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疾苦,没有救赎。
假期结束后,弋玖回到了台里,短短几天假期,恍若隔世,没想到假期综合症也会在自己身上发生,没等自己适应过来,就被派出国外,临走前,破天荒的见到了弋家大姐一面。
要知道,当初在C大读研结束后入职C台时,她都未曾出过面。所以,台里同事至今不知弋玖是弋紫的妹妹,工作上,两个人一个跑外景一个做编辑,碰头也更少。
在家族里,弋紫从小和父母生活,而自己由奶奶带着,孩提时代时就交往不多,再加上二伯弋西从政,是直辖市H市的书记,自己父亲远走他乡在Z市从商,看起来弋北和弋西相比,看上去父辈们之间在家族的地位文悬殊过大,却也因为弋北带着妻儿多年在外与家族军事、政治上并无交集。
弋玖在弋家除了长辈们不重视之外,连带着兄弟姐妹之间对自己也是不待见。弋紫对待自己更是趾高气扬,与其说是家人,不如说她们之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弋紫看着眼前这个在家族里闹得家宅不宁的堂妹,有些不快,只想立马交代完家里事情,快速说道:“这次去M国,记得约JS公司的老总吃饭,详细资料在这里,这是私事!家里交代要办好。”
“为什么?”弋玖不解问道。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弋紫明显语气不快了。
“不说清楚,不去!”弋玖淡淡的拒绝到,语气坚定的不容商量。
弋紫愣了愣,心里暗暗咋舌:果真是个不好惹的刺头!表面仍旧淡淡的说:“那你去问爷爷要个解释吧!你觉得他会搭理你吗?别忘了,是因为谁,你才能进这里?”
弋玖冷笑着:“我是投了简历,一层一层通过自己的本事面试进来的,比起靠家族关系进来的人,我自信的多。”
“怎么?你一个被家族、被父母抛弃的人,还很自豪?不过是C大一个普普通通的硕士研究生,那点本事,在这人情社会根本微不足道!”弋紫语气轻快极了,眼里带着浓浓的讽刺与嘲笑。
“那就请弋家的大小姐,离我这普通人远点!”弋玖冷冷的看过去,并没有去接她手中的资料,转身离开了。
弋紫看着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愿意?”
弋玖置若罔闻,回到公寓整理几件衣服后,和台里同事一起去往M国的飞机上。
行程中听同行的小栗一直心神不宁的说道:“这种战乱时期,一点儿也不想去。”
其他人也是一脸担忧,连声附和道。
弋玖淡然自若的宽慰着他们:“我们又不是去打仗,也不是战地记者,别担心,就是简单的时事新闻,去的地方都是战后现场。”
小栗嘟囔着:“谁知道有没有诈死的恐怖分子。”
弋玖笑笑,不再宽慰了,多说无益,这种采访总是会落到新人头上,她不是没经历过战火,相反,她觉得那样的采访才更有意义!
弋玖一行人到达M国后,由大使馆安排了住处。大使馆已经开始登记Z国公民的名单,统计人数。
M国内一片混乱,但是街头的行人看似还很平静。弋玖第一时间向台里发回了报道。反馈着M国政府党与反对党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化,局势很紧张。
弋玖接到台里通知转告给同行人:“台里面说咱们国家可能已经在考虑撤离Z国公民了,Z方有七十五家企业在那边有投资,涉及五十个项目的工程承包。这次过来就是报道他们现状和M国时局。”
接着,他们开车去M国地区Z方企业家的工厂地区采访,途中经过反对党统治的街区,那一天那个街区发生了枪战,随着一片慌乱与尖叫声,弋玖在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弹声中失去了神志。
待弋玖恢复清醒时,才发现大家被困在一片废墟里,一切通讯设备无法启用,同行得小栗腿被炸伤,鲜血直流,小唐视力受损,还有几人只有轻度的流弹擦伤,而自己的左手也是鲜血淋漓,人恢复清醒后。痛觉也恢复了,弋玖只觉得自己的面容已经痛到扭曲了,连哀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时间,大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还有几个只是被流弹轻微擦伤的同事,为他们做了简单的包扎后,便开始寻找可用的通讯设备,尝试着联系大使馆。
然而一切皆是徒劳,人都炸成这样了,设备又能好到哪里去?
大家一脸失望的看着天空,似乎只有期待电视剧里天降神兵的情节发生在这里了。
就在弋玖觉得自己快失血过多死亡时,模糊之间似乎看到些黑点朝这边走来,弋玖惨笑着说:“难道没等来神兵等来了死神?”
