔波劳累,急着赶路回来吧。过来,让我看看你。”
明月这些天疲于奔波,听到将军的话,心一酸。颤着声音说“是”
“我见你的时候,你刚满月,这么长。”将军用手比划着。
”我和子美分开了,我怕连累你们。我……”
”我知道,我知道。过来,让我看看你。”
明月走过去,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自己把蜡烛点着,自己也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你父亲的事知道了吧!”
”知道了,我刚刚去了尚书府,不知您在家。因为父亲连累您了。”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也老了,正好回家养老。”
”叔父”
”这事没那么简单,变相夺权啊!我和你父亲都是军功在身,遭人忌惮,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想要全身而退,很难。”
”我父亲他……”
”在牢里没受什么苦,大家敬佩他,没为难他。我去见过了,托我告诉你,嘱咐你不要冲动。能报仇就报,如若不能,好好活着。毕竟此事牵连甚广,非是你一人能力所为。明日你可去看看你父亲,没有人会认识你。你救不了他们,你父亲不希望你冒险。切记不要冲动,一切从长计议。”
”叔父,我……”
”要懂事,你已经长大了。给你苏氏一门留一点苏家血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知道了,可是我……”扶威将军叹了口气,用手敲了一下桌子,”你父亲一生戎马,忠心为国,这样下场,我也心有戚戚啊。明月你要为你父亲洗清冤屈,而非逞一时之勇!”
“是”
”皇上前半生为了建功扬名,穷兵黩武,致使国库空虚,民生艰难。现又一心求道,偏听偏信。时局不稳,民乱四起,令人堪忧啊!”
“那我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哥哥他们……”
“明月啊,为人臣者,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啊。不死是为不忠,你苏家一门世代忠良。”明月一拳砸在桌子上,磕擦一声,桌子中间漏了一个洞。手被划破了,有血流出来了。
“擦擦吧”将军扔过来一个帕子。”去过府里了吧?”
”去过了。”
”不要回去府里了,明日一起送送你父亲吧!还有你哥哥。”
”是,谢谢伯父”
”就在这歇息吧。”
“叔父,您等等。”
“嗯?”
“您看一下这把剑!”明月把剑从背上取下来,打开缠绕包裹的布,双手递过去。将军回过身接过剑,举起来仔细的看。他看着那个?用手摸着。
“您见过这个花纹么?”
“听说过”
“什么时候?”
“你这把剑哪里来的?”
“我和子美与几个师兄上山采药,回来的时候观里被血洗一空。观里的两个师兄不知所踪,师父他……就是被这把剑插在胸口。”
“当年先皇突然驾崩,今上是非太子登位。有些传言,说是……当时反对最激烈的就是太子太傅,说今上名不正言不顺……太傅有一天下朝,被刺客杀死在娇子里。那刺客是个死士,见逃脱不了,就自尽了。留下了一把剑,据说是图案和你这个样子相似。”将军停了停继续说,“当时事发突然,我和你父亲皆在边关,等到我们收到消息,已然是一切都平息了。”将军把剑递还给他。又说到,“当时我和你父亲把你们送走就是想让你们远离这些纷争,能够自由自在的活着。这些年来谨小慎微,也不能幸免。”将军起身进了内堂,明月站起来,伸手要扶,被将军制止了。
扶威将军进了书房的内室,明月看见将军的背已经有些弯了。他第一次恼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救父亲,不能救哥哥,还有府里的老老小小。就这样胡思乱想,如坐针毡的坐在那,想是累极了,迷迷糊糊的支着额头睡着了。
他看见浑身是血的爹爹,刚要去扶,就听到哥哥喊他,转身一看,哥哥被人一剑穿心,血喷了他一脸。耳边又听到嬷嬷说,公子对不起啊,我没照顾好你的鸟。有孩子拉着他的衣服喊叔叔。猛的一惊,张开眼睛。心口一热,嘴里吐出一口血来,拿衣襟擦了。发现自己竟睡着了,是个梦。天已经微微发亮了,屋子里乌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