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时入夜,三更天时便已是深夜,但此时天还不是最黑,就在黎明即将破晓的一个时辰前,才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军队中守夜之人也是如此,最为困倦的并不是一更天或是三更天的深夜十分,而是寅时左右,卯时黎明的前一个时辰,这边是人最为困倦的时刻,吊了一整夜的精气神,在此时陷入低谷,昏昏欲睡。
今天轮到张捕快守在张正谨的院落附近值夜,半个月来,捕快在就近的乡镇山林间搜索了几番,均没有找到申北然的身影,便不得不在之前歹徒居住的村庄埋伏了几名捕快,期盼申北然回来拜访自己先生的时候将其抓获。
张姓捕快此刻躲在暗处,上下眼皮困的不由自主的就要打架,心里骂了声娘,心想着,要是自己是那逃犯,定然会先躲进深山老林里,沿着燕山山脉,往西或者是往东,走到别的郡县,几年后在露面,断然不会回头跑到这里来自投罗网。
再说他们兄弟三人早已将申北然的茅屋探查过了,屋中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件,就连日常所需要的干粮和衣物都被带走,显然是当晚事发之后,那少年便回了自己家里卷铺盖跑路了,自己和两名兄弟还要在这里再蹲守半个月,若是还没有这少年的消息,自己才能回县城里面复职。
张捕快心里也暗暗的发狠,要不是自己没有什么裙带关系,硬凭着一双拳脚,进的捕快房,这个苦差事也轮不到自己来做,不过话说回来,张捕快还隐隐的期盼着,少年赶快回来,让自己捉到,便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自己官升一级,以后就不用干这些苦差事了。
申北然蛰伏在村边的树林里,他这两日以来,已经来踩过点,大致看明白了,村中有三名蹲守他的捕快,一名藏匿在张先生院落附近,一名捕快藏匿在北,一名藏匿在南,可以大致的观察到村庄所有人的往来迹象。
村子外的两名捕快此时已经佝偻着,显然有些疲倦的不堪重负了,此刻还没睡着,只要离的远些,轻声轻脚地走动,不发出什么声响,二人就难以察觉。
只是潜藏在张先生院落附近的那名捕快,尤为麻烦,自己此行来就是要找张先生和老丁头。
就算那人困倦疲惫,只要自己进了张先生院落,必然会有声响,仅仅是院门的一开一合,就足够将暗中之人惊起,到时便是麻烦,申北然心里想不出个完全之策,只能默念着,到时候自己动作快些,就算被他们发觉了,也要逃离此处。
灰衣少年蹑手蹑脚的走过村子外围,垫着脚,弓着腰,走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既然张先生那里危机四伏,那边只能先去老丁头那里了。
村中人家院墙低矮,翻越之时,并没有多大的落地声响,但是少年也高兴不起来,没有高大院墙的阻碍视线,只要有人发现了自己的动静,那自己的动向就会变得一览无余,到时候恐怕是纠缠不得,白来一趟不说,能不能逃命还是两说。
老丁头的院落还是一如往常,并没什么变化,申北然此时进了院落,外面有四道泥墙挡着视线,安定了许多。少年半蹲着往前,慢慢挪步,直到屋子前,本应该紧闭的门窗面前。
申北然此时不禁有些惊讶,老丁头是出生军伍之人,睡觉的时候,自然应该是会将门窗全部锁死,有一些风吹草动,自己便会察觉,但此时的门窗,看起来是被锁死了,其实暗地里都做了手脚,门缝之中加了一层麻布,不仔细看的话是闭合的,走近了才发现是可以从外面打开,而且垫着层布几乎没有什么声响,申北然轻而易举的就进到了屋内。
想来应该就是,先生把那日两人商量的事告诉了丁老头,他知道自己会回来,但又处于捕快监视之下,只能做此对策。
丁老头正在榻上熟睡,身边人轻轻推了推,丁老头便醒来,起身就要拿起身旁刀剑,此时夜里漆黑,自然也看不见容貌,丁老头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放下刀剑
“北然,是你吗?”
