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吸附着泥土腥气,掺有刺骨的寒霜,一寸寸沁入皮肤。天空泛起浑浊的青灰色,楼道里感应灯忽明忽灭,空无一人的楼廊被无尽拉向幽暗寂长,深深荡荡。
陆希哆哆嗦嗦地跑到楼道口,牙齿忍不住打寒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下面晃悠的人影吓得一趔趄,心惊肉跳险些惊呼出口。
话噎在喉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惊魂未定便听那人吹了声口哨,感应灯骤亮,两人顿时四目相对,她呼吸一滞,僵愣在原地。
姜毅一头利落短发,宽大的校服下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斜挎着包正在戴口罩,漫不经心地一抬眸,生疏又冷漠,就着陆希露骨的目光,姜毅微微点头,不矜不伐地一下问候,随即便抬腿一跨骑上车就走。
陆希尴尬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望着手里没送出去的豆浆心里一阵酸涩,刚才她差一点就要开口问:你喝豆浆吗?
但是她抬手的动作那么明显,他又怎么可能没看见呢?
陆希是有些委屈的,看见了……那又怎样?他最会的不就是装聋作哑吗?从以前开始……
姜毅自初二便不再坐公交,上下学都是自行车,她知道的,他在躲她。初高中一体的学校,算是他们这的重点中学,同校加对门的关系,却因两人出发时间不同,总见不上面。今天是她刻意早起的,其实这个点公交还没来。
姜毅加入了校队,每日有早训出发较早,他也没想到会在这个点遇见陆希,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一小时这个时间点,明明她爱睡懒觉,次次要踏着铃声进教室的。
姜毅被寒风刮得头疼,手指僵冷的麻木感沿着神经一路蜿蜒蔓至全身,脑海中熟悉的脸一闪而过,不可自抑感到的烦躁,他倏尔握紧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划出一道泥痕。他低头看了眼时间,随之皱眉向后眺去,长路空空荡荡,只有飒飒作响的枯枝和刚一落便被一溜烟吹得不见踪迹的残叶。
空余下的,只有无尽的冷。
这么早,公交估计还没来。
天空几声闷雷伴着淅淅沥沥的雨,此起彼伏地敲在他心窝处,又痒又疼。他忽然发觉:这条路太黑了——
陆希慢慢悠悠地往车站走,丢三落四忘了围巾,横冲直撞的寒风钻进衣服里,走再慢都是冷的。
她家那有些锈化的门开关总是动静很大,她怕回去拿会把小弟吵醒了,那肯定少不了她妈的一顿骂,加之月考降了十名,风头浪尖上她还是别再惹家里人烦,她妈没收了她的手机,已经接连几天都没什么好脸色了。
陆希还端着豆浆,借着余温暖手,这是特意给姜毅准备的,可惜没送出去,就像之前的蛋糕、贺卡、花一样,原封不动地还在她手里,然后无疾而终。
哎,和好之路道阻且长啊——
思即姜毅她总不禁心痒痒地想笑,喜色一路爬上眉梢,化不开散不去,这是她秘而不宣的故事,像在心口用文火慢熬焦糖,丝丝缕缕全是砂糖的甜香。
回忆因为有他,都显得那般可爱别致,她记得他的笑,记得他哭,记得他生气,记得他一言不合自暴自弃的冲动,唯独不想记得他如隔山海的疏离……
欣喜过后是骤然反噬、情难自抑的酸涩,如同发酵的陈醋,熏得她鼻头一酸,心里涨得发慌。姜毅快两年了,未再同她说过超过五个字以上的话。明明认识了那么久,说疏远就疏远,连陌生人都不算。就算她知道原因可还是不能理解,怎么就这么疏远她呢?
姜毅的父亲死于横空而来的一场车祸,母亲改嫁,对方有个小姜毅两岁的女儿,后来那男人出轨被姜毅看见,他回去和母亲打抱不平时,迎面而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巴掌,当着陆希的面,他被打懵了,少年的自尊心碎了一地,一贯坚强的人哭得泣不成声。
那是长那么大,陆希第一次见他哭,她不知所措,只能跟着一起哭,哭得头昏眼花才被自家妈妈牵回去。她胆小是真的,当时害怕姜毅哭,夜夜做噩梦,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对门看姜毅。见着人没事儿,她才讪讪地又回去。
后来,姜毅看她的眼神渐渐的越来越淡,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或许比陌生人更陌生。
似乎是在刻意逃避,他想隐藏曾经那个懦弱又局促的自己,看到陆希只会让他一遍遍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回忆。
如果看到那一幕的,不是她……
陆希不能理解那个年纪少年的骄傲,她只是对突如其来的疏远感到困惑和委屈,她才知道原本青梅竹马多好的词,也需得是两厢情愿才是佳话。
陆希难受地缩了缩脖颈,风刮得她眼睛疼。
车站到了,昏黄的路灯洒满一地,积水中倒影出残破的树枝,波光滟潋,逐渐减弱的冷雨化作细密的牵丝,将水洼里的彩绘与昏暗的天空相连,安静悠远。
这幅景是特别的,她不由看得出神,没注意到转角暗处闪着的点点红星。姜毅静静地注目着她,指缝夹着一根薄荷纸烟,没抽两口就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他的视线落到了陆希脖颈处,微微皱了眉,眼神有丝责备的意味。
这种天穿圆领不打围巾,也不怕感冒。
他倚着自行车,双手插兜把脸埋进衣领里,无奈地闭了闭眼,似有若无地低喃了一声:“白痴。”
半小时后,陆希坐上第一辆早班车,扑面而来的暖气贯彻了她整个僵硬的身子,她这才活过来,吸吸鼻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望着她上了车,姜毅才不慌不忙地骑车离开。
****
“哟呵!小组长又是第一名?这么牛逼的吗,让不让学霸活了?”陆希前桌林尘是个成天屁话连天的憨实小伙,体态圆润,常说什么:“哥胖的不是肉,是灵魂!”
陆希同桌苗夏是个短发小可爱,人小脾气硬,声音卡哇伊的她吼两句你都只当撒娇。苗夏挑了挑眉,无语地望着林尘,笑骂:你再说一遍谁是学霸?好好说话,脸呢?”
林尘忽然娇羞一笑,铮铮铁汉作出一副害羞少女状,痛心疾首道:“哎!我这人有一个缺点,除了学习好点外,只剩这张脸还帅点,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不够自信!”
苗夏深吸了口气,将试卷揉成一团,威胁道:“大早上的能不能正常点?偏逼我动手?”
“呵……我要是正常了,咱们还能成为朋友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萝卜一个坑,也就是我不忍心戳穿你,要不是我和陆希都有一颗高尚的灵魂,不介意你智商七十以下还带你玩儿,就你那臭脾气,又傻,谁受得了?说学霸怎么了,昨天谁巴巴地上来问题的,转脸不认人,我告诉你姓苗的,你这种行为跟那些一夜春宵后提上裤子就翻脸的老流氓一个德行!哼!”林尘说得义愤填膺,抱屈含冤的,一副“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样子。
“我……”苗夏瞠目结舌,气笑了,“你大爷的林胖子,青天白日的屁话连天!谁老流氓?你给我想好了回答!”
