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最年轻的花魁!
当站在空中搭建的高台上,无数尖叫呐喊声不绝于耳,那一刻,她有些恍惚。似乎,站在这高楼上,她已是高处不胜寒。往日交好的姐妹,因她年纪轻轻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自此与她成了陌路。
她退去一身紫衣,换上了艳丽妩媚的大红纱衣,以赤楼花魁的身份,跳了一曲她为比赛所准备的一曲最华丽的舞——《倾国》。
火红水袖长袖善舞,蹁跹摇曳,流波飞转。舞姿优美而霸气,惊煞天人。
所有人都醉在她一曲《倾国》之下!
而她的美名更是在一晚之间传遍整个吴越国,上至君王,下至庶民,无人不知露华楼赤楼花魁——云衣!
云衣的舞美,歌好听,琴悦耳,又写得一手好字,可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样精湛。正如姑姑当年所言,主要是住上赤楼的女子,整个露华楼都得唯她马首是瞻。
她可以穿最华丽的衣裳,住最尊贵的阁楼,吃最丰盛的饭菜,享受最好的服务。然而,有一点,她渐渐明白,无论众人如何迷恋她,终究只是将她当作一个红尘女子。原来,从她踏入露华楼开始,她的人生就已注定将是个悲剧。
一入红尘,终身红尘,她此生再也逃不掉了吧?
就在她入住赤楼的当夜,就有人出高价要买下她的第一晚。终究,姑姑出面,以她年纪尚小为由,委婉拒绝。
那夜,她恍惚的站在赤楼窗前,望着窗外漫天繁星,问身边的姑姑:“姑姑,这就是我此生注定的命运么?”
“云衣,如今,你成了露华楼最尊贵的人,往后你会想尽一切荣华富贵。但是,此生,你却只能埋葬在这里。”姑姑瞧着这个一晚之间脸上真心笑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漠然眼神的女子,心有不忍,扶着她的肩,顿了顿又说,“如果,在你终老之前,可以遇到一位真心爱护你的男子。或许,你的人生不会如此!”
云衣刚有所动容,姑姑嘴角又不由自主划过一丝讽刺的笑:“这个世界的男人,除了功名利禄,除了贪一时之欢,有谁会真心将一个命如浮萍的女子放在心上?”渐渐地,她脸上换上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痛苦神色,“所以,云衣,我们不要靠任何人,只靠自己,这样才不会受伤!”
云衣从来没有见过姑姑这番神色,先是有些怔然。渐渐地,她像似明白了姑姑会有如此神情的原因,或许,姑姑,她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此后,她亦将姑姑这番话铭记于心。每日的强颜欢笑,换取的不过是好好的活着。
她入住赤楼之后,自己要做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她当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人回村里打听两个姐姐的消息。
然而,她未曾想到,带给她的会是那样一个消息。
大姐因为难产,早已死于非命,那不足月的孩子,自是没活两年就随着阿娘而去。
二姐因得知三姐投井而死,小妹被卖到青楼,一时心灰意冷,无法忍受老头子的折磨。在她离开小村的那一年,趁老头子去镇上鬼混,亲自用菜刀割破了手腕,然后静静地躺在那间破漏的屋子里等死。
直到四五天后,左邻右舍闻到一股腐蚀之味,找回来老头子,才知她已死去多时,尸体也开始腐烂。
年仅十六岁的二姐,也这样去了。据说因二姐是选择自杀,老头子不但不舍得拿钱葬了她,还大骂她一顿,最后将她的尸体不知丢到了何处。
可气的是,她的父母,见此,居然不闻不问,仍由自己的女儿暴尸荒野。
云衣亲自回去在三姐的墓旁给二姐立了一个衣冠冢,陪她们说了半天话之后,绝然的离开了这个没有半丝牵挂的故里。
当一身华服,打扮的艳丽高贵的她出现在村里,立即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所有人都聚集在她家,想要一睹她的芳容,或者讨点什么好处。但是,她从两位姐姐的墓地回来,就直接上轿准备回城里。
她的父母居然还有脸带着那个宝贝弟弟追来,先是拦着她的轿子,指责她自己过上了好日子就忘记了生她养她的爹娘,她无动于衷。二老又破口大骂,这下可是惹恼了她,他们以为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吗?
