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然。我近日读书静坐,总感觉气血翻涌,气力好像使不完一样,心口无故发热。我静做了半月调养,也没有什么好转。先生昨日跟我说:静极思动,咱们今日去跑山采些草药,练些拳脚。兴许能消减些力气。”
大虞国北境燕山山脉山体庞大,周阳县境内周阳山只是山脉一角。申北然石从谦二人从小亡了父母,年龄相差几个月,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也从没走出过周阳县,历朝历代一般百里设县,沿袭至今。如果没有什么灾祸,寻常庄稼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二人平日里除了吃些赈灾的粮食,上先生的课,听村子里一些老兵油子说一些拳脚,兵器的使法。其他时候,便是在这山里找一些草药。捉些鸟雀和野兔子充饥,毕竟不能整日吃红薯。
其实这二人哪里认得什么草药,申北然只是认得杂草而已,平日里只要看到不是杂草的。就摘下来搁到筐去,一股脑的送到镇子上的药堂。一来二去石从谦倒是认识了一些草药,也是皮毛。这倒是不怪他们不好学,先生的课上也讲过一些五谷和药材,只是可怜着山里道路崎岖不平,野草丛生,也种不得什么庄稼,村子里也都是吃赈灾粮活着,村里的孩子尚不能分辨五谷,更何况药材了。
镇子上的药堂收的药价也很低,这山里的草药可不像白话小说里写的,随便拔下来一颗就是千年百年,能够做那灵丹妙药,实际上大多都是些枯瘦的根叶,人家药田里的好药,都是吃鸡蛋整鱼长大的,次一些也有吃麸糠生的,自然是没有人家药田里种的好。每次二人摘了满满一筐送去药堂,所得多者,二三十文,少时也就,几文而已。日子过得确实艰难。不过值得一说的是这么艰难的日子里,石少谦依旧保持自己整日穿着整洁整洁的衣裳。
少谦的拳自然就没有北然练的好些,北然的书自然也没有少谦读的好。村里先生也是偏向少谦几分,平日里劈柴倒水北然做得多,但也不讨好,在先生眼里,武夫总是没有读书胚子招人喜欢。
燕山山脉地势虽然险峻,周阳县内山路还是可供人行走,需要攀爬的地方并不多。石少谦今日难得的准备好好活动一番。换下了他平时穿的布靴。穿了一双更合脚的草鞋,上身还是往日一样干净的麻布衣。
山里的兔子是白静夜动。大白天的去撵他们只会徒劳无功,二人今日出来药篓都没有背,也并不指望能待到野兔,纯粹是来跑山,活动一番之后,再回去扎马步。
几位公子哥将随身宝剑交给了仆人。穿着薄衫,年轻人说到底还是争强好胜。
正值谷雨天气,北辰郡的几个将门公子哥约好了一起去春游。但是地点定在了燕山山脉的一座侧峰上,倒不是说有谁故意为难这些公子哥,北辰府马步指挥使下了策令,要在燕山一段加设哨卡,各校尉已经派人勘察地势去了。正巧此间八年前发生过一起边防大案,几个“膏粱子弟”争相核查,这有不少嚼头,大笔一挥,这帮公子哥就都成了朝廷戍边将士,他们虽然是将门子弟,归根结底也是世袭军户,一户需要有一人在此“戍边”,其实来与不来无关紧要,自然有人来替。
这些公子少爷多多少少都会些武艺,燕都一道习武成风,女子家将,女承父业的,都有先例。北黎更甚,女子拜将者不下十人!