林尘可怜兮兮地望向陆希,眨巴着眼睛,告状道:“看看,这就是农夫与蛇的故事,陆希,好好领会其中的深意,来日联系不上我了,多半都是被她吃了,记得报警啊!这女人在体委面前嗲声嗲气的,一到我这就喊打喊杀,臭不要脸,狼心狗肺!”
“嘿!林胖子,您来劲了是不是?”说着呼了林尘一掌。
林尘一脸正义地仰着头俯视苗夏,冷笑道:“来劲!”
苗夏咬咬牙,两人最后还是江湖规矩,直接动手,打打闹闹追出了教室。陆希被逗得直笑,然后称心随意地看着手里小组作业第一名的奖状,这不仅意味着她能向妈妈要回手机,也意味着下次和其他班并班上课,她会和第一名组队做新一期校刊了。
合并的班级是姜毅的班,第一名,上次她看到了——是姜毅。
一股甜腻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她像是偷偷攒满了一罐糖,暗自窃喜得像个傻子。
一周后。
在陆希的暗示下,苗夏拖着她早早来到公共教室,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因为这里视线最好,可以任意偷看……
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陆希正对门口假装看书,时不时抬头偷瞄一眼,直到那袭白色卫衣出现在视线里。
因为刚刚打完篮球,姜毅把校服拽在手里没穿,一身白色暴露在众多灰蓝色校服中格外引人注目。他额前碎发微湿,脸颊带着淡淡的红,笑意然然地和几个男生走进来,谈笑风生的样子带着些痞气,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爷。
可是……真好看。
陆希目不转睛,脸上一阵燥热,她真的好喜欢那样笑着的姜毅啊,他本就该是一个温暖如初阳的人,他什么都不做就站在那儿也能成为一道风景,吸引万人仰慕的目光。
苗夏低头挨着她问:“就是他?”
陆希心虚地一颤,不明思议地瞪大着眼:“啊?你说什么?”
苗夏嫌弃地摇摇头:“你当我瞎啊!你眼神都那么明显了,别人进来你就瞟一眼,他进来你起码瞟了四次!”
“……”陆希砰的一下炸了,食指抵在唇边,神色慌乱,“别——”
苗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立马配合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知道知道,不说不说!”
虽然这样说了,但苗夏的眼神却更加的意味深长了,看得陆希无处遁寻,羞愧至极!
课上老师滔滔不绝地讲,下面大多数学生昏昏欲睡,陆希完全不困,余光一直朝姜毅看去。
他侧颈线条紧密,耳垂微微泛红,仿佛桃树枝头的花苞,粉粉嫩嫩的,他手腕细白杵着脑袋,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捣弄翘起来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像她外婆家门前那条纯种金毛爬着院里晒太阳的样子。
陆希脸颊热热的,她觉得这教室是真热,要不怎会除了她,姜毅的耳朵也一直红着呢?
然而无人知晓,此时的姜毅顶着陆希赤裸裸的视线耳朵变得越来越热,他无奈又烦躁,感觉做什么都束手束脚,负气地杵着脑袋,内心反复叹气——
她到底在看什么啊?
旁边同桌见他一副躁动不安的模样,问:“你咋的啦?耳朵还那么红?都上课四十分钟了。”
姜毅烦闷地挠了挠头发,随口说道:“热的!”
同桌默默地将视线移到了姜毅另一侧大开的窗户上,阵阵寒风吹得他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桌无语又心疼地抱住自己,发出来自灵魂地拷问:“这种天气你说热?我看你不是热,你他妈是心太燥了吧?”
姜毅斜睨了他一眼,“燥不燥管你屁事。”
同桌怒道:“给你三秒立刻马上迅速地给爷关起来!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兄弟我冻死的忌日!不烧个百八十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姜毅低咳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关了窗:“一个大男人还怕冷,什么德行?”
同桌蒋昊昱不屑地嘲笑道:“您德行好——那您腿抖什么啊?”
姜毅:“……”
不和猪猡一般见识!
****
公共课结束后分组,陆希心愿以偿地和姜毅分到同一组,打算普天同庆一下请苗夏喝奶茶,放学就拽着人往常去的奶茶店走。
刚坐下半刻,姜毅和他几个哥们也进来了,不过他们说着话,姜毅低着头玩手机没注意到陆希,等他点单时,陆希突然悠悠地小声开口道:“一杯茉莉红茶,常温,半分糖。”
苗夏一脸问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埋首手机的高个男生,说的话同陆希如出一致:“一杯茉莉红茶,常温,半分糖。”
苗夏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她,一脸天呐!我听到了什么?!的表情。陆希睫毛扑闪了几下,略显羞涩地将余光落到姜毅身上,又笑着说:“一个巧克力榛子蛋糕杯,不要叉子,要带走。”
果然下一秒,接单员问男生还需要什么,男生抬头往橱柜里看了一眼,手指着说道:“一个巧克力榛子蛋糕杯,不要叉子,要带走。”
陆希说:“谢谢。”
姜毅也说:“谢谢。”
苗夏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有超能力的吗?”
陆希含了满口的珍珠细嚼慢咽,骤然红了脸,一股自豪感窜上心头,沾沾自喜地朝苗夏扬了扬下巴,满袖春风。
是啊,谁能比她还了解姜毅呢?她可是——这么一直注视了他很多年呀。
苗夏看着她这副志骄意满的样子,不禁好笑:“够了啊,嘴都要咧上天了!你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陆希欣慰地点头,那可是姜毅啊,了解他怎么会不高兴?
苗夏问:“这么喜欢怎么不告白呢?”
这二傻子都已经喜欢人家到能知道那人想说什么、做什么的程度了。
陆希一怔,好一会儿才咽下嘴里的东西,垂眸看着奶茶盖发愣,眼底积攒起细碎荧光,眼神温柔又绵长,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忧伤,她的声音轻得仿佛自己都未曾听清:“我是很喜欢他……但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喜欢……”
是只要可以远远看着他就可以的喜欢,是哪怕未来山海相隔,我依旧待他如心头最温暖的光——
苗夏欣然一笑,轻叹了口气,起身隔着桌子伸手拍了怕陆希的头,一边安抚一边温声说:“行吧,那也挺好的……”
陆希静静地望着她,不觉莞尔,“我还以为你会说不值得。”
苗夏郁闷地挑眉道:“我说了你就会放弃?”
“……”陆希撇撇嘴,小声抱怨,“不会。”
“那不就完了?”苗夏不爽地朝她吐舌头,“大情圣!”
两人又来了场口头较量,随后才一起离开。
***
陆希用奖状成功换回了自己的手机,美滋滋地去洗澡,刚回房间就听见短信消息提示音,吓得她关门时仓促间夹到了指甲,疼得两眼泪花,倒吸冷气。
好在当看到消息是谁时,她便霎时振作了,郑重其事地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毅:周一早上放学到多媒体开会,校刊板报模式你负责?