意识模糊之前,似乎听到一个男声惊慌失措的嘶吼着:“弋玖、弋玖、弋玖……”
“果然是死神,都喊三次!”弋玖嘴巴早已发不出声,只能在心里这样说,还觉得有些奇怪,在异国他乡,这死神竟然用中文喊自己的名字,竟然还觉得耳熟………真是怪了!
就在弋玖进入昏迷时,M国这边的时局已经传回了Z国,在新闻里播报了这个消息,一下就引起了全国人民的关注。网友们纷纷讨论着滞留国外的Z国公民何时回国,热度一时持续上升,C台里的领导层现在也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担心着台里同事的生命安全,一边又派了第二批去往M国的工作人员。
毕竟是C台,时事新闻只能快,不能慢!
而在M国这边,弋玖是被伤口痛醒的,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消毒水的味,眼睛适应光亮后才发现是在医院。
床头还有一位熟人,方明……
弋玖十分惊讶!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此时的方明身穿着迷彩服,早已破破烂烂,身上的伤口也做了处理,眼眶红红的看着自己,似有万般恐慌后的劫后余生,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话。
“你怎么在这儿?”弋玖平复了下情绪,率先打破沉默,“弋安没和你在这一块儿?”
“我们来这儿执行任务,弋安去解救那群企业家去了。”方明吸吸鼻子,毫无不掩饰自己看到弋玖醒来的喜悦,双眼望着弋玖包含深情。
弋玖不自然躲避着那双要把人融化了的双眼看向别处,才发现四周很静,静的不像是身处在此时战乱的M国。
“我同事他们呢?这里怎么没有你们的人?你在这儿多久了?你单独行动不会有影响吗?”弋玖关心的问,心里了然这种时候,军队里的人落单是很危险的,不由得看向方明。
“你同事他们受轻伤的在大使馆重新调试新闻直播的设备,受重伤的被送上直升飞机了,你马上也会被送回国,我就是在你上飞机之前确认你好好的,我就走!”方明急忙忙的站起来,怕弋玖担心又解释到,“我和弋安一队,分开行动的,别担心!不会有影响!战乱走散了这种现场常见!”
“那你快归队吧!注意安全,我没事了!”弋玖笑笑,方明看着那笑容一愣,那张糊了五彩颜色的脸更加斑斓起来,慌慌忙忙的离开了病房,走之前说道:“回国了,给我信息。”
弋玖笑着点头答应,待他走远后忍痛起床,幸好伤的是左手。跌跌撞撞的走出病房,联系上这次来M国的台里同事,询问到受了轻伤在调整做直播的设备的人,拖着伤痛找到了组织。
“你怎么没和小栗他们上飞机?”小李惊讶不已的看着此时本该在飞机上的人!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弋玖苍白的脸色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继续说道,“第二批工作人员明天才到,我得坚持把今天的情况播完!”
“小弋,你别逞强!”小李明显的不同意!
“别担心,除了我,现在没人可以做报道。”弋玖笑着说,“你帮我整理下仪容,我用右手就可以!”
李成拗不过弋玖,只得帮着收拾下,带仪容都整理好后,剩下的三个人向上面报告后,又被派送了几名带枪的士兵,一行人个个带着伤上了直播车,开往战后区。
靠着窗,弋玖看着战乱后的街道,依稀可以从破烂不堪的建筑物上看到往日的繁华,而现在不过是一堆废墟。
视线里闯入了几个身穿迷彩服的人,护着一群穿西装打领带提着密码箱的人穿过那残垣断壁,因为车子从保护区开出去,引得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人走过来询问,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弋安!
此时弋安也发现了弋玖,但没有立马打招呼,询问了车上的士兵几句话,才装作不经意间来到弋玖跟前用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略带惊讶道:“姐!我听方明哭哭啼啼的跟我说找到你了,还以为你重伤了呢!现在看来又是方明那小子大惊小怪了。”
弋玖尴尬的笑笑,把左手又往里面藏了些,这时候弋玖无比庆幸自己搭了件长款黑色大衣,将缠着纱布绑着腰间的手臂,藏得严严实实的,弋玖笑着小声说:“我没事,好着呢!明天就回国了。”
“这次别跑远了!我们还会在这片区巡查,在安全区内就好!”弋安装作巡查的模样看了四周,又在另外几个人身边查看了证件,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掩饰刚刚在弋玖那里的停留,确认安全后装模作样的喊道。
一行人连忙点头答应道,看着弋安回到队伍,这时发现弋安护在身旁的人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是谁,只得安慰自己说:穿西装打领带的都长一个样!
