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舞衣因她的灵巧舞动,在高台上铺展开来,霎时犹如盛开的一朵绝世牡丹。
伴随着她华丽的舞姿,轻启嘴唇,动人的歌声也已相伴而出。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自当年她在露华楼演绎过这曲盛世歌舞《倾国》,自此以后,无人敢在吴越国跳这支舞。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支舞。
歌声婉转动听,舞姿优美而霸气,众人随着她舞动的身姿而移动目光。那一刻,全场肃静,大家眼里只有她的存在!
渐渐地,他们仿佛身临九天瑶池,在瑶台前看罢歌舞,那跳舞的云衣已化为九天仙女。
三楼雅间一位身着锦服的翩翩公子执杯端起一杯美酒,然,自她开舞时起,他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那一支舞,还有那跳舞的女子,皆已永远刻在他的心间,使他用尽一生都将无法忘记。
他回忆起那夜握着她的手,写下的那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云衣,云衣,原来,这个拥有倾国舞姿的女子,就叫云衣!
云衣翩翩,倾国倾城,在他眼里,这就是她最真实的写照。
他还在出神,云衣一曲舞已完毕。伴舞的舞姬退去,此刻高台独剩下她一人。
朝众人俯身行了个礼,就听见她清脆中带着三分冷傲的声音在众人心头响起:“云衣十分感谢今夜前来捧云衣场的客人,也代表露华楼多谢各位的眷顾。”
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她咬了咬唇,突然高声道:“今夜,云衣在此声明,云衣虽担了露华楼花魁之虚名,但一直给自己定位为歌姬。所以,云衣在露华楼,卖艺不卖身!”
此话一出,方才还沉迷在她舞中的众人才过神,然后,开始叫嚣起来。
姑姑好似也不知她会突然来这套,见场子开始混乱,只好走上台,先神情复杂的瞥了云衣一眼,然后笑着解释:“我家云衣的意思是她一般不会轻易接客,除非有人肯出高价,打动她……”
姑姑话未尽,下面已有人开始疯狂的叫价钱。
“我出五千两!”
“我出一万两!”
“我出一万一千两!”
……
叫价之声一潮高过一潮,场面已有些无法控制。云衣脸色惨白的望着姑姑,声音在发抖:“姑姑,你不是说入住赤楼,就是露华楼最尊贵的人吗?为何,我连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都保不住?”
“云衣,你要记得,这就是你的命,也是我们风尘女子的命。露华楼就是靠这些男人养活,如果你今日得罪了他们,来日我露华楼就无以为继。”顿了顿,姑姑神情冰冷的注视着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除了苟活着,你还想着保住自己的清白,那不过痴人说梦!”
姑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云衣怔怔的站在那里,有些傻了。
“我出五万两买下她的第一晚!”
霎时间,整个露华楼倒吸声一片,众人都将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移到这位金主身上。
那是二楼雅间一位衣着华丽,长得浓眉大眼,虎虎生威的半百之人。
“呀,是虎将军!”
有人认出这位金主的身份,霎时无人敢再叫价。这位虎将军可是吴越国鼎鼎大名的人物,乃是当朝统领三军的大将军,位高权重,曾创下战无不胜的战绩!
云衣不管他身份多么尊贵,看着他,她就想起了冤死的二姐。立在高台的她,浑身开始发抖,唇被咬破,有血迹蔓延,十指指甲深深剜穿掌心,她觉察不到痛,只有无尽的恐惧与怨恨。
她颤抖着唇,只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不!”
因对方身份特殊,姑姑不敢得罪。正待劝慰云衣两句,她早已抬眼瞪着虎将军,声音在发抖,却是铿锵有力:“我云衣宁死不从,即使死,也不会仍由你玷污!”
此话一出,有人佩服她的勇气,也有人在骂她不知好歹。
见她胆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自己,身旁伺候的姑娘刚给虎将军满上美酒,他已赤手空拳将其捏碎。
“坏女人!”虎将军脸上布满阴霾,冷飕飕的骂了一句。在伺候的姑娘斟酒之手在发抖时,他又笑了,一个飞身抵制高台。在云衣一步开外顿住脚步,笑得残忍,“小美人,本将军知你有骨气,这样,既然你不愿意跟我,那你就当着本将军的面从这里跳下去!只要你不死,本将军今夜就放过你!”
这个高台有两丈多高,轻功差的人都不敢直接跳下去,况且她还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若是从这里跳下去,即使不死,也定是摔得残废,对于这种风尘女子,到了那一刻,已与死没什么区别!
所以,虎将军这是在以死相逼!
姑姑想要站出来打圆场,云衣退后一步,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惧直视着虎将军,一字一句道:“倘若我的清白要毁在你的手上,我情愿一死了之!”
语毕,等不及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疾步移到边上,纵身一跃从高台跳下。
那身绝美舞衣,在空中绽开,犹如盛世牡丹!
那时,她在笑,或许,就这样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姑姑未料到她真的会选择跳下去,趴在高楼上,惊呼:“云衣!”
就在众人尖叫间,一位锦衣公子突然从三楼雅间跃出,探手稳稳接住了她。
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搂住,紧闭双眼的云衣不由自主睁开,正对上他那一双焦急的眼睛。
她一怔,然后一喜:“真的是你?”
“是我!”他搂着她,轻笑,“有我在,不要害怕!”
“嗯!”她安心的窝在他的怀里,飘荡了这么多年,心突然找到了一个停靠的地方。
待锦衣公子抱着她落到高台上,姑姑松了一口气,虎将军先是准备发威。待看清锦衣公子容貌,突然大惊,似乎正要行礼,被锦衣公子用眼神止住。
虎将军领会,正欲说什么,锦衣公子已先开口:“这位将军,既然云衣姑娘宁死不从,你何须为难她?她的歌舞,称得上绝世,倘若今日逼死了她,那岂不是真的成了绝舞?”