这是时隔那么久,姜毅第一次主动联系她,陆希心如擂鼓,受宠若惊地输入:嗯,好。
毅:如果不想做模式就和我说,我让蒋昊昱做。
疙瘩团子:没事,我可以做。
毅:行。
陆希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自己给姜毅的备注傻笑,看着姜毅的头像傻笑,他的头像万年不变是豆子的卖萌照。
豆子是姜毅小学那会儿捡到的流浪狗,刚捡到的时候小小的一只,就取名叫豆子了,当时陆希还觉得太随便了一点都不好听,结果姜毅抱着狗一脸傲慢地问:“你养我养?在我家就得叫我取的名字。”
陆希妈妈不喜欢小动物,豆子便只能交托给姜毅,但其实遛狗、喂食、洗澡几乎都是陆希亲力亲为的,姜大少爷每次往沙发上一趟,手一指示意陆希狗在房间里后,便自个玩自个的。
也就陆希真心喜欢豆子,每次都不在意,屁颠屁颠地就带豆子下去玩,玩了脏兮兮地回来后就替豆子洗澡。姜毅每次都会斜靠在门边看着一人一傻狗在浴室里闹腾,泡沫满天飞,他嘴角带着笑,语气满满的嫌弃:“你俩是失散多年的姐妹么?洗个澡也能闹腾成这样?”
但后来,初二那件事之后,陆希再没有机会带豆子遛过弯,想必那么久了,豆子都怕不记得她了吧。
发愣的空隙,姜毅已经回了个“晚安”来结束了今晚的聊天,陆希有点失落,但还是开心占比多——这好歹是个开始啊!
她满意地自我鼓励,随即点开自己的头像,看到自个网名的时候瞬间石化了。
我的天!这么傻的网名?疙瘩团子什么鬼?!!
陆希一阵羞燥赶忙把网名改了,连头像都是千挑万选才换好的,待一切都准备完善后,才安心地去睡觉了。
今晚定能做个美梦!
与此同时,姜毅的房间漆黑一片,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在五官立体的脸上,阴暗分明,黑密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他单手枕着脑袋,唇角不觉微微上扬,曲指点开了刚刚聊天对象的头像,一只咧牙的卡通兔子,还蛮可爱的。
周五这个点,她肯定睡了。
姜毅默默地点开她的页面,像以前一样,一条条地看。被子里突然一动,姜毅移开手向怀里看去,里面滚了半天,暖和和地猛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姜毅闷笑了一声,宠溺地撸着它的毛,声音低沉:“嗯?怎么又跑上来了,不是让你自己睡的吗?”
豆子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又拿头拱了拱姜毅的下巴,似是在撒娇。姜毅眉眼弯弯,妥协道:“好吧好吧,谁让我们豆子胆小呢?”
姜毅低头在豆子头上亲了亲,眼睛快速把所有消息全看了一遍,等滑到去年陆希生日的照片时,他倏地停住手,目光落在一张合照上——照片里陆希扎着马尾穿着一套短袖背带裤,脸上稍稍挂了彩被摸了一点奶油,她抬着残破的蛋糕对着镜头露着大白牙傻笑,眉宇间都是喜色,笑的格外灿烂。
姜毅看了一会儿,点了保存,又把自己的勘察痕迹抹干抹尽后才放下手机睡觉。
闭了眼的人,不知是想到什么,抬手挡住眼睛,嘴角倏尔一笑。
他也是偷蜜的犯人啊……
***
最近篮球队不早训,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了怕学生身体扛不住。姜毅不用早起,就意味着陆希不用早起,她如愿以偿睡饱了觉,精神特别好。再加上放学能见到姜毅,她心情就更好了,眉开眼笑了半早上。
要不是不用整理学会名单,她会更高兴的——
“抱歉啊!陆希,老赵抽查小组错题本,要登记不合格人员名单,昨儿我忘了告诉你了,不好意思啊!”林尘撇着嘴,歉疚地求饶道,“好姐姐千万别生气啊——”
陆希哭笑不得:“你还比我大呢,叫我姐姐确定不是气我?”
林尘立马狗腿道:“别介!您要是不生气,叫奶奶都行!”
陆希抿了抿唇,无奈地说:“算了,又不是多大事,没关系的。”
林尘感激地看着她:“仙女本人!”
陆希侠客式抱拳,大义凛然道:“客气客气……”说完看了看桌上成堆的作业本,顿时觉得头大,为了不耽误放学,拼了!
陆希拿起一本本作业快速用红笔改、批注——可是放学了,她……还是没弄完。
陆希认命地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给姜毅:抱歉啊,我这边突然有事可能来不及去开会了,模式我都放在U盘里了,我让苗夏带给你们,真的对不起(愧疚脸)。
苗夏和她一个组,本来想帮陆希改作业的,她愣是不同意,总不能耽误两个人啊,毕竟这是她分内的工作,不好意思拜托别人。
消息隔了一段时间才回,毅:嗯,苗夏和我说了,没关系你忙你的。
陆希:嗯嗯,好(感激脸)。
毅:你在教室?
陆希:嗯,怎么了?
毅:没事,你忙完了和我说一声。
陆希:……哦,好。
陆希反复地看消息,觉得有点手抖,她怎么总有种感觉事情发展会越来越好的预感呢?
半小时后——
陆希总算把名单整理好了,高度集中太费体力,她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她第一时间找姜毅报告:在吗?我弄好了。
几乎是秒回,毅:嗯,正好,我在教学楼下等你。
陆希一喜,匆匆收拾好包就往楼下跑,等跑到二楼时才猛地减速,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慢慢地走下去。
听见动静,树下男生倏尔抬头,他围着浅灰色的围巾挡住了半张脸,卫衣下加条纹高领,外套着宽大校服,也不显臃肿。他个高腿长,百无聊赖地在那踢石头玩儿,这一抬头,暗眸圆溜溜的,扑哧着的睫毛如同两只蝴蝶轻轻在她心头扇动翅膀,让她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姜毅双手揣兜看着她,微微一伸脖子,露出藏在围巾下的嘴,淡淡地说道:“我妈来了,想叫你一起吃个饭。”
十二个字……
陆希心里默默把姜毅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超过五个字了!
姜毅以为她不想去,便又说:“如果不想去我就和她说你回去了,这会儿公车刚走,我给你打个车吧。”
!
陆希只剩惊喜,真的,他们的关系总有一天会回到以前的,一定会的!
陆希回过神,眼里挡不住喜悦,“没、没关系,阿姨难得回来,我、我还挺想见见阿姨的……”
陆希在姜毅的注视下声音越说越小,她怎么莫名的心虚了呢?