待他们走远后,李成吭声道:“得亏有他们!今天太危险了!”
弋玖点头连声附和道:“这时候就能感觉到国家的保护有多重要了!”
待车子开往视野开阔的地区,大家纷纷摆好设备,弋玖再次整理下仪容,看了下稿件,便右手拿起了话筒,左手夹紧在身侧,站到机器前,朗声开口:“各位观众您们好,这里M国时间15:35,目前我们所在区域是M国xx街道现场……”
待所有工作完毕,又取了几处景,做了些记录,车子才回到大使馆,一番折腾过后,此时弋玖的左手伤口已经裂开,鲜血顺着手臂流出来,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弋玖强忍着痛,交代完工作,便和李成一行人道了别,自行去往了医院。
等医生给弋玖重新换了药包扎好送往病房,弋玖看到了弋安和方明走进来。看着两人怒气冲冲的表情,弋玖真想装晕!
“姐,别装了!”弋安怒气冲冲的走过来。
弋玖不好意思的睁开眼,有些尴尬的看着两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满脸担忧,心里闷闷的想着:这到底谁是姐姐?
“直升飞机已经走了,你只能明天走了!”方明也一脸幽怨的看着弋玖。
“我真的只是胳膊受伤,没有危及性命!”弋玖解释道,“轻伤!”
“胳膊废了你就知道是轻伤还是重伤了!”弋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方明看了看弋玖,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最后从自己带来的食盒里端了碗清粥过来,看了看弋玖受伤的手,又看了看正在生气的弋安,正打算自己喂时。
弋玖连忙右手拿过勺子,喝了一口边笑边说:“还是方明弟弟懂事,姐姐正好饿了!”
方明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有一会儿红的,变来变去看得弋安忍不住笑了,病房里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不少,待方明红着脸送食盒出去时,弋安掏出来手机递给弋玖说道:“爷爷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弋玖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手机,上面一个电话信息都没有,有些疑惑的问:“爷爷找我,为什么不打我手机?”
弋安闷声说道:“可能是担心打扰你在采访!”
“那你还在拿枪打仗呢!”弋玖反驳道。
“我执行任务又没拿手机,你以为我像你呀!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以前是,现在也是!”弋安愤愤不平的说着,眼眸里透露着关心和责怪!
弋玖愣了愣,没想到弋安会提起这回事,三年前割腕自杀被救后,林夕赶到了医院,后面是苏云,再后来是弋柒,最后才是弋安!而至始至终,家里的其他人都未曾来过医院。
那时候的苏云是自己的心理疏导老师,几乎日日夜夜陪伴着,弋柒也是林夕喊过来陪自己说说话,虽然……两个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默不语。
弋安能来,应该是弋柒告诉他的,虽然不知道弋柒用了什么办法告诉的弋安,那时候弋安还在军校,军校管理严格弋玖也是知道的,他就偷偷跑出来过一次,为此还连累方明帮他打掩护,最后两人一起受了处分。
如今,又让弋安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弋玖觉得自己作为姐姐的光辉形象,从此要在神坛跌落了!还没来得及挽回形象,弋安已经拨通了电话递给了弋玖。
弋玖有些不安的拿着电话,对于爷爷,打小就有恐惧感,毕竟扇自己耳光的人是他,打骂自己的人是他、关自己禁闭的人也是他!
电话接通后,弋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还没来得及开口称呼一句,电话那头就响起了那十年如一日严厉又冰冷的声音:“弋紫交代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做?”
“…我…不知道……”弋玖声音有些颤抖。
“她没说清楚?”
“她让我看资料……”弋玖咽了咽口水,慢慢说道,“我没看!”
“从小到大你就不服管,吃了一次大亏,还是不长记性?”此时那头的声音除了冰冷,更有点怒意!
弋玖不安的看着别处,眼神有些失落,一开口就是责怪,让本就心情低落的人更加面无表情了,于是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这次如果不是弋安,你知道我们弋家会失去什么吗?”那边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么大个人了,别总耍小孩子脾气,身为家族一份子,你好自为之吧!”
电话挂了,手机滑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弋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说了句:“我好累!”
弋安不知道电话里聊了些什么,只当是弋玖真累了,便说了句:“好好休息!”轻轻的离开病房!
听到病房的门关上,弋玖的眼角滑落一行泪珠……
弋玖以手掩面,贝齿紧紧咬着嘴唇,发出无声的哭泣,病房很静,静的可以听见窗外的风声,和走廊上低低的叹气声,以及那有些沉闷的又努力克制变得很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