“我叔叔一直想在这里设置个哨卡,可惜这里地势高,哨卡不宜建造,若是之间建造了哨卡,也不会发生八年前的那那场惨案。”
八年前谁会想到边关局势会剑拔弩张?一位公子哥正要反驳,忽然看见一只受惊的野兔,朝他们逃窜过来。
严公子自小习武,身手敏捷,身后众人还没看清楚,他袖子里已经飞出一把匕首,直直射向野兔,一刀就刺死了。
竟想不到温文尔雅的严公子,除了随身佩剑,袖口里还藏了把匕首。众人眼里晦暗闪烁,不自觉的紧张了几分。晃了晃神,“严公子好武功。”
立刻有人感叹这兔子不好命,竟冲到他们面前,看来今日要祭了我等的五脏庙了。只是很不应景得是:
“且慢,这是我们的兔子”只见两个乡野少年跑将过来。
众人定睛一看,一个头上只系了一根发带,眉宇间有股英气,只是脸庞皮肤粗劣些,羸形垢面,一打眼就知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村民,身上更是穿了件打满补丁的衣服,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一众男女。而另外一个就不同了,虽然也是穿着麻布的衣裳,却是整洁干净,没有补丁,头上还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冠,这少年眼若关心相貌堂堂;就是消瘦了一些,颇有几分积雪囊萤的书生气。
二人去穿着一样的草鞋,看到兔子死在当场也很惊讶。那粗粝的少年还是脱口而出:“这兔子是我们先看到的,我们追了半晌了。”
严公子还没开口,仆人便伸手将他们拦下“这兔子白天跑的飞快,你们两条腿是追不上的,若不是我家公子擒杀了这兔儿,你们就算再跑半晌也追不到!莫要扰了公子们雅兴。”本想直接驱赶二人,但是在场人数众多,不好做那恶仆,就算自己愿意,想来公子也不愿意折了身份。
说罢掏出了一块小银碎,约莫有一二钱吧,就要打赏给沈北然。
只见那少年,却是用力一推,没有接下那分角的银子,只是说这兔是我们的,打了便打了,我也不便要你的银子,说罢就要拉起另一个走。只是不想还是年轻气盛,虽然这老仆人也是武把式,但是毕竟年纪大了,又攀爬耗费了许多气力,这一推用的力气,似乎大了些,那老仆踉跄了一下,竟然跌坐在地。一时间众人嘘声大作,看起了热闹。
“我道你是个知道分寸的,却不想这么无礼,竟敢推搡我的家臣,今日我不教训教训你,倒是助长了你们这乡野村夫的气焰!”
那公子哥面上有些挂不住,伸过手来,就要掌掴那粗粝少年。
下面几个人起着哄来,又说着严公子欺负乡野少年,故意奚落他。
那仆人忙着爬起来,还不忘得捡了刚才掉落的银子。煽风点火的说了句“少爷,我本是好心,不想坏了诸位公子小姐的雅致,我寻思一二钱银子打发了他,这只兔子,便是拿去卖,也不值个一二钱银子。没想到他这么不晓事。说来也是我老了,不中用,少爷莫气”
那草鞋书生忙道了个歉,就要拉着少年走,“一只兔儿不值当的,这银子本来也不是咱们的,咱们再寻一个就是了”只听后面传了句“推了人就想走。山野人家就不讲法度吗?”申北然晓得他们这是人多势众,加之有人煽风点火,今日恐怕是轻易走不了了。
他便抢先对那公子说“公子,你要教训我,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们两个吗?”众人哈哈大笑,那严公子愣了一愣,觉得这人很是有趣。也跟着大笑起来,斜眼仔细打量了这个少年,心中估计了一下,就有了打算。
“这兔儿本来就是我的,你二人的脚力也追也追不上,今日你推了我的家臣,讲话如此狂妄,我便要教训教训你!你莫要觉得我仗势欺人,你我画下道来,赤手空拳,在这较量一番如何?”这公子哥倒是也敞亮,看粗粝少年没有兵器,就提出空手比划。
众人也不是傻的,那仆人随老,也是常年练习拳脚的,虽说刚刚爬山费了些气力,但是也不会给人一碰就倒,那少年应当是有一身力气了,也是这严公子一时技痒想要切磋一番。
那少年倒是没露怯,只问若是赢了如何。
“若是赢了,你便将着野兔儿和这角银子拿走。你若是输了,就给他赔礼道歉,此事就揭过。”
老奴此时想拦却也拦不住,知道推倒自己这少年肯定是力气不小,少爷不单是想出这口气,也是一时兴起啊,便提醒了自己少爷这小子手上硬的很。
那少年不像常人一般,没有客客气气的拱手作揖不说,反倒弓着背,像头狼犬一样,绕着圈打量着他,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时机。
后面的公子哥不由得吃笑起来,一看就是山野武夫的功夫套路,不懂得什么运气的法门,只是靠着一身蛮力冲撞来冲撞去而已,看来胜负已然分明了,严公子可是入静半年了,已经寻到了汞胎行舟之法。
“严公子,这可不是府里着甲训练的护院!”