姜毅道:“那行吧,我和你妈妈说一声。”
陆希听话地点点头,姜毅一边带路一边给陆希的妈妈打电话,陆妈妈还是挺喜欢姜毅的,又心疼,巴不得他多和陆希处处,当下就答应了,还让他俩好好叙叙旧。
说真的,在陆希大部分印象里,她妈妈和颜悦色最多时,就是面对姜毅和她弟弟的时候。其实她妈妈多少有些重男轻女,看她妈对弟弟的溺爱程度就知道——两人如果同时闯祸,不管谁对谁错,都一定是陆希的错。被压榨那么多年,黑锅背得多了她也就习惯了。
***
饭是在一家地道的海鲜饭店里吃,姜妈妈一见到陆希就亲切极了,拉着问东问西,她经常出差,兜兜转转总觉得好久没见到陆希,姑娘变化蛮大的。
姜毅坐到陆希旁边,把两人的包放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有意无意地把靠近他的位置隔开,然后落了座便一直低头玩手机,姜妈妈问一句他答一句,看不出有耐心也看不出不耐烦,就是——生疏。
过了一会儿,一位中年男子穿着裁剪精致的银灰色西装牵着一个红衣裙的女孩子走了进来,那女孩见到姜毅后眼睛一亮,害羞地低下头,有些拘谨地坐到姜毅对面,时不时偷看几下。
太熟悉了,那种神态,很明显就是喜欢啊——
陆希只见过这女孩几次,隔了两年再见这小姑娘确实和她当初预想的一样,稍微长开一点就很漂亮。
杏眼圆唇,眼尾微微上挑,自带一股媚俏,黛眉不施而青,低头一笑时脸颊两旁会陷下两个酒窝,大大增加了笑容的甜度,这种精致的长相,萦绕心头让人移不开眼。女孩比姜毅小两岁,是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叫季莳羽。
季莳羽看到陆希时顿了一下,随即冲她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自信又开朗,陆希礼貌地笑着颔了首,悄悄藏起自己露骨的打量。
自从男人进来后气氛稍稍没那么尴尬了,只是他们聊的太投入,餐桌上嬉笑打趣的氛围显得陆希有点格格不入,不过没多大关系,再怎么她也是个局外人,这种感觉不以为奇,可对姜毅来说呢?
他从一开始就缄口不言,特别是那男人和他搭话时,他只当是空气,充耳不闻,全然把排斥和反感写在脸上,这种时候姜阿姨便会责骂他不懂事,干笑着给男人道歉。
陆希不受控制的心疼他,谁愿意在“家”里显得自己仿佛一个外人?陆希担忧地反复瞟姜毅,他面上平静无波,懒散地和其他人组队打游戏,对他来说,现在的这种场景早就习以为常。
等菜上好后,陆希看着一桌子菜心里咯噔了一下,几乎都是虾。她扭头看姜毅,正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睛,姜毅见她欲言又止一脸忧愁地望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陆希看看菜,又看看另外说笑的三人,然后悄咪咪地对姜毅说:“你不是对虾过敏吗?”
这怎么尽是虾呢?
姜毅忽然一怔,手指在桌下兀自收紧,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疼得发麻,耳边一阵忙音,他只愣愣地望着她,心中酸涩涨得难受,被问得措手不及,心神恍惚,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对啊,他对虾过敏,只有她记得……
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瞬间破土而出,轻轻软软的,牢牢撑住他摇晃不定的身体,给了他久违的一股温暖。
最怕的就是你认为一切理所当然时,忽然有人替你打抱不平,那一刻的委屈脆弱能猝不及防把你淹没了。
陆希郁闷地咬着下唇,眼神反复在餐桌上打量,算着有几个菜是姜毅能吃的。姜毅不对海鲜过敏,只对虾,小时候在陆希家吃过一回就被送进医院了,为此陆妈妈还登门道了好几次歉。
姜阿姨忘了这件事了吗?
陆希求证似的看向姜妈妈,却见姜妈妈笑容满面地对季莳羽说:“莳羽啊,快吃吧,不是爱吃虾吗?”
季莳羽看过来:“姜哥哥怎么不吃呢?”
姜妈妈责备地看了姜毅一眼,转而换了脸色,笑道:“没事,他不爱吃就别管他,你吃你的。”
陆希突然有些生气,什么叫不爱吃?是不能吃呀!
长辈说话晚辈不好多嘴,陆希就跟生闷气似的,三番几次地都只把姜毅能吃的几道菜都转到他跟前,吃完后姜妈妈还调笑道:“原来希希喜欢吃海参啊?”
陆希乖巧地笑了笑,她不爱吃,甚至看着那东西就觉得恶心,只不过姜毅能吃而已。
***
饭局结束后,姜妈妈送了陆希一个出差带回来的礼物,是块玫瑰金的陶瓷腕表,看起来漂亮大气,倒挺适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只是陆希魂不守舍的,脑袋里只剩刚刚姜毅和姜阿姨分开时说的话,姜毅要住校了,连床位都找好了,后天就收拾行李住宿舍!这就代表着在学校外她见不到姜毅了……
心里空落落的,如果她也去和老妈说要住校肯定得被骂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住校呢?
到晚上陆希还是忍不住发消息问姜毅这事,陆希:今天听阿姨说你要住校了?
姜毅:嗯。
陆希:为什么啊?是一个人在家不方便吗?
姜毅:没,每天骑车上学麻烦。
陆希:那……你可以坐公交啊。
姜毅:太挤了,不想坐。
陆希:哦……那好吧。
姜妈妈经常出差,姜毅的继父在另一处有房子,但姜毅不愿意过去,姜妈妈便请了个家政,每天给姜毅做饭,几乎就等于他一个人住了。陆希失落地看着试卷,心乱如麻,看不进去题了。
陆希想到什么,又连忙问:那豆子呢?你住校了谁照顾它啊?
过了半刻,姜毅回:给一楼王奶奶照顾,饲料买好了,放假我再回来领它。
陆希:那……我可以带它遛弯吗?
姜毅:你方便就行。
陆希:嗯嗯,方便!(幸福脸)
姜毅坐在床上擦头发,湿发还在滴着水,看到陆希发的表情包一下子脑补出她的表情,手上一顿,噗嗤一笑。
好傻……
豆子一扭一扭地跑进来,蹭了蹭姜毅的裤脚,似乎是知道他要走,这几天都是这么可怜兮兮地望着姜毅,发出不舍的呜咽声。
姜毅坐到地板上,伸手抱住豆子,把脸埋进它身上,手一下下地替它顺毛,温柔地说:“豆子乖,放假我就回来了,你在奶奶家要听话知不知道?”
豆子抬起右前腿,拍了拍姜毅的肩膀,倒像是在安慰他一样,汪汪叫了两声,吐着舌头露出一个憨实的表情,姜毅失笑地放开它,重重吻了它额头,“哎!你怎么那么可爱啊?”
豆子欢快地转圈圈,一蹦一跳跑到姜毅床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乖乖趴下,摇着尾巴期待地望着姜毅,等候夸奖。
姜毅站起来对它打了个响指,认真地赞美道:“Good dog!”
豆子顺势满意地叫唤了两声。
***
校报出来了,看得陆希一整天都在憨笑,因为负责人那儿她的名字就在姜毅旁边,挨得那么近。是苗夏特意改的,陆希都要感激涕零地给她拜上一拜了,还是苗夏赶忙打住,收了杯奶茶做谢礼才平息了陆希的热情。
林尘风尘仆仆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两个肉包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地说:“见鬼了!路上遇到学生会的,差点洒家的包子就葬送了!”
