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山林隐士的生活轻松,忙里忙外没有停歇还浑身不自在。
以往居住的村落虽然简陋,但村落地下也铺就了一层薄薄的石灰,屋舍下打了些薄薄的地基,才盖就的房屋,夏季时分,蚊虫依旧猖獗,拼了命的往窗子里面钻,但总不会从脚底下爬出一条长虫出来。
在山林里搭建茅屋便是如此,即便是将一些碎石铺做地基,也防不住山林间的虫子从脚底下爬出来。前几日申北然还见着了一条蛇,就从自己搭建的茅屋边上出来,险些就要咬到自己。
实在没有办法,申北然不得不去田先生那里讨要了往日烧尽的木头灰屑,铺在脚底下。没有石灰好用,防不住长虫,好歹也能放些地底下的虫子。
第一天在这落脚,睡下的时候,申北然就愁得整夜睡不着觉,一来是自己这几天心绪不宁,跌宕起伏,二来就是这山里的蚊虫实在太过骇人,申北然实在怕自己,睡梦间就有毒虫钻进耳朵里,结果了自己性命。
半夜起来又给自己做了一幅耳塞,才勉勉强强睡得下,只是那一夜也睡得不安稳,总是感觉身上有些毒虫在来回爬动,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醒来身上多处红肿的迹象,一半是毒虫爬过,刺伤的,另一半是自己睡梦中发觉痛痒,自己挠的。
麻衣少年本想挑一处通透的地方建个茅屋,但又怕被人远远的看见,暴露了行踪,只得在密林里搭建,距离田先生的院落也要远些,就算自己被擒住了,也不至于连累田先生。
只是这树林之中确实潮湿的厉害,蚊虫,用心尚且能够防住,可这漫山遍野的湿气如何也防不住。这几日田先生,教习申北然越来越严苛,以往的一日两个时辰读书,近几日变做了六个时辰读书加习武。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
田先生也不像以往那样和善,好些个圣贤言论,不经数典,尽数灌输给了申北然,自己也别无他法,只能不求甚解,先悉数记下来了。
申北然自然没有瞒着田先生,自己犯了罪过,将其中过程,一五一十的与田先生说了,最终还提及了张先生所说的那条出路。
田先生沉默不语,眼前这个少年虽然与自己相识不过短短两个月,但是这少年心性还是不错的,自己虽然官场不得志,委身在这山野之间,也不曾忘却了自己要完成先生遗志。
申北然将自己境遇打算说与田先生。先生却只是摇头叹息,先是与少年讲述了好多周阳县外世界的模样。
麻衣少年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这天下不仅仅是有着大虞和大黎两个国家的。
只是南北二朝将中间最为广大且富庶的地域一并都占了,所以才显得,似乎这天下只有南北二朝一般,其实外围还有八个小国。
说是小国也不贴切,北黎还要北的极北之地有两个幅员辽阔的大国,只是那里极为寒冷,据说两国疆域合在一起,不比大虞要小,只是户籍数量仅仅百万,也就看着是大虞两三个郡的户籍数量。
名字也颇为孤僻,一听就是个人迹罕至的蛮荒地域,大黎正北是孤竹,西北是无终,至于北黎为何不将这二国纳入自己版图,原因再简单不过,北方极寒之地,就连牧草都无法种植,地上都是些苔藓类的东西。
寒冷的时候牲畜都能活活冻死,实在是不适合百姓居住,在那里居住的人们靠着打猎为生,少之又少,据说孤竹和无终到底有没有百万户人家都不得而知,这百万户人家的数量也是推测而来。
至于周边还有众多国家,有几个位于南方和海外,师徒身处幽州,这里好些人,连听说海外都没听说过。申北然也只是知道大虞和大黎之间有一个向大虞称臣的梁国,今日听田先生讲解,方知天下不知有南北二朝,还外镶八国,看来自己却是如同两位先生所说,对天下黎民百姓所处的之地并不了解。
麻衣少年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在这山中过清闲的日子到什么时候,兴许能过几个月,兴许也就是几天,就会被偶尔进入山林的人发现。
也许是这几天功课太过疲惫了,申北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近几日严厉了好些的田先生,本应该用手中戒尺拍打少年的的肩头。
先生看着这些时日,疲态毕露的少年,一时也下不去手。申北然恍惚间听着先生的朗诵声戛然而止,这才回过神来,看先生沉默不语,以为是自己惹了先生生气。
田先生拍了拍申北然的肩头,缓缓地说道:“我在想,如果我不曾教你武功,你是不是就不会惹出这番事端,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流落山林,早知如此,那天就不该出门见你,或者说……你惹下祸端,也有我的一些因果。”
田先生心里默默想到,就算夫子没来拜访自己,自己也会收下这个徒弟吧,人最可怕的敌人还是孤独啊。
申北然连忙说道:“先生不要妄自菲薄,若无先生教导,恐怕那日我便直接就死在了歹人刀下,到时候还是一个暴民抢粮的罪名,我犯此错,与先生教导无关。只恨我读书太少,太过冲动!”