虎将军讪笑两声,换了一副温顺的嘴脸:“鄙人是个大老粗,不懂怜香惜玉,还是去喝花酒得了,这位美娇娘,留给公子正合适!”
锦衣公子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对姑姑道:“我出十万两买下她,从此,云衣就是本公子的人。没有本公子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邀请云衣,姑姑,可听见了?”
即使见过大世面的姑姑,也被锦衣公子这个壮举给惊了半晌。
天,十万两啊,那可是她露华楼要赚好几年才能赚到的钱。
她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云衣就是棵上好的摇钱树。
这夜,因锦衣公子解围,云衣才得以摆脱被逼死的下场,他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
而锦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吴越国当朝皇帝钱弘源。
楚汐听着秋臻的往事,见她回忆起这一幕虽有痛苦,但眼神里也藏了一种矛盾的神色,她知那矛盾代表什么。为此,特意带笑的看向她,问:“又是一场英雄救美,秋臻,倘若你早知道他的身份是皇帝,可还会对他动心?”
“或许会,或许,不会!”秋臻不曾觉察到,不知不觉间,她已将楚汐当作能与自己分享快乐与痛苦的知心人。
“即使你明知爱不得,可依旧会爱上他!”楚汐看穿她的心思,微笑着一语道破,“因为爱情这东西,就那么捉摸不透,纵使你极其理智,也会越爱越糊涂,越陷越深!”
“是么?”借着墙壁缓缓站起身的黑衣杀手,眼神有些迷茫,记忆再次回到几年前。
云衣一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在外他乃化名钱弘,自从钱弘源当日替她解围,后来又包下她之后,她一颗芳心暗许。他最初对她也极好,呵护着她,疼爱着她,更是许诺终有一天会娶她回去,与他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他是她真心爱上的第一个男子,心里装着对他满满的爱意,自是期盼他所说的那一日。
可是,像她这种风尘女子,又怎会得人待见?
钱弘源起初是真心喜欢她的,平常一有空就会来她的赤楼。他们在一起除了耳鬓厮磨,就是一起练习书法,或者吟诗作画,煮酒谈心。因他喜欢佛学,她也爱上了佛学,平日没甚事,就会手捧一本佛学品读。
然,一个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却整日往烟花之地跑,这成何体统?钱弘源的母后得知他宠幸一个青楼女子,气得发抖,当即召他回宫命他与那女子断绝关系。面对怒不可及的母后,他好言相劝,可就是不答应与云衣断绝往来。为此,他母后特意设计将他困在皇宫几日,暗地里找人玷污了云衣。
而后,他的母后又命人四处散步谣言,说她水性杨花,明地里被钱弘公子包养着,暗地里却将钱公子当日的叮嘱当作耳旁风。在钱公子不在的日子里,寂寞难捱,不知伺候过多少人云云。
当他好不容易从宫里脱身,一出宫门就听见这个谣言,当时他虽气愤,还不当真。可是,当他出现在露华楼,姑姑吞吞吐吐想要拦住他今日去赤楼,云衣的侍女更是兢兢战战,似乎非常担心他进云衣的房间。
事实上,因他母后的暗中操纵,云衣这个可怜的女子,哪里有招架之力,今日在她房里缠绕的客人亦是他母后安排的人。她担心钱弘源见了会误会,见那客人听完曲还不走,正要委婉赶他走。
那客人却趁机握住了她的青葱般的手指,并司机在她柳腰上捏了一把。而这一幕,恰好被破门而入的钱弘源撞见。
“弘,你不要误会,我……”云衣慌张的抽出自己的手,想要向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钱弘源解释,可他哪里会听,转身就走。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她的赤楼,终究,他还是对她始乱终弃!
她伤心欲绝,最后写信约他来赤楼,向他解释那日的情景。她以为他不会来,可出乎意料那****既然来了。
“弘,你终于肯见我了!”这段日子因钱弘源的抛弃,她整日以泪洗面,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那日,见钱弘源的身影出现在赤楼,她欢喜的来不及梳妆,直接小跑着向他奔来。
“本公子今日前来是想亲自告诉你一件事情!”钱弘源厌恶的避开她的想要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声音漠然,“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赤楼,即使来,也不会是为了见你。花在你身上的钱,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吧!”
她伸在半途的手,就这样僵硬的停在那里,闻言,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要我从此天天接客?”
她永远忘不了他那绝情的一句话,他说:“生着一张妩媚脸,靠声色迷惑男人,这本就是你这种风尘女子生来的义务!”
那时,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在他的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而已。
她凄然一笑,收回僵硬的手,突然当着他的面拔下头上挽发的金钗,绝决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但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接客,也不会再是露华楼的第一花魁,也与你再无关系!”
然后,盯着手中金钗映照出的绝美容颜,笑中尽是冷傲与心灰意冷之气:“这张妩媚过你的脸,亦不复存在!”语落,金钗以一个完美的弧度从那张美丽的脸上划过。
“啊……”跟随在她身边的侍女望着那张血淋淋的脸,吓得当场晕倒。
尾随而来的姑姑霎时也脸色苍白的捂嘴愣在当场!
眼睁睁看着金钗在那张完美的容颜上划过,他却什么都来不及做,只神情复杂的吐出三个字:“云衣,你……”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袭来,云衣身子似乎已不受控制的开始下坠,可她依旧孤傲的最后扔下一句话:“这,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么?”
他神色僵硬的望着那张血淋淋的脸,渐渐回忆起两人这半年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而她,早已捂着一张受伤的脸决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