苗夏嫌弃道:“什么出息?为了两包子我猜你怕都跑出了三分钟八百米的速度。”
林尘奋力地给自个顺气,不服气地怼回去,“人是铁饭是钢,为吃的奋斗不丢人!倒是你说……说什么,三分钟八百米?玩呢?八百米三分钟才跑完你是在搞笑?遛弯呢?”
“玩呢?小伙!——你跑个试试!”
“才不可外露,我怕你自卑。”
“找打是不是?每天都要在作死的边沿跳跃,我自卑?你哪来的自信和勇气?军训谁站半小时就倒的,自个没点数……”
“苗大姑,能别每天都朝我演示一遍什么叫‘狗急跳墙’行不?抬头不见低头见,老林我也是要面子的,给别人看见了我和狗一般见识,多没面子!”
然后两人就又上手了,陆希在旁边呐威助喊,她可劲喜欢看这两人打架了,苗夏娇小,林尘魁梧但打不还手的,两人莫名有种萌感。
姜毅原本也是学生会的,但后来会长想让他升副的时候,他就退了会,说要认真搞学习,陆希替他可惜,因为副会长做好的话,可以加副科成绩分的。
不过陆希也不担心他的成绩,虽然没进重点班,可姜毅从小就聪明,他不进年纪前一百也肯定是他不想进。他和陆希不一样,陆希学习全靠努力,每天学到深更半夜,唯星期五晚上给自己放个假,十点半睡觉。而姜毅,陆希知道,他只是不想进重点班而已。他不会荒废学习的。他有翅膀,会飞很远的……
陆希看了看自己书桌下的袋子,偷偷露出一个笑,那是今天她妈妈让她带给姜毅的各类零食,都是她刻意挑的,等大课间就去送给他。
原本陆妈妈想买点衣服好好谢谢姜妈妈上次送的表,她无意间在网上看到那个同款,价格有点吓人,一个小姑娘哪用得着那么贵的表?她琢磨着买双球鞋什么的送回去,但又不怕姜毅不喜欢,所以陆希就倡议以后多多照顾姜毅,像吃的啊都买双份就好了,陆妈妈想了想也同意了,找个天晴的日子带着陆希去超市大采购一番。
陆希本想拽着苗夏一起的,但苗夏下课就和林尘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只好自个去姜毅班门口,随机找了个同学把东西带给姜毅。
她凑在门口看半天没见到人,东西送完了失望地原路返回,走时还听见走廊聚众的男生说:“又有人来送东西给姜狗?”
“嗯,就那个——这小子桃花咋那么多呢?一天天的吃不完的零食,看不完的信!”
“就是,浪荡一哥!”
“嘿,你俩够了啊,他妈的零食到谁嘴里没点逼数啊?臭不要脸排行榜榜首,你俩是要双宿双飞呀!”
男生低骂一声后,就开始比谁的锁喉功夫更厉害,在走廊上切磋闹腾起来,男生爽朗的笑声传到陆希耳朵里,让她有些失神——以前的姜毅也这么笑,音色悦耳,很好听。
***
一连送了几天,姜毅班上的男生都记得陆希了,还时不时同她开玩笑,陆希脸皮薄,每次都被逗得脸红,羞的恨不得赶快逃离现场。
蒋昊昱看着姜毅桌上一大袋零食,打趣道:“啧,这人就是外貌协会,一张脸就能白吃白喝这么多东西,要是那些小姑娘知道自个崇拜的男神皮囊下是颗恶臭的灵魂,怕不会这么舔着脸往上送了吧。”
姜毅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把东西收起来,不屑地一挑眉,悠悠道:“没脸的人,才讲灵魂。”
“靠!要不要这么无耻?”蒋昊昱无语地望着他。
姜毅淡定地咧开嘴露出自己的大白牙,认真地说:“你瞎吗?我有齿。”
“……”蒋昊昱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你行!”
姜毅探究似的眼珠一瞟,打算和他杠到底了,不假思索地邪恶一笑,“我行不行——你怎么知道?”
蒋昊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上前就是一顿胖揍,“你大爷的姜狗子,思想怎么这么龌龊呢?!”
“哈哈哈——”姜毅笑着打回去,眼神意味深长地扫了蒋昊昱一眼,“您是贞洁烈女?你不龌龊能听得懂?”
“卧槽!你个老流氓!”蒋昊昱双手交叠拦在胸前,委屈羞涩地望着他,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
姜毅懒散地摆摆手,“去去去,一边玩儿去,老流氓要做作业了,再闹腾一会儿把你就地正法了。”
蒋昊昱故作惊讶地骂:“禽兽!男女不忌啊?”
姜毅阴恻恻的视线扫来,蒋昊昱识趣地闭了嘴,拿上杯子去接水。
姜毅耳根清净后,把袋子里的东西翻了一遍,都是他以前爱吃的,陆妈妈和他打过招呼,这些东西不收还真过意不去……
算了,不管了,就这样吧——
他自己潜意识不也想好好同她说话吗?否则上次就不会刻意问她去不去吃饭了。
姜毅心里五味杂陈,妥协似地挠了挠头发,无奈低笑了一下。
这个月放假时间延迟了,补课补了一个星期,他们整整上了将近一个月才放假。姜毅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接小豆子,但等他到王奶奶家时却听说被陆希带出去遛弯了。
陆希今天要去接弟弟下幼儿园,所以早请了一节课回来的,顺便带着豆子一起去幼儿园溜溜弯。
幼儿园门口人、车都多,她有些后悔带豆子过来了,怕一会儿跑丢了。陆希谨慎地把绳子抓紧了些,可她弟陆墨今儿不知怎的,死活就要自己牵豆子,不给还耍赖大哭,陆希不想和他在大马路上折腾,抓着他就走,起码等到了车少的地方再让他牵。
这么打算的,却不想陆家太子爷被宠习惯了,就是觉得不顺气,张嘴便在陆希手上咬了一口,疼得陆希倏地缩回手,手背上顿时摆着一个触目惊心血淋淋的牙印。
这小孩是用了多大力啊——
陆墨在她缩手的时候忽然冲上前拽走豆子的套绳,一只手薅着豆子的毛,豆子一时受了惊狂吠起来,它不知怎的突然发了狂,挣扎着往马路上跑。陆墨没牵住,绳带脱了手,豆子便失控地往车流里钻,陆希一惊,赶忙追了上去。
心里后悔莫及,今天真不该带豆子出来……
“滴——”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猛地响起,伴着尖锐的摩擦声,砰的一声巨响,人群中发出了几声惊呼。
路口边顿时稀稀疏疏围上来一群人,有几个打电话叫救护车的,还有几个在那拿手机拍照的,实实在在把路口围了起来。
姜毅刚到幼儿园门口就见前面围了一堆人,身旁几个跑过去看热闹的人一脸惊讶地说着:“天呐,前面出车祸了,快去看看!”