丁老头把声音压到最低,小声的问道。
“是我,老叔。”申北然回道。
得到了面前这人的答复,榻上的老人险些就要老泪纵横出来,双手向前摸索,抓住了申北然的臂膀,百感交集,想训斥这孩子怎么会如此冲动。但知道此时紧迫,又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
少年自然是不怕老丁头贪图那二十两纹银的赏钱,是知道老丁头的心性脾气的,自然不会加害自己,此时虽然被拿住双臂,但也不曾挣脱。
“张先生跟我说了,他那办法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极难而已,其实我觉得,你倒不如在山中躲藏几年,再等个四五年你长大些了,长开些了,山下之人未必认得出你来,虽然没有户籍文牒,确实难办,但是找个荒郊野外,偏僻的地方生活,只要不出入城镇之间,应该也是没事的。”
“老叔,我又能跑的了哪去呢?我还得罪了韩家的人,就算是在山中多长几年,面容上改变也不会多大,难保不会被有心的人探查得到,咱们大虞朝廷户籍文牒卡的如此严苛,若是让我这一辈子都窝在山野之中,我也不甘心。”
老丁头长叹一声,从枕头下掏出了一个物件儿,塞到了申北然面前。
“两国边境,哨卡密布,视野开阔,想要大摇大摆的通过哨卡到敌国边境,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印象中倒是有几处山势沟壑回转,可以遮挡哨卡在高处的部分视线。
但两国边境线绵长,仅仅是穿过沟壑,面前还有平原,这是比较麻烦的,你需要在白天的时候穿过山丘,在夜间跨过平原才能到达北里的边境。
这是其中最为稳妥的一处,边境哨卡守军主要是防止敌国间谍进入我大虞,但是你想要出去,也十分艰难。你自小喜欢登山,自然也知道人在高处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算是这最稳妥的一处,也不能保证你不会被人发现!
北然!你要想清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少年接过了老丁头递过来的物件,摸索了一番,并不如何轻巧,黑夜也看不清,应该是一份简略的地图还有其他杂物,少年说到:
“老叔,我也不想如此,只是男儿志在四方,怎能在山林之中苟且偷生?况且此去北黎,若是时运不济,死在了那边,我就寻个机会看看能拉个垫背的最好,也算上阵杀敌报了父母的仇,若是侥幸能在北黎落脚,我也会追查八年前兵祸一事的缘由,为父母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此时不能在大虞容身,未必是坏事。”
老丁头心中蓦然心想着;就算你能穿过我大虞的边境,到达北黎边军面前,想要混进北黎,恐怕也是机会渺茫,最好的情况恐怕就是临死之前拉个垫背的,这还是理想之中眼前少年能够穿越大虞边境不被边军杀死的前提下。
至于张先生所给的那块腰牌,老丁头心里实在是没有谱。
“北然,这是张先生所说的腰牌。上面刻着名字,无卢真涂,我看了这块腰牌,确实应该是北黎碟子的身份凭证,材质应该是用牛骨所做,这是咱们大虞从来没有的做法。”
少年心想,这一刻终于到了,只是接过来这腰牌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说这无卢真涂,以后便是我的名字,可我也不会讲北黎的官话,那套说辞真的能蒙混过关吗,可如何是好。”
老丁头暗自叹息一声,此行自然是极为艰难,只是面上更不能打击申北然,与他解释道:“这块腰牌,据张先生所说,发现之时正是八年前一处绕过关卡的骑兵中夹杂的孩童,身上所带,那些孩童就是北黎送来的碟子,这令牌就是他们的身份凭证,幸好被我们边军识破了目的,才追寻到了假装难民的孩童。”
申北然突然插了一句:“老叔,那批孩子最后如何了?”
老丁头默然不语,自然是被边军全部杀了,但此时不愿说出来,只是岔开话题说道:“张先生说,别的孩子他不知道,但是这一个当年看着年龄也就是五六岁,已经学会了咱们这边的口音,完全能够冒充大虞的孩子,只是因缘际会,当时叩关劫掠的好多只骑兵,行程太过诡异,仿若自杀一般,才露出了马脚,若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学会了大虞雅言,又在此生活了将近十年,那自然说的是大虞的言语,自己本家的倒是不会说了,张先生前几日将这令牌交给我时,将他查阅到的无卢真部落的些许情况写在了纸上,就夹在我刚才递给你的地图之中,里面有些无卢真部族的常用言语还有些童谣还是什么的,张先生在旁边有注解,你回去要仔细记上一些,若真有机会到了北黎边关,别露出了马脚
对了,据张先生所说,那些孩童身上也没有纹身记号之类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申北然默然不语,孩童间谍身上没有记号,那自然就是先杀了再查看的。
摩擦着手中的令牌,感受着不同于常见方方正正大虞文字的触感,北黎的文字曲线大,摸起来特别顺手,心里想着,若是自己真有机会到了边境,自然是能进到南院便好,能不去北院便不去北院,南院言语与大于关内并无多少差异,只是口音上略微有些不同,文字甚至律法都是类似的。
申北然正在心里揣摩着自己如何冒充潜伏在大虞境内的北黎碟子,做出一副返回家乡的模样,就在此时隐隐约约听到了院落之外的呼吸声。