于是,直接命随从赶走他们,然后继续走。
阿爹阿娘见这招不管用,赶忙换了一副嘴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什么养她几姐妹不容易,所以当年才卖了她。而且还说,不是幸得把她卖走吗,不然,她哪里嫁得这么好!
原来,他们以为她是嫁得风风光光,如今衣锦还乡么?
她撩开小窗户的帘子,瞥了假惺惺哭得伤心的父母一眼,冷笑:“你们是要我感谢你们当年将我卖了?”
阿爹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女儿,你这还是在怪我们?”
“你就是我的四姐?”云衣还未反驳什么,跟在父母身后一个长得痞里痞气的少年不屑的打量着只露出半张脸的云衣,嚣张跋扈,“长得倒是不赖,可惜你已经嫁人了。不过,好歹你也是阿爹阿娘生的,我也是你亲弟弟,现在我没钱娶媳妇,你总得帮帮我!”
正说着,他已经伸出手要扯开轿帘,被随从揪起来扔到了一旁。
“滚开,小姐的容颜,岂是你随随便便能窥视的?”
“你敢推老子!”她父母的宝贝儿子騰得从地上爬起来,骂着粗话要反击。
但是,姑姑派给她的随从可是楼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三两招已制服痞子少年,痛得他嗷嗷大叫,跪地求饶,她的父母亦是求她的随从放开他。
云衣瞥了了一眼自己这个宝贝弟弟,讽刺道:“阿爹,阿娘,这就是你们培养的状元郎?”
阿爹阿娘羞愧的抬不起头,云衣也没有再出言讽刺,命随从给了他们几两银子,在放下帘子之前听她道:“这些钱就当还了你们生我、养了我六年的恩情。其实,我也可以完全不管你们,当年你们以三两银子卖了我,早已割断我们的亲情。不过,我没有你们那么绝情。但是,从今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已经彻底划清界限!”
都说血浓于水,她从来没那感觉。况且,自三位姐姐去了后,她就觉得自己早已是个孤儿,这世间再无一个亲人。
而正如她小时候断言,她的那个弟弟不是成材的料子,果真是一个闯祸的料子。据说在她离开后,他与人赌钱输了不给,被人狠狠地打了一顿。后来他起了报复心,约人去揍那个人,结果失手将人打死。
还听说,她的父母曾托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希望她出面可以救那弟弟一命。可现在众人只知天下第一楼露华楼花魁云衣,无人知道那个叫秋臻的少女去了哪里。
两年后,她行及笄之礼,同时也是她公开接客的开始。自十三岁那年入住赤楼,她因年纪还小,被姑姑保护着,平日里只弹琴跳舞,极少露面公开接客。
今日,她盛装出席,在全场疯狂尖叫声中自高台上空飘然而落。
而此时,整个露华楼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江湖豪客、市井庶民。
站在高台俯视着满场看客,冷漠孤傲的云衣嘴角不由自主划过一抹与姑姑极为相似的讽刺之笑。
但是,她讽刺的笑却在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一个人身上之时不易察觉地发生改变。
在这之前,曾发生过一件小事。那就是在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一个被人追杀的黑衣人曾因缘巧合之下跑到她的赤楼避难。当时她正在练习书法,长袖临风,右手提笔,左手扶着衣袖。转眼间,宣纸上已书落下几个潇洒劲柔的小字。
就在她提笔欲继续书写之时,窗户被咚的一声从外撞开,然后,黑衣人就提着剑出现在她面前。她当时吓坏了,也吓傻了。手中还握着一支狼毫笔,醺饱墨汁的笔因久不落下,已慢慢滴落在白净的宣纸上,一帖极好的字就这样给毁了。
一袭赤红纱衣裹着她单薄的身子,目光惊恐,左手还扶着长袖,而狼毫笔依旧在滴墨,宣纸上已晕染开来。那张美丽的容颜,还有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睛,此情此景,他看得有些呆了。
“来……”当云衣回过神,扔下笔正要大叫时,黑衣男子眼疾手快一步跨前捂住了她的嘴。兴许是在外淋过雨,黑衣人一身已经湿透,靠过来,云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她听他说,“姑娘不要惊慌,朕……在下正在逃命,因为缘分才逃到姑娘这里避难。在下待一会儿就走,绝不会给姑娘带来麻烦,你不要叫,可好?”
