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漫长的煎熬的等待里缓缓走过,颠倒着黑夜与白天,反反复复,亮了又暗,一分一秒的碎割着浅毅的焦灼与无措,然而无论他是在晨曦里或是在黑暗中一次次注视着她,她始终紧闭双目,那纤长的睫毛毫无睁开的迹象,他一次次几乎要为这灼心的折磨崩溃,却只能,一次次咬紧牙关继续的等下去。
因为念恩病重,华若诗也是整夜整夜不曾阖眼,短短的一个星期,整个人竟消瘦了一圈。
见浅毅如雕塑般坐在念恩身旁,面上笼着一层颓然的死气,忽然就给人一种感觉。
如果念恩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他也活不成了。
苏严看着这一老一少几近崩溃边缘,心中焦急,却是毫无办法。
经过一个星期的治疗,念恩在记忆慢慢恢复的同时,心里的负担却在一点一点的加重,她身体本就弱,以催眠来唤回她潜在的被埋藏的记忆,无疑是让她再次经历那啮人心骨的痛苦,当过往的记忆在她脑中奔涌翻腾,张牙舞爪,她的身体终究是支持不住了。
她病了,这次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势汹涌,他用了各种特效药,可效果却……
苏严真的有些懊悔了,他不该答应她的。
安娜从浴室出来,将手中的热毛巾递给了华若诗。
华若诗一遍又一遍的用湿毛巾擦拭女儿的身体,可她的额头依旧滚烫的吓人,念恩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曾经灵动的长睫无声无息地盖于眼睑,没有一丝生气。
华若诗再也无法承受这漫长的,绝望的,噬心的痛苦与等待,抱着念恩的肩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隐忍多日的惶恐,担忧终在这一刻发泄。
“梦儿……梦儿?”华若诗趴在念恩身上,声音虚飘:“梦儿,你不要再吓妈妈了,整整两个星期了,你倒是醒来说句话呀。”
华若诗看着女儿灰白的脸色,心痛的无以复加,把脸埋在念恩的肩窝之中,不停的落泪。
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念恩眉头微蹙,眼珠在眼睑内慢慢转着,然而最终却没有睁开眼来。
“念恩?”一直死死盯着念恩的浅毅,见念恩有反应,低哑的声音中透这无尽的欢喜:“念恩,你醒了吗?”
念恩恍恍惚惚的“恩”了一声,没有睁开眼睛,眉头却是紧皱着,声音低若蚊蚋:“浅毅……浅毅……”
“我在,我在,我就在这里。”浅毅欣喜地抓起念恩的手,布满血丝的眼填满了悲痛:“我就在这里,一直一直都在这里。”
华若诗慢慢地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惊诧!
梦儿,在说话?
“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他,他真的是你的孩子,真的是你的……”念恩一边痛苦的梦呓着,一边额际已落下涔涔汗水来;“爸,你在哪里?我好害怕,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回家,爸,不要丢下我,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和他见面了,我也不会再去想他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爸,你在哪里?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念恩的嘴唇已经干裂,但依然艰难的蠕动着……
苏严垂下眼帘,不忍再听,也不忍再看浅毅僵硬的背影。
“我带你回家,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浅毅慌乱地拔去了念恩身上的针管,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直直地向门口冲去。
“叶浅毅,你要做什么?”华若诗见浅毅脸色惨白,抱着念恩,神志很不清醒,有些吓到了。
苏严见浅毅不管不顾的抱着念恩就往门外冲,也吓得不清,一个已经昏迷不醒,难道另一个也快疯了?
苏严大叫着走上前,用力的拉住了浅毅,因为抱着念恩,浅毅不敢做太大的挣扎,他转头,那双黑寒潭似的眼眸中,只有冰冷和绝望。
苏严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浅毅,你先冷静下来。”
浅毅摇摇头,两个星期的痛苦与煎熬,让他不再信任苏严,他抱着念恩,狂躁的想要冲出房门,却被苏严死死的拉住了胳膊:“你听我说,念恩是受了催眠才这样的。”
感觉到两双同样冰冷,同样惊异不能置信的眼睛,同时落到了自己的脸上,苏严低下头,硬着头皮道:“没错,这一个星期,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帮念恩恢复记忆,本来效果很好,这次发烧只是只是一个治疗的过程,她已经一点一滴的想起了以前的事,可能是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住那么多的压力而病倒了,也许,给她一些时间,她自己会慢慢的调适过来。”苏严的声音中有着太多的不确定。
是的,不能确定!
念恩的情况在医学案例中十分少见,苏严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她能醒过来。
如果,是她自己不愿意醒,那么……
房间一下子出奇的寂静!
华若诗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得滚圆,眼中写满了惊恐,一旦念恩恢复了记忆,这代表,她会失去这个女儿?
浅毅怔怔地看着苏严,冰若寒潭的眼眸慢慢有了焦距,他冷冷地看着苏严,眼神黯然,深邃,暗藏汹涌激流,深不见底。
死寂的空气里,生命如水源流逝般渐渐消散,绝望的味道在沉默里氤氲,死亡,正显现铁青的脸孔,冷冷俯视身下的神智昏迷的人……
“哇……呜……”
突然一声响亮的婴啼从隔壁房间出来,穿透了这一刻濒死的寂静,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声,挣扎而猛烈,小小的孩子,似已感知了母亲的悲痛,父亲的绝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号哭。
哭声盘旋在冷沉的空气里,盘旋在念恩的耳边,忽远忽近,忽轻忽重,却执拗而坚决的,钻入她的灵魂与梦寐深处,每一声都似携带了滂沱泪雨,渐渐湿了她茫然徘徊,即将离开的灵魂,她突然如此依依,如此留恋,如此想穿破那永久的混沌与黑暗,睁开眼,活下去,将那啼哭的生命,紧拥在怀。
“蕾蕾……”念恩的左手原是垂在半空中的,此刻,听见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挣扎着想要将手举起,最终却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