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王五娘便把姐妹二人喊了起来,说昨日已经和裁缝铺、银匠铺的人说好了,今日要带滴珠去量尺寸做衣裳打头面,又面朝着大门大声说到:“不是我夸自己,整个华江也找不出比我更好的舅母了,自己吃糠咽菜,把你们辛苦拉拔大,当珠当宝一样,供吃供穿不说,连嫁妆都备治的比别家齐整,连我自己亲女儿都没这么上心,老天可见啊,你们别嫁了好人家就把我这个舅母抛在脑后。”那嗓门,巴不得三条街外的人都听到。又吩咐两姊妹赶快做饭,吃完她好带滴蕊去做衣裳订头面,留滴珠在家把昨日铁铺的衣服熨好。
滴珠添好了饭,趁人不备将手里捏好的半颗巴豆捻碎,连手指一起在碗里搅了搅,烫的差点跳脚。院内滴蕊已支开了小桌子,摆上了豆饼、腌豆笋、酱萝卜丝,因这几日铁铺来了大活计,舅舅和表哥连日做活并不在家,滴珠规规矩矩把添好的粥放在王五娘目前,再去自己和滴蕊各添了一碗到小桌前。吃完饭,王五娘正喊滴珠打水来洗脸,只听得咕嘟一响,她连忙抱住了肚子,步履艰难的奔回房内净桶上,只听得噼里啪啦如放炮一般,一阵巨臭蔓延开来。滴珠捂着鼻子心里偷笑。王五娘好容易缓过来,擦净站起身来,刚走出房门要喊滴珠过来,“唉哟”一声,又抱着肚子蹲下了。这一下来来回回五六趟,整的王五娘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她有气没力的把滴珠喊过来,说:“你这天杀的小蹄子,是不是你想下毒害死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滴珠不敢进房,在门口捏着鼻子说到:“舅母,青天白日的您可不能冤枉人,要是饭菜下了毒,我跟姐姐怎么没事。是不是您昨天在街市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要是下毒害您,叫天上打个雷劈死我。”滴珠心想,反正巴豆不是毒,雷劈不到我。王五娘听她发这样毒誓,又想到自己昨日在周员外家讨了钱之后,是在街上卤货铺里买了两只卤猪手解馋,难道那猪手不干净?待要再想,肚子又开始绞痛,只得放开心思,专心“唉哟”起来。
滴珠又道,“舅母既和铺子里约好了,我也知道铺子怎去,我就陪姐姐去吧,不然误了事可不好,舅母您好好歇着,我们早去早回。”王五娘一是没力气和她多说,二来此事还有一个缘故,原来这王五娘昨日去周府讨钱时与周员外约定了要带外甥女儿去给他相看,虽然媒婆把滴蕊形容的是貌若天仙,但周员外未见真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因此事要瞒着滴蕊,所以借着带她去量衣的由头带她出门,在铺子里让周员外派去的婆子好生看看。又因为昨日讨要了头面钱,不给她打两件头面过不去身,便一道约好了。这头面她必要先给自己打几件成色好的时兴样儿,再捡最便宜的随便给滴蕊打两件,因此这处两姊妹却是自己去不得,而裁缝铺只是量身,布料还在自己手里,倒不怕什么,况且和周员外约定了耽搁不得,便说道:“你只和你姐姐到裁缝铺去,银铺今日不须去了。你到得那里,和掌柜的说清楚是王五娘的外甥女儿,一定要说清楚办仔细了,不然回来我饶不了你。”说完又捂着肚子“唉哟”起来。此事滴蕊刚收拾好饭桌出来,滴蕊忙不迭的扯着她走了。
一路上滴珠都在思忖此事,该不该跟姐姐开口,开了口又如何,今日出门要不要干脆带姐姐一去不回,还是干脆回去后再给王五娘多下几粒巴豆,让她几日都下不了床,操办不了亲事。左思右想都觉得没有万全之策,只是烦躁不堪。滴蕊因着除了去河边浣衣极少出门,更别说去街市逛铺子了,满目瞧不尽的稀奇,倒没发现滴珠的异样。
一路行来,快走到街边河沿码头处了,滴蕊正瞧着货郎担上活灵活现的兔儿爷出神,她生肖正是属兔,往日父母在时,每年生辰都要给她买一只兔儿爷,有一只脚下骑着狮子,手里拿着令旗的女兔儿爷她尤为喜爱。可惜父母去时,她两人还小,家里所有东西被亲戚族人明拿暗抢,搬了个罄空,竟连一个可以思忆的物件也没有,思及此处,滴蕊不由泪水涟涟。滴珠也正心事重重,都没注意到码头停的船中正走出一伙人来,当中簇拥着一位少年公子,朝街中行来。
人群中有认得是本地新上任的武知县的公子武衙内,连忙招呼众人避开,滴珠滴蕊没回过神来,那群人已到了面前,避无可避之间,眼看有人就要撞到滴蕊身上,滴珠伸手把那人退了个踉跄。
这下好似捅了个马蜂窝,顿时聒噪起来,那群人见是两个女娘,存心戏弄,有说要赔银子的,有说要送去见官的,还有说混话要拉去陪酒道歉的。那武衙内开始被拥在中间,看不真切,此刻见闹的不堪,便令莫再喧哗,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待得这武衙内漫不经心的将眼一撇,正碰着滴蕊抬起眼来,这下这武衙内眼里看不到旁人,耳内听不见旁人,就剩下眼前滴蕊那一副含泪带怯的模样,媚若西子,美若王蔷,只觉言语难描难画,尚未回神间,滴珠已护着滴蕊走了开去,武衙内忙问众人,“可知这两位是谁家的小娘子?”众人都道不知,只有一个新投到府的家人小厮嗫嗫喏喏,像有话想说的样子,武衙内便命他说话。这小厮也是头一遭在衙内面前回话,撞着胆子说:“小的虽不敢乱瞅,但那小娘小的认得,浑号“弓小娘”,是城西李庄张铁匠家的外甥女儿,幼时小的在李庄外母家过夏,没少挨她的弹子儿。”既有下落,武衙内便不再盘问,众人继续前往酒肆。
却说这滴蕊,受了这一惊,却是心里跳的慌,方才抬头间,看见了那位公子,生的是俊眉修目,体态风流,又兼打扮齐整,左拥右护,便如那众星捧月一般,高高在上,可知是个了不得的官人。又想起他那双眼睛,仿似有钩子勾人的一般,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想到此处,便觉心慌面紧,耳红的滴血一般。忙扶住了滴珠,目不斜视的往裁缝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