“我去,都第几次了?红绿灯坏了也不修,不出事故才怪了!”
姜毅不喜欢看热闹,低头发了条消息给陆希:我在你弟弟幼儿园门口,你在哪?
没有回复。
不知为何听周遭窃窃私地语讨论车祸,姜毅有些心烦,正想打电话给陆希时,就听见看热闹回来的人说:“天呐,好像是个高中生吧,我见还穿着校服呢!”
“对对对,好像还是一中的校服……”
姜毅脑袋砰的一声炸裂,心脏骤停了一瞬,瞳孔猛地缩紧,脸色煞白,他艰难地迈开腿兀自朝人群跑去——
***
“陆希!”
陆希吃力的睁开眼,头顶的亮光刺得她难受,她下意识地问:“弟、弟弟……”
应该是哪位好心人上来帮她,陆希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眼泪和血混杂糊了一脸,全身都在剧烈痉挛,她浑身刺痛——
好疼啊……
陆希咽了咽血,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吃力地睁开眼想看清视线,可只有不断颤动的模糊重影。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撕扯出声音,她说:“我、我弟弟……叫陆墨……陆墨、还在、在马路边……”
仿佛被铁锤一根根敲碎了骨头,身体软得如同一滩肉浆,她胸口被巨石压着,呼吸都带上了疼痛的战栗。
冬天的风冷得骇人,她想蜷缩起来取暖,可是四肢不受控制,刺痛感无比清晰地萦绕她周身,她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好疼——
疼到她想现在就去死!濒死的危机感扼制住她的喉咙,狠狠地插进她的脊梁,空冷的麻木感像汹涌的冰海,喧嚣凶横地张开血口,把她卷入深不见底的暗渊。眼泪忽而止不住地流,她除了痛苦再没有任何感觉了。
好疼啊……
真的太疼了……
陆希深深的委屈感涨得鼻子发酸,她好想说:这水泥地是真的又冷又硬,她躺在这真的疼得难受……
还有,车来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
陆希挣扎着朝旁边看去,豆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她身边——那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
从那一刻起,她再不属于晨阳下了——
记不清了,刚醒来时谁来看过她,模模糊糊记得来了很多人,语气听上去都是惊讶和惋惜,总是安慰她妈妈说没事的没事的,肯定能治好。
都是疼的不是自己,场面话信手拈来,说得轻而易举。
陆希心口闷闷的,她只想问豆子怎么样了,想问弟弟有没有带回来,可是每次一想开口就觉得喉咙撕裂般的疼,她现在如同一件残破的瓷器,连陆妈妈用沾湿的棉棒给她擦拭嘴唇补水,都会在她苍白的唇瓣上撕扯出皲裂的豁口,冒出一串血珠,在她唇角染上血色。
只是这种疼和身上比就无足轻重了。
她妈妈已经哭哭啼啼在她旁边哭了好几天,偶尔她能听见隔壁病床的人也在那儿安慰她妈妈,陆希不喜欢这样……显得她那么可惜,嗯,不是可怜,是可惜——
住院第六天,医生又来复查了,他们说她后腰的缝线再过两天就可以拆了,让她注意不要抓或者剧烈翻动,还讲了饮食和药水的事,陆希记不明白也没想记,反正她妈妈会注意的。
前几天经常有护士姐姐来她的病房,和她聊天,给她做一下心理安慰,可是陆希反应很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更别说会有崩溃大哭的反应了。
又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医生才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的视神经间接性损伤,需要手术,但恢复程度还得观察,她听到后平静得诡异,甚至还笑着礼貌的谢过医生,车祸以救命为前提,是不会先去看患者视神经是否损伤的,所以如果要治疗了,还得再做一次手术。
她还要进去那个冰冷的密室……
陆希不吵不闹,正常休息,默不作声的状态更让人担心。陆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医院怕她有心理障碍,让陆妈妈多陪着说说话,可陆希该回答的回答,不想说话时沉默,她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陆妈妈崩溃了,大哭大闹指着她发泄似的骂了好多话,可是她置若罔闻,心一下又一下地往下沉——
她看不见了,最难过的不该是她吗?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去理解别人!
这个世界在她眼里被颠覆,一瞬间消亡破碎,那些碎裂的玻璃一片片全扎在她心窝上,疼的她不敢碰,连多余的抽搐都是折磨。
现在她连妈妈递来的东西是苹果还是梨都看不见分不清!她真的想说——她讨厌吃苹果!
可内心那股别扭的怨气让她就是不开口问递来的是什么,妄图挣扎,自欺欺人以为等拿近了就能看清了,一定要等咬下去后,那股讨厌的味道瞬间冲击她的大脑,绞得胃里一阵空翻的恶心,她才肯罢休!心里却是委屈得想哭。
原来是真的看不见了,原来世界真的可以在顷刻间消失,连留恋的机会都不给她。
多么残忍啊……
她的鼻子、耳朵和舌头从来没这么敏感过,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伸来的每一只手都像是握着刀,下一秒就会狠狠捅进她胸口,她就在这样的恐惧中惶惶不安,骨寒毛竖。
她像是蒙住眼一步步攀爬高楼天梯,独自向顶楼边靠近,上窜的气流吹得她摇摇欲坠,她怕自己一个失重就摔下去,却又不自觉地向深渊望去,仿佛那里才是她的归处。
她从不试图抬手摸索什么,她害怕自己伸手后四周空无一物,阴暗背面只有穿指而过的寒风。
寒风太冷了——
姜毅每天都来,话不多说却很温柔,陆希还是高兴的,假装自己不在意他是因为歉疚来的。当时陆希把豆子抱在怀里,可冲击下豆子体内伤得重,而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救人,没人管豆子,它被孤零零地扔在路边,在短短十分钟的救治中,豆子死了。
它独自、孤独地迎向死亡,没有陪伴。
就仿佛豆子用它的命陆希交换,它再不舍也只能朝天堂去了。
当陆希问姜毅豆子呢?姜毅停顿许久,才低声说不在了。他的声音在哽咽,充满无力和疲惫。陆希想,姜毅的眼眶肯定是红的,豆子是他很亲的亲人啊,他怎么舍得?
是她的错——
陆希鼻头发酸,只是流不出眼泪,干涩地说:“对不起……”
姜毅温声说:“没关系,你在就好。”
还好,你还在……
***
手术做完了,但局部神经水肿压迫的严重,视神经无法全部恢复,只有在强光下才能感受到光感,她连辨色都做不到,医生只能尽力而为,手术后逐渐恢复的例子也有,她并不一定就会看不见。
陆妈妈听完后差点哭断了气,陆爸爸也少见的声音发颤,几次哽咽地说不出话,两人像是在替陆希哭她不幸的遭遇,声声断肠,替她不值。如果恢复不了,高考也参加不了,她的余生可怎么过啊!