惊魂未定的云衣抬眼看了看他,从露出的那一双眼睛里,她看到了真诚。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点点头,算是相信他了。
他捂着她过了许久依旧不曾放开,她呼吸有些困难,唯有眨眨眼睛示意他放手。意识到她这个眼神是求救,他才惊觉自己还捂着她的嘴,急忙放手,连声道歉:“在下方才冒昧了,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云衣脱离他的怀抱,不自在的捋了捋耳边碎发,轻声说:“我能理解!”
顿了顿,又道:“我要练习书法,你自己去那边休息一会儿吧,我不会叫人!”
黑衣人依言去旁边坐着休息,顺便还自己倒了杯热茶。
云衣松了口气,然后提笔准备再次练习一会儿。可是,当她提着笔,手却没来由开始发抖。
试了几次依旧不成功,正准备放弃之时,冷不然右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握住,耳边还传来他自责的话语:“看来,还是吓着姑娘了!在下听闻这家露华楼乃是取自唐朝诗人李白的一句诗,在下不才,曾练过几年书法,现将这句诗送给姑娘,如何?”
然后,不等云衣回答,握着她的手,已提笔龙飞凤舞写下了那句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他的字比自己的不知洒脱、霸气多少倍,云衣看着那一帖精妙字帖,看得有些呆了。那一刻,她除了兴奋,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情感在缓缓升华。
刚写完这句诗,黑衣男子好似收到什么信号。在云衣还在发呆时,已与她抱拳告别,转身跃窗而去,仿如来时那般神秘莫测。
尽管当夜那男子未曾真正露面,与她说话、握着她的手写下那句诗,皆是蒙着面,但他的眼神云衣记得。
温柔、善解人意,隐约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尊贵之气!
此刻,三楼雅间那一双看向她的眼睛,她觉得那般熟悉,熟悉的让她误以为那人就是当夜那个黑衣男子!
当云衣准备细看那人之时,他已收回了目光,偌大的露华楼,似乎再也不见他的影踪。
她失望的移开目光,脸上挂着盈盈之笑。
姑姑说了一番场面话,按照形式替她举行过及笄之礼后,由她向全场宾客献上一曲两年前就已名动天下的舞曲——《倾国》。
这本是一支传世的舞曲,可历来极少有人能领悟透舞中精髓,自然,无法真正演绎这支《倾国》。可她不一样,不但两年前就已悟透,如今,更是经过自己的改变,将这支舞曲改为一首歌舞。
《倾国》原本是唐玄宗之宠妃杨贵妃根据李太白当日描写她与陛下一同赏花之景的《清平调》改变而成的舞曲。她本人极是喜欢这三首诗,当时听了李龟年的吟唱,脑海中已浮现出一支舞的雏形,后来几经修改,终成了这支《倾国》。
如今,云衣将李龟年的吟唱与杨贵妃的舞蹈融为一体,演变为歌舞,这就为这首《倾国》增添了愈加神秘的色彩。
琉璃所造的高台,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飞舞。
丝竹声声,伴舞的舞姬匍匐在地,独独衬托出长身玉立的盛装女子那雍容华贵的惊艳之美。
琴声漫漫,一曲开舞。水袖抛出,万千目光齐聚其身,她柳腰一摆,妙曼身姿已随着旋律而舞蹈,回顾间,嘴角勾勒出一抹明媚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