田先生深深的看了申北然一眼问道:“过错?何错之有!难道任由他欺凌?才是对的吗!”
少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回答。田先生继续说道:
“驭民为奴,一人独霸,逢上欺下,予取予夺,置法度如虚设!致民生于不顾!是为对否?”
田先生不禁回想起来了往日种种:
“我听闻法家济世有三制,一为法治,二为术治,三为势治,现如今法制式微,术制与势制日益猖獗,偏离正道,当今天子权贵,皆视万民如草芥,生杀夺予,一言而定,实在荒唐!军卒强抢民粮,官府不问其缘由,只管那百姓伤了朝廷脸面,便要将无罪之人置之死地!可悲可叹!”
申北然听先生说的慷慨激昂,心中自然是十分委屈,但听先生所说家国天下,此时又不怎么懂了,难道老百姓生来不就是归朝廷管着的嘛?
“北然,我定不会让你枉死!”
田先生随手一挥,天上招之一只鸟雀下来,写了封简短的书信,缠绕在上,一腾手,鸟雀扑腾着翅膀,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向南飞去。
看少年有些不解,就向他说道:“我原本在京城做官时,虽然品级不高,但还是有些许朋友些许情分,我去说一说,说不好便有转机。”
十天的功夫转瞬即逝
这十天,县城里的百姓也看够了热闹,先是那乡野书生在衙门里跪了一天,紧接着就是那书生的先生,还是担任过乡书手有功名在身的书生,也被官差压解到了县衙上,就要安上一个教唆弟子祸乱的罪名。
一时间,看的衙门外众相亲个个咬牙切齿,愤愤不平“这县官定是收了人家的银子!才会为难这师生二人!故意给人使绊子,扣罪名!”
不过好在这老先生有一个乡书手秀才的功名,年轻书生也是即将参加秋闺大试的举贤文生,若是没有批文就不能对二人动用大刑,这才让围观的乡亲松了口气,与以往那般看热闹的闲汉不同,这次围观的百姓都不希望二人被打的越惨越好,对师徒两个书生有种说不出的怜惜感觉。
似乎是惧怕韩家的威名,县里的八品青天大老爷一时之间不敢给人定罪,自然也不敢说是这书生诬陷韩姓军官,只想着等到那军官自己醒了,自己来处理此事。
一个县衙里的小小县令,怎么敢跟盘恒幽州数百年的世家叫板?
也不好让二人一直在县衙里跪着,就推说候审,将二人关押到了县衙里的大牢。
县尉是个聪明人,心想着不论如何都要抓住这胆敢袭击官兵的暴民,虽然将张先生扣下,暗中又派遣了几个捕快,换了些破旧的衣裳,混杂在乡里乡亲中,看是否能够抓住那个不知死活的杂碎。
事情很快迎来了转机,在第二天郡城里就来了信儿,说着是石从谦是个刚正不啊的贤人,县衙便不能再罗织罪名,迫害他们师徒了。
县衙外的一众相亲也对这大牢中关押的年轻读书人刮目相看,确实是个一身正气的好人。县官此刻,也只好提审了当日去征粮的几名普通士卒,公堂上几人和那粮铺掌柜和盘托出:
这军官是如何与二人起了争端,之后又是如何借用了粮车的马匹,方向是抄着近道去围堵二人,之后又是如何落败,安置到医馆内。
条条幢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县官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这韩姓军官犯的是死罪,铁证如山,可他还是不敢判,因为这个人毕竟姓韩。
自己还抱有一些希望,若是这人醒来能够证明自己无罪,或是慷慨的承认罪过,那自己就不用在犯人昏迷不醒的时候给他定罪,落了个两边不是人的下场。
然而就在韩姓军官医馆的第二天晚上,那军官死在了医馆的床榻上,县官亲自去查验尸身,是咬舌自尽,血液堵塞咽喉,气绝而亡。
县官刚松了一口气,立时又为难起来,不知道此案的卷宗应该如何去写,现如今这韩姓子弟已经死了,虽然罪责推不到自己身上,但在卷宗上如实写明畏罪自杀,那岂不是又得罪了韩家。若是写成重伤不治还能给韩家留一些颜面……
韩家簪缨世胄,威望早已深入骨髓。
大虞元昭三十一年
更始一千二百八十二年
四月末
年方十四石从谦由北辰郡通判举荐为少贤。
幽州周阳县芒种强征暴民一事,军士重伤不治,主犯申北然潜逃,取消其武生贤生预补名录,悬赏二十两纹银,死罪。
元昭皇帝特意从内阁中调取了此案件卷宗,平日里这等小事都不值得自己过目。
翻看了一遍,将卷宗扔在地上喃喃道:氏族还有如此威慑力,看来,时候还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