听着父母一遍遍在医院哭诉,陆希心如止水,冷眼旁观地等着他们哭完——为什么她的余生就活不下去了?因为她参加不了高考?因为一个瞎了眼的姑娘嫁不了好家室,换不来富裕的婆家?因为治疗眼睛的费用太高却不能完全恢复,白费钱?如果受伤的不是她,是弟弟……你们还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说他余生无可图吗?
你们不会的!
陆希全身疼到木然,止不住手脚的战栗,眼眶一热,各种窒息的情绪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只剩绝望,她已深陷永恒而冰冷的黑暗,寸步难行。
眼泪最终还是被她憋了回去,陆希恍恍惚惚间想起自己读过的一首诗,说:
我们热爱这个世界,才生活在这世上。
是啊,她本可以连同黑暗一起热爱……
陆希暂时休了学,她腰部受伤还需再多参加几次康复训练,而且她的眼睛也没办法独自出门。
人的情感过度压抑,只会爆发得更加厉害,特别是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往往会失控,积压的痛苦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陆希渐渐地不喜欢说话了,总是没由来的暴躁烦闷,会朝家人发脾气,会突然摔东西,会在进房间时下意识开灯,最终发现一点用都没有后,反复地按直至把灯闪爆了,她才解气,发疯似的狠狠地砸在开关上,嘴边咧开一个别扭的笑,比哭还难看,那双手从未完好过,全是青紫色的斑块和血痕。
陆爸爸来换灯的时候,陆希冷讽地一笑道:“不用换了,有没有都一样。”陆妈妈听到后只能捂着脸去自己房里哭,一家人的气压都低到了谷底里,就连平时最闹腾的陆墨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绝对不能被原谅的事,他叫陆希的时候总是害怕地往后缩,可是她真的没力气管他,她觉得一个人待着就很好。
“毅毅来了啊,进来吧,希希在阳台晒太阳呢。”陆妈妈最近疲劳得像老了十几岁,整个人沧桑了许多,笑容里带着一点苦涩。
姜毅刚刚放学,今天是陆希去医院的日子,所以他请了假。陆妈妈进去搬轮椅,姜毅轻轻地走到阳台上,靠着窗静静地看着躺在靠椅上的陆希。他第一眼总会去看她的手,没有受伤才兀自松了口气。
看不见的好处之一就是嗅觉好了很多,姜毅一靠近她就知道。
她微微一笑,问:“又放假了?”
姜毅用鼻音“嗯”了一声后走上前坐到陆希旁边,也笑着问:“暖和吗?”
陆希点点头,笑容和煦:“当然啦,春天要来了啊。”
“还早呢,你别晒久了又头疼。”
陆希撇撇嘴,难以理解道:“我发现每次我要去医院都能赶上学校放假,也太巧了吧。”
姜毅同意道:“是啊,你挺会挑日子。”
陆希道:“多好,给你们放假还不好?我去康复训练就是你们的幸运日啊。”
姜毅低笑了几声,眼里却暗怀悲伤——他不想要这样的幸运。这一天是折磨陆希也是折磨他,每次看到她满头大汗参加康复训练,疼得两眼红肿的时候,他都觉得心疼。
每个人的疼痛只在于谁更能忍痛,以前的陆希很怕疼,会撒娇说自己好疼,现在的她明明坐在地上疼得浑身发颤,都只咬着牙不吭声,倔强又孤独。
姜毅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蜷曲,他忘不了当初看到血泊中的她时自己有多绝望,像被人狠狠一击砸中脑袋,天旋地转,她一只手还抱着豆子,浑身是血软软地躺在车轮边,那个画面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噩梦,每天折磨着他。
他坐在救护车上心慌得想哭,他第一次觉得到医院的路原来那么漫长,自己原来那么无力,除了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豆子被送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抢救了十分钟大部分器官已经坏了,救不活了。
姜毅晕晕乎乎的,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人坐在阴冷的过道里,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崩溃地抱头痛哭,脑海里只有不断反复循环的三个字——怎么办!
他真的害怕……
还好,后来陆希抢救过来了。
还好,他还剩她——
***
五月了,花开的时候,风不像冬天那么冷,还会带着馨香,轻轻柔柔的,陆希喜欢这样微风拂面的感觉,风里有花果的甜味。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听苗夏说姜毅进了理科重点班,林尘为了高考废寝忘食一口气瘦了二十斤,她还同陆希说班里谁和谁早恋被发现叫了家长等等。一切的日子既平淡又新鲜,距离她遥不可及。
苗夏经常来看她,只是最近忙于高考,陆希不想耽误她的时间,便不让她来了,连同姜毅来她也只让人家喝口水就把人赶走了,笑着说等你们考完我们再一起吃个饭吧。
她的视力确实恢复了一点,但仅仅是看得见模糊的轮廓,辨别得清简单的颜色,这已经是极限了。后来她也明白,医生说的不能是真的不能,视神经间接性损伤后是不能完全恢复视力的。她现在看东西就跟近视了一千多度似的,除了知道世界是彩色的以外,也实在看不见什么,还得时时吃着药。
陆希经常发呆,发着发着就会笑起来,她想起以前妈妈逼着自己以后当老师,她却暗自打算改志愿当医生,她想拿手术刀,做个有实力的外科医生。
只是如今……
陆希报了盲文班,原本她是拒绝出门的,对外出怀有剧烈的恐惧和排斥。可是如果不学会热爱黑暗,怎么在世上生活下去?
她后来想起来了,那句话是泰戈尔说的,以前她很喜欢的。
陆希渐渐地能自己出门了,只是需要借助导盲棍,正常人十分钟的路程她要走半小时,她不想让妈妈帮她,这样只会显得自己和废物一样。
盲文老师声音很温柔,上课也有趣,经常会分享她旅游时的所见所闻,世界在她嘴里色彩斑斓、万紫千红,陆希常常能通过她的描述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幅秀美的景致,她喜欢这样。
但很多人不赞成老师这样夸夸其谈外面的世界如何美丽,这只会增加盲人的遗憾和痛苦,所以来找这个老师上课的人很少,加上陆希,教室里只有五个人。周一至周五上早中六节课,周末休息或者带他们去公园散散步。
陆希一开始有逃避型心理障碍,排斥和任何不熟悉的人接触,近似乎自闭,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原本在医院压抑的情感,回到家被千倍万倍的放大开来,她颓废得像下一秒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问她:“陆希,你见过夜晚的摩纳哥海岸吗?”
陆希愣住,面前那个悦耳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在她脑海里绘制了一个灯火阑珊、浪漫灵动的海岸,那里音乐悠扬,人们有一见如故的赤诚,那副景生动又鲜明地映射在她脑海里,好似她自己站在了宁静而绚丽的海边,看灯火下人休憩嬉闹的身影。
那个声音告诉她:“人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你听到的画面会在你脑海里浮现——它是只属于你一个人,人眼看到的远不及想到的漂亮。”
后来,老师又上门见了陆希几次,在和她的交谈中,陆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决定去学盲文。
她没法放弃自己内心深处对世界的热爱,她舍不得离开,她还想见识更多、了解更多……
盲文班上了两个多月,基本的文字她已经非常熟练了,重新可以学习的感觉让她着迷又渴望,废寝忘食的特别认真。她一直这样,只要想做,就一定要做到极致。
今天老师布置了一个任务,给自己的亲人写一封信,等下次上课的时候她替他们单独念给收信人听。
陆希心头鹿撞,脸颊热乎乎的,因为她写了好多矫情的话给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不像她却又是她,不能细想,一想就觉得害臊。
那天她写了好久,给苗夏的、林尘的、还有……姜毅的。她跟要嫁人的似的,越写越害羞,等都写完后差点原地蒸发了。
她要等高考结束后,亲自交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读她用盲文写的信!陆希想象着苗夏和林尘的表情就觉得好笑,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好。
那是她的心呐!