后面有人好心提醒了去。这帮世家子日常习武,也是待在府里,平日里训练,大多穿着皮甲,兵器也好,拳脚也好,最多也就是皮肉伤,不会伤及内腑,休养几天就好了。但今日双方赤手空拳要搏杀一场,没有护具,众人也怕真的打死了人,连累了自己。
“你好了没?”那少年竟还问了一句。
严公子则呵呵一笑,摆了个拳架,示意他过来,只见少年瞬间弹跳而起,猛兽一般直冲过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拳术套路,手肘击向公子胸口。那公子哥,只得将拳架改做卸力将那少年甩到一旁。
双臂发麻,严公子没想到这厮有这么大的力气,卸力过后依旧震得上肢失去知觉。刚想提气运力,那刚被甩出去的少年就像跗骨之蛆一般,明明自己站都站不直,却一直左右奔走,出拳不断,招招攻击胸腹。公子无其他办法,只能左右格挡,双方眼花缭乱的纠缠了好一会儿。
“原来就是些王八拳,还真以为山野中有什么高人”众人又有起哄,听到这儿。公子哥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便挺着用后背挨了几拳,提气,一记背靠将少年弹开,少年险些跌坐在地上。没想到这个公子哥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不经打。没想到这么大的力气,申北然也被惊到了。
申北然更谨慎了,猫着腰,绕着公子哥转了几圈,想找一个机会扑到近前,狠狠的揍他两拳。只看到公子哥,像是在调理内息,他挺直了腰,挺胸收腹,好似提了一口气在胸前,不过又略微顿了顿,估计是刚才后背挨了两拳震击到了内腑。申北然看了几个刹那,觉得奇怪,好像是感觉机会到了,便冲将过去,两拳直直打向他的面门,这时摆什么把式,再好的架势也经不住乱拳捶打!
这一拳蓄势已久,北然志在必得,就算打不中他的面门也定能一拳将他击倒!
在拳头临近刹那,那公子哥吐纳呼气,好像全身力量都灌注在双手一般,双手摊开成掌就势前推,一掌直接接住了递过来的一拳,另一掌犹豫了下,只是按向了另外一拳,向后推去并没有击打别处,这掌比刚才是快了许多,好像方才都在过家家一般。
申北然只感觉一股大力袭来,控制不住向后跌倒,又在地上打了好多个滚,滚出了老远。没想到一推之力竟如此之大!申北然输的没有悬念。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今日的事多有抱歉。”不顾内腑翻涌,申北然踉跄着要给那老仆人鞠躬致歉。
再看公子哥也是不好受,双手手掌都被蹭掉了皮。滴滴渗着血,是刚才那两拳气力太大了,竟然在对撞的刹那带走了手掌上的两块皮,那公子哥后知后觉的疼,倒也没叫喊,只是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很是好奇,问道:
“你平日是怎么练拳的?怎么一双手如此坚硬。我已经入静,行舟,力气比你大得多不说,我这双木桩练拳的守,都被你打破了掌面!”
石从谦赶忙扶起他。“我平日里练拳掌惯用泥沙。久而久之皮肤自然粗糙些抗打。”
“怪不得如此。”
后方众人刚围拢过来。刚才明明见了严公子双掌将那少年推翻了个跟头,却想不到自己的手掌被带掉了两块皮膜。不过确实胜了无疑,众人一顿吹捧,也感叹少年真是吃的了苦,当得上勇武。
“你虽然输了,不过这野兔是你二人先发现的,你就拿去了吧,吃了以后补补身体。”
严公子得了面子心情大好。便宽宏大量起来不只要将兔子给他,双手背到身后,刺客只想尽快下山涂些药膏,那老仆人察言观色,也将先前的那角银子送给了那个读书人,后将野兔捧来“不知你是哪里的孩子,可想投身军武。你这般勇猛。正是个从军的好料。”还不忘拉拢少年投身军伍。心里想的是不打不相识,正好拉来替少爷的军役。
那严公子的父亲正是北辰府下属骁骑尉将军。若是此番机缘巧合,就算不有什么歪心思,将此二人收入家中护院和主管,也不妨是一段佳话。
哪想问起此人家事,此人既然是八年前兵祸孤儿,家中仅此一人,遂罢了这个念想。临走之时又差老奴,给那少年和读书人送些散碎银两。又嘱咐:年满十六去县薄领地,若是有人索贿,便报上我严骁骑尉公子的名号,必然不会有人为难你。
这说来也奇怪,确是打输了却还得了一只兔儿,二三两三岁银子。若是打赢了,才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申北然眼光狡黠一闪而逝。
不过申北然可没放在心上,输赢的有什么所谓?却是惊讶,看起来花拳绣腿,文文弱弱的一个公子哥,怎的却有这么大的力气。常人双手不过百十斤力气,这公子哥双手力气绝对不止百十斤,双掌可以将我推翻在地上打滚。那公子哥也没的膘肥体壮,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可能是跟他说的入境行舟,有些关系吧,看来以往自己练拳的路数要做些改变了,待到回去请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