***
姜毅进了理科重点后,机缘巧合下竟和林尘做了同桌,苗夏坐他俩前面,只是她的身边不是陆希了。蒋昊昱没想到姜毅那孙子一个期末考就进年纪前十,他恍然大悟这人背着他偷摸摸地学,气得他整晚辗转反侧,就想跑到广播站去揭露姜狗那副两面三刀、惺惺作态的丑恶嘴脸,再破口大骂他几声“畜生”!蒋昊昱每次见着姜毅就是白眼,翻得眼珠子差点回不来,姜毅每次憋笑都憋得超累。后来答应给他补课,蒋昊昱才消停了。
高考要来了,班级氛围紧张,个个巴不得把头插书里,连林尘原本膀大腰圆的富贵圆脸都瘦出了下颚线,美得他一天要在苗夏面前秀八百遍,告诉苗夏什么叫“胖子都是潜力股”!天天受苗夏的白眼还是乐此不疲。
今天县里巡查要大扫除,姜毅凭借自己广泛熟练的交际能力,成功逃了大扫除,打算借辆自行车回去看陆希。
林尘下巴杵在拖把杆上,一脸坏笑,“嘿嘿——姜哥哪去哇?火急火燎地肯定是去见嫂子喽?!”
姜毅嫌弃地瞟了他一眼,匆匆收拾桌子,漫不经心地怼了一句:“知道还问?”
林尘立马贼兮兮地凑上前,“啧!不要脸,我们小希希同意你了吗?”
姜毅视线往外瞟,警惕地看着老班巡逻的身影,咬着后槽牙故意恶狠狠地低声说:“叫什么小希希,你家我家的?是不是想找打?”
林尘立马怂了,“欸!就是因为你这么不要脸,咱们才能成为朋友嘛——别激动!帮我带杯奶茶给嫂子哈,改天给你请回来!”
姜毅扯了扯嘴角,又往外看了几眼,谨慎地问:“老班走了吗?”
林尘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左顾右盼,最后郑重地摆了个OK的手势,姜毅收到信号立马起身拿着单车钥匙就跑,迅疾的步伐完全是百米冲刺的速度,校服衣摆在空中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乘风少年,帅气!
林尘赞叹地望着姜毅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老父亲的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呀!”
已经一个月没见过她了,姜毅觉得狂奔的感觉简直爽爆了!心脏怦怦直跳,仿若要从嗓眼里蹦出来,他的脸沁染上绵密的光晕,眉宇间流淌着浓烈的愉悦,迎着光笑得格外灿烂。
他要去见心上人啦,跑着去!
如果这世界是彩色的,那就总会有一个人,当你遇见她时,你的世界只会变成净白的,因为……万紫千红不及她浩瀚一身纯白。
对他来说,春的斑斓远比不过雪的皓白啊——
因为时间有限,姜毅只买了奶茶和蛋糕就匆匆赶过去,可是凑巧屋里没人,他才忽然想起今天陆希有课,于是他又跑到盲文教室去。
玻璃窗外,姜毅气喘吁吁燥热地扯了扯衣领,额头附上一层薄汗,他一抬眸便看到了他的姑娘。
陆希穿着上个星期陆妈妈给她买的第一条裙子,浅蓝色连衣裙上印着一朵朵素色的雏菊花,她扎着马尾腰板挺直,露出净白的脖颈,宛若一只颔首的天鹅。因为热,耳垂染上了淡淡粉色,阳光打在她半边白皙的脸庞,给她渡上了一层银光,整个人带着一股虚无缥面的仙气。细碎的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从姜毅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她上扬的唇角,她笑时肩膀微微颤抖,骨骼纤瘦显得幅度很大。
姜毅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笑——怎么会有人那么好看呢?他家姑娘真好看!
下课了,姜毅等在外却半天不见人,他好奇地走进去,老师认识他,看到他后只笑笑不说话。陆希正在和老师交谈,走近后隐约听见信啊之类的话,他还想听清些,却见陆希猛地转头,有些吃惊和犹豫地问:“姜毅?”
姜毅吓了一跳,做贼心虚似的倏地停住脚,举起双手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陆希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你怎么走路没声的啊?”
姜毅耸耸肩,笑道:“是你说的太专注,没听见吧。你刚刚说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陆希打马虎眼,甩出导盲棍和老师告了别后就往外走,“没、没什么,就和老师讨论一下之前的作业。”
“哦?”姜毅上前走到她身边,视线不经意落到陆希手上又迅速移开,低咳了几声演示自己的小心思,然后问,“喝奶茶吗?配抹茶蛋糕。”
陆希仰头朝他笑,虽然看不清他什么样子,但她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欣喜,他肯定是笑着说的。陆希点点头,干脆地回答:“好啊!”
她又问:“今天不是周三吗?你怎么回来了,放假了?”
姜毅把放在板凳上的东西提好,嗯了半天才说:“没呢,学校说给学生们减压所以放半天假,晚自习回去就好了。”
陆希停住脚,好气地笑了:“你逃课了吧?”
姜毅心虚却毅然决然地回:“没有!”
陆希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奈地责备道:“要高考了!你别随随便便就翘课,又不是被保送了,保送的人家还学呢,你别……”
“哎呀——没事的,真不是翘课,别啰嗦了,还吃不吃蛋糕了?一会儿都化了!”姜毅几下插好吸管把奶茶递到陆希面前,“就在这儿吃吧,回去路上又热,蛋糕一会儿化了。”
陆希喝了一口,甜香溢满唇齿之间,这类东西果然是怡情悦性的良品,她期待地问:“冰淇淋蛋糕?”
“嗯,还是抹茶的!”姜毅献宝似地把蛋糕拿出来,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整理好一切才把蛋糕递给她。
这是她最喜欢吃的蛋糕,以前陆妈妈控制她的饮食,这类高热量的东西只有过生日才能吃,可每次她的都是腻味的奶油蛋糕,她一点都不喜欢吃。她原本以为世界上只有那一种蛋糕,后来姜毅偷偷藏了一块自己的生日蛋糕,抹茶冰淇淋的,她吃了后才知道蛋糕可以那么好吃,吃得可开心了。
也是从那之后,姜毅每年的生日蛋糕,都是抹茶冰淇淋的,他自己喜欢巧克力,却因为陆希喜欢了抹茶。
他的很多口味都是因为她才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